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鳳蘭踩到的,是一隻裝在皮套裏的手槍。


    那是餘坤在屋頂上時為表現自己的誠意,從腰間解下來遞到李均麵前的配槍。


    餘坤有兩隻槍,遞到李均麵前的是其中一隻。當李均從屋頂上跳下來時,不小心一腳把它踢落下來,滾到街麵上的磚石堆中。


    甘鳳蘭用兩根手指拎著槍套,借著路口燃燒的一簇火光仔細端詳著這件武器。


    那是一隻露製九毫米手槍,但槍套的風格看起來更像是手工製作的皮革,而槍套上掛的係帶居然又是另一種顏色的皮革,這種混搭拚湊風格絕不會出現在正規軍隊裏。所以,這隻槍肯定不可能是鎮內的國防軍丟下的。


    “這是我的槍。”餘坤看到這女子的目光掃過來,倉促突然想起槍套係帶內側有自己的姓名縮寫字母,如果矢口否認萬一被發現恐怕要壞事,腦中一閃念馬上認了下來。“不好意思,當時敵人來得太快,我跑得有點狼狽……”


    “你是到底有多害怕?戰場上,能把槍都丟了……”許誌剛盯著餘坤,臉上陰晴不定。


    餘坤無法迴答這個問題,接過槍後隻能垂下頭做出一副羞愧尷尬的樣子。


    不知是因為神差鬼使還是那裏的位置較高,許誌剛居然也爬上了那片坍塌的屋頂。餘坤心中一緊,看到他從口袋裏摸出個小望遠鏡來才鬆了口氣。


    許誌剛爬上去不是因為發現了什麽,而是想找個高處觀察鎮內的國防軍部隊。


    三個人溜進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可是光聽到鎮內國防軍大唿小叫,卻沒有交火的槍聲。這讓許誌剛感到大事不妙,難道,李均已經遭遇不幸?現在敵人僅僅是在打掃戰場?


    天邊曙光漸亮,平望鎮裏進來的國防軍大約有一個連白來號人,鬧哄哄把鎮子梳了一遍後卻一無所獲。帶兵的連長無心在此逗留,帶著兩個排登上履帶式裝甲車繼續向前趕路,隻留下那名中尉帶的一個排繼續在鎮內盤桓。


    那中尉平白折了兩名手下,恨不得能捉住餘坤生吞活剝,瞪著一對紅眼珠子翻來覆去到處找人。遺憾的是,廢墟裏始終也沒有出現任何晃動的身影。


    東北方向肉眼不可見的遠處傳來了爆炸的巨響,那應該是打頭陣的國防軍玄武重戰車集群遭遇了某種抵抗。天邊閃過一道刺目的銀色光芒,那光芒化作一圈空心圓環,一閃即逝,也不知是哪一方發射的小當量相位脈衝炸彈。


    許誌剛皺著眉頭,他不明白這二十多名國防軍官兵還要留在鎮上幹什麽。但隻要他們還在,他就無法從容搜尋李均的蹤跡。


    “我去把他們引出鎮外,北麵。”甘鳳蘭毫不猶豫地毛遂自薦。


    她不是第一次和許誌剛出來執行任務,看到這位上司的臉色也能大致猜到對方在想什麽。


    “小心一些,他們人多。”


    “我有這個,直接下水就能擺脫他們。”甘鳳蘭從背包裏摸出一張宛如麵膜的透明薄膜晃了一下。


    那並不是女性專用的美容麵膜,而是工程部研製的名為“水肺”的水下唿吸裝備。這個像萬聖節矽膠頭罩一樣的東西隻要往臉上一扣,拴好腦後的係帶,就可以從水中以非機械運作的方式直接濾出氧氣,保證佩帶者的正常唿吸。隻要不是潛得太深,戴上這東西基本可以做到像魚兒一樣自由往來於水中。雖然實際佩戴的感覺並不是太舒服,但無論如何總比窒息溺斃要好得多。


    “好!三個小時後,我們在陶莊高速公路立交橋下等你。”許誌剛習慣性地抬腕要看時間,卻發現自己手上空空蕩蕩。


    這次任務本是便衣出行,加上身處戰場,參戰各方都在毫無節製地頻繁投放相位脈衝炸彈,所以腕式終端和零號機體這兩大信息利器都失去了用武之地,隨時可能在銀色光芒的籠罩下變成廢鐵。


    甘鳳蘭點頭而去,臨走前又用那種奇怪的表情瞥了餘坤一眼,同時伸出手來:“你現在的槍借我用一下,以免我的連珠弩讓他們起疑心。”


    許誌剛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女伴的目光,隻顧對餘坤道:“等人引開了,你直接帶我到你和李部長分手的地點去。”


    “好,好。”餘坤連聲應著,把從泥溝中撿迴的那隻槍遞給了甘鳳蘭。


    這個厚嘴唇,高顴骨,長了一對招風耳的信息部女特工給了他一種針刺般的壓力,但是,現在可不是考慮舒服不舒服的時候。


    甘鳳蘭接過餘坤的手槍,卻把自己的連珠弩電池突擊手槍遞給了許誌剛。


    幾分鍾後,從西麵傳來砰的一聲槍響,當即讓那位中尉排長重新進入癲狂狀態。這位重新找到獵物的國防軍軍官咆哮著,驅趕著手下士兵散開隊形,向槍聲傳來的方向迅速包抄過去。


    第二聲槍響緊隨而至,子彈唿嘯著從士兵們頭上掠過,最後射入一座農舍的山牆上,砸得水泥塗層嘩啦啦下墜。聽出對方是在用手槍射擊,而是似乎隻有一隻手槍,士兵們都憤怒了,很快至少有五支自動步槍朝著槍響的方向開始掃射。


    經驗豐富的中尉大喊著命令手下停止毫無意義的射擊,他更希望士兵們加速前進,隻有圍住了那個開槍的人,這場較量的勝負才能算是最後定音。


    更多訓練有素的士兵們聽明白了軍官的意圖,他們貓著腰加快了步伐,沿著從子彈飛來方向的兩側迅速包抄過去。


    天色漸亮,拂曉的微光下依稀可以看到一個消瘦的身影在數百米外飛奔。


    有人停下來瞄準開火,但距離太遠,加上對方跑動速度極快,接連幾槍,子彈連腳邊都沒挨到。


    “媽的,他朝湖邊去了,追上去,兩邊堵好了!”中尉見狀大喜,他感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


    “排長,這家夥好像要下水吧?”


    “不怕,湖邊有不少小船,再說天也快亮了。****的就算水性再好,隻要一露頭就休想跑掉!”中尉對太湖邊上的情況很熟悉,他認為在遭到二十幾條長槍圍追堵截的情況下,跳入水中絕不是一條逃脫捷徑。這一帶水草稀疏,水麵寬闊,就算能一口氣潛出去百米,照樣跑不出自動步槍的射程。


    他唯一擔心的是,手下的亂槍齊射會打死浮上來換氣的逃跑者。那樣的死法,對這個令他咬牙切齒的對手來說,實在是太便宜了。


    嘩啦!


    “他跳水了!真他媽下去了!”


    “那邊有三艘小船,追上去,抓活的!”


    中尉躊躇滿誌地帶著幾名精幹兄弟,三下五除二登上船離岸追趕。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耀著渾濁不清的太湖湖麵,所有人都在不停掃視著周圍水麵,屏息靜聽著,期盼著那名泅水之敵上浮的動靜。


    但是,他們最終得到的隻有失望。


    那個跳入湖中的身影,再也沒有出現過。寧靜的水麵,宛如一麵完好無損的鏡子,除了三艘小船帶來的漣漪,其他什麽異樣都沒有。


    很快,十多分鍾過去了,周圍幾百米的湖麵依然平靜安詳。沒有人可以在水裏閉氣這麽久,即使是專業的潛水高手也做不到。


    “排長,那小子不會是淹死了吧?”一名中士猶豫著問道。


    “真他媽見鬼了!”中尉把自己的軍帽摘下來,狠狠砸在艙底。


    “當時,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許誌剛跟在餘坤背後,望了一眼後者指的那座燒成廢墟的小院子,不急不慢地問道。


    餘坤歎了口氣,一臉羞愧:“許部長,我很久沒有上戰場,平時裏大概是追求安樂享受久了,訓練中也沒有嚴格要求自己,心理素質下降嚴重。今天不知怎麽搞的,聽到槍聲居然慌了神,滿腦子想的都是撒腿逃命……迴去以後,請你處分我吧。”


    許誌剛凝視著這位吐露心聲的懺悔者,搖了搖頭:“人類,尤其是成年人,通常是不會也不願意自我檢討的,即使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頂多是走走過場而已。大多數人的自我批評,如果不是應付差事的話,通常隻是為了遮掩更大的問題。”


    他說出這番話以後,餘坤的臉色立刻變了,兩隻手都開始顫抖起來。


    “你的心事很重,狀態明顯不正常。我看過你的考核記錄,能被信息部看中的人,不該是這樣的。說吧,到底發生了什麽?”


    噗通!


    餘坤直接跪了下來。


    許誌剛仍然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餘坤的臉上湧出兩行熱淚:“許部長,得救救我,我……我冤枉啊!”


    “嗯?什麽?”


    “李部長想要殺我!他是真心打算要在這座小鎮上幹掉我,真的!我發誓!”


    許誌剛從來沒有想到,居然會從對方嘴裏聽到這麽一個真相:“為什麽?他為什麽要殺你?”


    跪著的餘坤大半個身子都癱軟下來:“我和幾個朋友平常做點小生意,兩個月前去了開封那邊一趟,順道拜訪了一下李部長當初一戰成名的地方,因為他也算是我家鄉人,感覺特親。但迴來跟李部長說起這事,他的臉色當時就不怎麽好看。這次專門叫了我一同來接應許部長,我還以為是部裏想重點培養我,滿心歡喜跟著就來了。”


    “可是……可是到了鎮上,李部長跟我聊了幾句後,突然拔出槍來對著我,還說什麽我太愛管閑事了,應該永遠閉嘴……他笑得很可怕,接連開了兩槍,幸好都沒打中,不過把我嚇壞了,連槍也沒顧上拿就拚命跑,一直跑到鎮外,直到遇上許部長你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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