拜民間傳說《白蛇傳》所賜,鎮江金山寺的方丈在中國的知名度,可能僅次於少林寺。


    金山寺的方丈晦明禪師,精通佛理,樂善好施,更兼醫術高明,被當地的老百姓尊稱為“老神仙禪師”。至於這個神仙禪師有多老,誰也說不清楚,似乎那個把白娘娘鎮壓在雷峰塔下的法海禪師圓寂以後,金山寺就是有晦明禪師來主持的。


    每當有人向他求證,這個說法是否準確。


    老禪師總會撩起遮住眼睛的壽眉,一本正經的告訴大家:他出生那年,英國人炮打鎮江城,守衛鎮江的軍民,雖然經過頑強抵抗,但終敵不過英國人的堅船利炮,鎮江失守。


    金山寺的方丈法正禪師,收養了十多個在戰爭中失去雙親的孤兒,其中就有晦明禪師。十幾年後,金山寺的鎮寺之寶,藏有《四庫全書》的文宗閣,在戰亂中被付之一炬。


    法正禪師傷痛欲絕,從金山一躍而下,跳進波濤滾滾的揚子江。也是那一年,晦明正式剃度出家。


    又過了十年,中國敗在英法聯軍手下,和人家簽下城下之盟,鎮江也淪為對外通商口岸。從此鎮江城內多了許多金發碧眼,趾高氣揚的西洋人。


    五短身材,生性殘暴的東洋人。


    甚至那些留著大胡子的小黑人(印度人)。走在中國的街頭,儼然就是一副征服者的模樣。


    金山寺後的長江迴龍灣,每年都會被密密麻麻的中國人屍體鋪滿幾次,慧明禪師知道,這些死去的中國人,都是不願做亡國奴,為民族獨立而犧牲的。


    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會召集金山寺的僧人,為這些不知名的烈士,轟轟烈烈的做上一場法事。此時此刻,老禪師的心在流血,眼在流淚。


    老禪師醫術精湛,但是他救活每一條性命,和死去的烈士相比,都顯得微不足道。


    自從日本人大規模入侵中國以來,抗日的主戰場主要集中在長江一帶,迴龍灣中中國人的屍體,總是被長江水帶走一批,馬上就會從上遊再來漂一批。這幾年來,偌大的迴龍灣,一直被密密麻麻的屍體覆蓋,再也見不到江水的顏色。


    日本人也比以前所有的侵略軍更貪婪,也更加殘暴,為了製造更多的殺人武器,鎮江城裏,所有的鐵門,鐵柵欄,甚至做飯用的鐵鍋都被洗劫一空。這些東西運迴日本,被做成重新射向中國人的炮彈。


    金山寺更是遭到空前劫難,已經在放生池裏自由生活了幾十年的金鯉魚,每一條都有五六十斤重,日本人抽幹池水,把這些鯉魚抬下山去大快朵頤。


    更讓老禪師痛心疾首的是,大雄寶殿前三個重逾千斤的香爐,是五代時期的古物,曆經千年不損,也被日本人抬走,做了炮彈的原料。


    金山寺的另一宗鎮寺之寶,一尊重逾兩萬多斤的生鐵佛,是北宋年間鑄造的,也被日本人搶走了,到現在下落不明。


    價日裏看著這些趾高氣揚,五短身材,牙尖眼黃的小鬼子,老禪師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也難消心頭之恨。


    老禪師的心中,同時也是絕望的,是不是那些敢於和日本鬼子抗爭的中國人,都已經犧牲了,最近很少能聽到中國人頑強抗戰的消息。


    倒是那些生活在敵占區的中國人,變得唯唯諾諾,逆來順受,麵對日本人的欺壓,屁都不敢放一個。這還是那個有著5000年璀璨曆史,麵對強權不屈不撓的漢民族嗎?


    直到今天,幾十個素不相識的中國軍人,抬著三個受了重傷的人,慕名來到金山寺,央求老禪師施以援手,替傷員療傷。


    這些軍人殺氣騰騰,桀驁不馴,身上沾滿硝煙塵土,毫不避諱的告訴老禪師,他們是抗日武裝,三個傷員都是打鬼子時受的重傷。


    慧明禪師沒有絲毫猶豫,把傷員送進禪房,開始耐心的為他們療傷。三個傷員兩男一女。男傷員都是貫通傷,老禪師一眼就能看出,傷口來自於日本人三八大蓋兒,近距離的射擊,受傷雖重,但性命無礙,隻是由於失血過多,暫時陷入昏迷。清洗包紮完傷口,安心靜養,隻要營養跟得上,用不了多長時間,仍是一條生龍活虎的好漢。


    倒是那個女人,老禪師行醫多年,從來沒見過有人受過如此重的傷害。頭發被硬生生的拔光,慘白色的頭皮血肉模糊。一隻眼睛被剜掉了,留下一個可怖的血窟窿。兩隻耳朵被割掉,其中一隻耳朵裏被灌滿了瀝青。雙肩的琵琶骨被穿了鐵絲,雙腳的腳筋也被挑斷。從這個女人的筋骨上看,這是個練家子,最擅長的應該是輕功。


    老禪師用鑷子把凝固的瀝青從耳朵中掏出,女人因為劇痛**了一聲,睜開一隻美麗的眼睛,含糊不清的說了聲:“謝謝”。


    就在這個時候,日本人也追蹤而至,在金山寺外大聲呱噪,威脅老禪師把人交出來。那些滿身征塵的軍人,用戲謔的眼神,看著老禪師,一言不發。


    一個中年僧人,慌慌忙忙的從外麵跑進禪房,滿臉恐懼道:“方丈,日本人要衝進來了”。


    慧明禪師道:“慌亂什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悟遠你修行這麽多年,這點道理還不懂嗎”。


    悟遠和尚道:“為了金山寺的千年香火不滅,方丈就不要逞能了”。


    老禪師道:“是非善惡終有報,悟遠你六根不淨,難成正果,還俗去吧”。


    悟遠和尚一愣,思索片刻,脫下僧衣,拋在晦明禪師腳下,轉身出了禪房。


    剛過了不到一盞茶工夫,就聽到寺外一陣槍響,一個小和尚跑進來,臉上滿是恐懼的道:“方丈,不好了,悟遠師傅在門口被鬼子槍殺了”。


    老禪師道:“一失足成百年恨,悟遠這是咎由自取,前世注定的”。老禪師言罷,不再搭理任何人,隻是靜心為那個女人療傷。


    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手裏提著一隻和尚們從來沒見過的怪槍道:“不負如來不負卿,老禪師仁心天下,我等知恩圖報,隻能多殺幾個鬼子,報答老禪師的救命之恩”。


    聽了這個青年的話,老禪師心中暗讚:“好漢子,大丈夫正當如此”。


    過了良久,卻再也聽不到有人說話,老禪師詫異的轉過身,發現那些滿身征塵的軍人,已經離開禪房。


    緊接著就聽到金山寺外,槍聲響如爆豆。那個小和尚又興奮的跑進來,大聲道:“方丈,日本人吃了大虧,死了二十幾個,已經退到山下去了”。


    老禪師微微點點頭道:“蛇蠍逞能應還手,我佛慈悲亦懲惡,就讓這些英雄好漢,超度鬼子迴東瀛吧”。


    金山寺的戰事,格外激烈。日本人猶如狗皮膏藥一般,粘在這裏不肯離開。戰鬥整整進行了十幾個小時,日本人人多勢眾。守衛金山寺的軍人裝備精良,訓練有素,一時雙方殺得難解難分。


    狹路相逢勇者勝,戰爭的勝負,往往取決於誰的戰鬥意誌更強烈,誰能堅持到最後一分鍾。


    勝利的天平,開始向金山寺守軍傾斜。宋春茂以及他手下的弟兄,在龍書金帶領的八路軍配合下,以寡敵眾。直到老禪師為所有的傷員療傷完畢。宋春茂才滿麵愧疚的告訴老禪師,由於耽誤時間太長,已經失去了突圍最佳時機。


    宋春茂的話老禪師一聽就明白了,鎮江扼守長江咽喉,周圍都有日本人重兵把守,雖然現在雙方殺得難解難分,可鬼子援兵一到,戰場形勢馬上就會發生變化。


    老禪師麵色依舊很平靜:“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諸位好漢都吉人天相,此次衝突,料無大礙”。


    話音未落,大個子常慶洪猶如黑旋風一般竄進禪房,一把抱起宋春茂,轉了兩個圈,無比興奮的道:“大哥,咱們的援兵到了,司令帶人來接咱們了”。


    宋春茂瞪了他一眼道:“胡說,司令又怎會知道咱們在金山寺”。


    常慶洪道:“不信拉倒,我親眼所見,還騙你不成”。說完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宋春茂也不淡定了,喊了聲:“兄弟,等等我”緊跟著常慶洪出了禪房的門。


    金山寺外的槍聲又響成一片,晦明禪師雙目微闔,一串紫檀念珠在手中緩緩轉動,嘴裏默念著經文,不疾不徐,讓人聽了頓生祥和之感。


    多嘴的小和尚成了通訊員,一次又一次的往返於山門和禪房之間,把從門口偷窺到的戰鬥進程,一字不落的講給方丈聽。


    老禪師雖然表麵上古井不波,但從他微微顫抖的雙手可以看出,心情有多麽激動,終於有這麽一天,中國人能把日本鬼子打的屁滾尿流。


    老禪師有一百多歲了,這100年中,中國人吃的敗仗太多了,在他的有生之年,總算看到一次吊打日本鬼子的機會,老禪師覺得,就是死,他也能瞑目了。


    槍聲逐漸稀疏下來,多嘴的小和尚,也把勝利的消息,第一時間報給了老禪師。


    禪房門一響,龍書金走進門來。老禪師對這個獨臂軍人印象頗佳,又聽小和尚說,他曾在白刃戰中,手刃過幾個鬼子,更是不由得心生敬意。


    龍書金和老禪師打個招唿,就急忙來到病房前,查看傷員的病情。見他們沉睡未醒,便向老禪師擺了擺手,輕聲道:“方丈,我們到外邊說話”。並親手為老禪師挑起門簾兒。


    晦明禪師剛要向外走,鐵觀音風風火火的從門外闖進來,差點兒和老禪師撞個滿懷。


    “這位女施主好重的殺氣”,這是老禪師對鐵觀音的第一印象。


    剛要開口打招唿,“唿啦啦”從門外湧進十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徑直來到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近前,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幹娘”,頓時哭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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