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梓豪先是一驚,緊接著嘿嘿笑了起來。


    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事他都見過,但這種檔次大吹法螺的還是第一次見:“嗬嗬,能拿得下來,那當然沒有問題。如果安會長能再往上走走,跨過北極圈,擴到美洲那邊,我看也是未嚐不可滴。當然,千萬別勉強,千萬別勉強啊。”


    他雖然沒有參加救國委員會的高層密會,但憑著幾十年的官場閱曆,對這個安排背後的用意一眼就能看清。安排內蒙古特派員職務的真正目的,是想在安秉臣離開後繼續發揮互助會的作用,以免92師成軍後躲在各路聯軍後麵不出工。新一軍、李大同所部、青年軍、法軍早已先後進軍內蒙,這種情況下收複失地顯然指日可待,把92師和傳說中的互助會機器人部隊也推到前麵才是最佳選擇。如果失利,損失的是互助會的人馬,如果大捷,立下戰功的92師官兵未必還會接受安秉臣的轄製,由此可能生出更多變數。


    所以說,當初委員會商定將安秉臣調離前線,果然是棋高一著啊。


    可惜互助會的這小孩會長,終究還是年輕了點,不知自己早已入甕,還惦記著地盤呢。


    想到這裏,吳梓豪心情大好,委員會的話已經帶到,自己的使命完成了大半。“安會長,你看能不能介紹一下互助會現在的情況?我迴去以後,也好向委員會匯報。”


    上次完顏永貴迴去後僅僅簡單敘述了互助會的概況,大多數委員對這個擁有戰鬥機器人和高精反導武器係統的民間組織仍然缺乏足夠清晰的認知。秋明油田地下核爆的事情雖然鬧得全球皆知,但局外人並不知道這是互助會的手筆,互助會自己也從來沒有承認過,倒是好幾個遠在南方沿海地區的愛國主義青年組織主動出麵發表聲明,都宣布自己才是這次襲擊的始作俑者,並威脅要繼續在露西亞毗鄰歐洲的富庶地區發動更多這樣的“聯歡”。


    吳梓豪手頭掌握的情況也不多,隻知道互助會和露西亞人打過幾場硬仗,有戰鬥機器人撐腰,在北方戰區這邊對誰都愛理不理,儼然是個自成一體的**小山頭。自從林子雲接管樞密院後,因為工作繁忙的緣故,互助之光網站的更新被迫中斷,這個互助會向外宣傳的渠道差不多處於停滯狀態。


    從國安局渠道獲得的情報慘雜著各種大相徑庭的信息,甚至到了十裏鋪後,吳梓豪仍然覺得自己看到的很多東西充滿了自相矛盾,這讓他感到困惑,也感到更加好奇。無論於公,還是於私,吳梓豪仍然渴望著一睹這個隱藏在荒山中的神秘組織的真容。


    而跟前這位毛頭小夥,應該才是最有資格作出陳述的人。


    他不怕對方吹牛自誇,也不怕對方信口雌黃。他這一輩子都在和擅長這類技巧的佼佼者們打交道,隻要對方開口,他就能聽出個大概端倪來。


    “互助會現在的情況?”安秉臣疑惑地看了這位好奇的考察團團長一眼,信手從外衣口袋裏抽出一本不足十頁的小冊子遞了過去。那是免費發放給對所有想互助會的誌願者的宣傳冊子,裏麵簡明扼要講述了互助會的權力結構和成立宗旨。


    吳梓豪微微一笑,接過來後隻是禮節性地拿在手裏,並不去看。他已經習慣忽略書本和紙麵上的任何文字,他隻相信人嘴裏說的話,那是最直接最確鑿的信息,雖然未必完全可信,但卻總會留下種種蛛絲馬跡,標出智者眼中通向真相的迷途之徑。這是一種古老的文明秘術,經驗最豐富,閱曆最淵博的智者,可以輕而易舉地剝離各種謊言光怪陸離的偽裝,為自己獲取甘美的真相果肉。他擅長此道,並對自己的修行層次有絕對的信心。


    “對,我對互助會的武裝力量信息並不感興趣,我更希望能聽安會長說說互助會的其它事,比如你們的目標是什麽?”


    “現階段,互助會將致力於瓦解露西亞國家機器,盡快結束這場戰爭。”


    吳梓豪聽得又是一怔,他從未聽過這樣奇異的說法,似乎有某些東西出了問題,是對方的理智,還是自己聽錯了?拍胸脯保證打勝仗,發誓要還我河山,那才是眼前這位年輕軍閥應該說的台詞。瓦解露西亞國家機器?這聽上去更像是在宣布自己要手刃一隻捆好的活豬,如此自信,如此從容。是對方太幼稚了,還是太狂妄?


    但是,他選擇了耐心傾聽:“露西亞幅員遼闊,國力強盛,要擊敗他們恐怕不是一兩年就能辦到。不過,安會長提到現階段,那我想問問,這之後的階段,互助會又有什麽目標?”


    “互助會將確保人際信息化的無阻全暢通,確保每一位武裝者都擁有自己的武器,確保物資流動同樣的無阻全暢通。”安秉臣不理解對方的困惑,但對於任何希望了解互助會的好奇者,他都會耐心解釋。


    “然後,建立一個美好和諧的大同世界?*?”吳梓豪努力不讓臉上顯露出任何嘲諷神色,雖然這樣的話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危險,但是他仍然還是說了出來。


    安秉臣搖頭:“該建立什麽樣的世界或者主義,應該由那些生活在其中的人們自己來決定。互助會隻確保這三大基礎原則,我們沒有責任也沒有能力指引人類社會的發展方向。”


    吳梓豪聽得很仔細,從他老於識人的經驗來判斷,對方不像在說謊,他隱約感覺自己摸到了一些含含糊糊的真相。但是,這個真相真的是真相嗎?僅僅用了一秒鍾,他就用兩個字給予了評斷:幼稚。


    “但是,你和田部長,還有互助會的軍事軍官和民政幹部們,你們這些人已經組成了一個權力架構。這個架構現在是十裏鋪政權的政府,以後也許會變成一個更大的政權組織,你們掌握的武裝力量使你們自然而然擁有淩駕於普通人的政治話語權。這種情況下,處在金字塔上層的人絕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權益。而大家共同作主,通常意味著誰也不能作主。那麽,除了你們,還能有誰來指引未來呢?”


    他說得比較深奧隱晦,但是卻足夠開誠布公。如果想要真相,必須先拋出真誠的魚鉤。安秉臣感到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這個昨晚表現失態的酒鬼官僚居然還能說出這番話來。


    “吳團長對政治的理解一針見血。但在互助會,政治意味著為了共同利益的誌願協作,而不是爾虞我詐的欺騙利用。你大概忘記了我前麵說過的三大基礎原則,正是它們,讓我們的組織形式不再呈現為一小撮人在上,大多數人在下的金字塔結構。解決了這個關鍵要素,至於采取什麽社會製度,都由這個群體的成員來作出選擇,也要由作出選擇的每個人來承擔後果。”


    “每個人?嗬嗬,如何保證每個人?”吳梓豪撇撇嘴,把小冊子塞進了衣袋裏:“如果有人隻想要福利,不願承擔義務呢?如果別有用心之輩,借助安會長的容忍與善良上位呢?”


    安秉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仿佛聽到了一個世間最可笑的笑話。


    隨後,他挽起左臂袖子,亮出了田建明也有的那個像大號腕表一樣的東西。


    “我現在最期盼的,就是能有一個別有用心之輩來接替我。”安秉臣看了看吳梓豪:“這個東西會二十四小時監控佩戴者,並永久記錄在人工智能係統的數據庫中,所有互助會的正式成員,都有資格申請調閱其他會員的數據記錄。也就是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在智庫的見證之下。你所說的那個別有用心之輩,他如果想坐穩這個位置,就必須也隻能待在這個信息的囚籠中。如果做不到,他會很快被執事團彈劾滾蛋,沒準連會員資格都保不住,如果做得到,他和我也其實沒有太大區別。當權力失去了美味的芬芳,自然不會再有蚊蠅盤繞,剩下的,隻有無窮無盡的工作和職責。”


    “掌握權力者,必然掌握武力..”吳梓豪皺起眉頭反駁。


    安秉臣笑了一聲,他能感覺到對方思維的頑固抵抗:“好吧,按你的觀點,我們用邏輯來走一遍。有人繼我之後成為會長,想盡方法收攏武裝力量於自己手中,隻求威震天下莫敢不從,你認為大家會心悅誠服嗎?統治者可以殺戮、威脅、欺騙,但永遠不可能讓所有人都臣服,他必須緊緊捏著所有傀儡的線頭,一分鍾一秒鍾也不敢鬆懈。但是,他會得到什麽?誌不同道不合,縱有億萬之數也不過是一盤散沙,草雞瓦狗,烏合之眾,永遠都是朝立夕滅,被更強的猴群*米的命。其實,像你說的這種情況,獨裁者成功掌控互助會後,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砸碎智庫,封鎖信息渠道。那種自甘墮落的退化,同樣會很快自食其果。生存的競爭中,退化意味著什麽,吳團長想必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互助會之所以強大,正因為我們有三大基礎原則。這些原則符合人類本能的要求,是每一個正常人類都能認可的準則,而不是分餅人別有用心杜撰的複雜理論和詭辯主義。破壞這些原則,就是自廢武功揮刀自宮的節奏,隻要互助會還剩一位正式成員存在,三大原則就必須盡最大可能保持。當然,如果互助會成員全部消亡於這世間,我們所帶來的力量也將伴隨著我們的信仰長眠於時間之河。如果真有那麽一天的話,我想我們不會為自己的滅亡而遺憾。隻要我們曾在曆史的阡陌迷途中發出過照亮人類未來的光亮,哪怕我們隻有過短暫的存在,我們依然將獲得永生。”


    吳梓豪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互助會給所有民眾發放槍支,就是為了準備應付這種情況嗎?”


    安秉臣微笑搖頭:“武力隻是手段,絕非最終目的。互助會大力提倡槍械開放,嚴令全民皆兵,並非單純為了所謂的反抗****和武裝自衛。每一位武裝者,都應該有勞動的權力,有自衛的權力,有知覺的權力。槍械是人類文明史上最為重要的工具之一,沒有人天生擁有更高的權力或道德,並以此來限製他人擁有工具。當然,那些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東西,就更可惡了。”


    “互助會的武裝者,難道不會因為矛盾而自相殺戮嗎?”吳梓豪問。


    “當然會。我們的軍事訓練中發生過很多事故,甚至也有蓄意殺人者。但有智庫見證,我們不難找到衝突的真相。互助會還有一句話,言必信,行必果。在我們這裏,下至六歲小童,上至耄耋老者,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無法為自己行為負責的人,不可能成為合格的人,執事團會給他們安排更合適自己的出路。”


    “比如說槍斃?”吳梓豪笑道。


    “死亡,有時反而是一種輕鬆的解脫。”安秉臣淡然的迴答讓吳梓豪突然打了個寒顫。


    “執事團,聽這名字,應該是主管具體事務的吧?”


    “可以這麽說。”安秉臣點點頭:“互助會的公共權力被分成了三大塊,人權、事權和物權。人權,也就是人事任免權,屬於全體正式會員。會員公議將決定包括會長和所有執事團成員的去留,我們最快可以在三分鍾內開始一次全員公議,然後在三分鍾內結束。事權,是臨事決斷行使職責的權力,這些權力屬於會長和執事團,以及各小組組長,除了直屬上級,沒有任何人可以幹涉。至於事情做得好還是不好,自然會有公議大會事後裁決評斷。物權,物資流動和發放的權力,全都由我們的人工智能係統掌控,除了少數協助貨物調配的後勤部工人,沒有任何人能夠染指物權渠道。”


    “那麽,這樣一個強大的人工智能係統,智庫,應該是這個名字吧?這個智庫,最早又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吳梓豪敏銳地追問。


    “智庫,源自一個叫第七世界的外星文明,我們一直在嚐試和這個文明的主人建立聯係。”安秉臣迴答。


    吳梓豪眯起眼睛訕訕地笑了,他看了看安秉臣,本來想說點什麽,最終還是忍住。這種哄鬼的故事,他在戰前的應酬酒宴上每個月都會聽到至少三起,但戰爭爆發後這還是第一次重溫,聽起來真有種熟悉的感覺。


    “好吧,安會長。那麽,互助會所擁有的各種技術,都來自這個,這個外星人工智能係統?”


    安秉臣點頭給予了肯定答複:“是。智庫見證一切,它將我們所有人聯結在一起。”


    吳梓豪皺起眉頭,心中忍不住給這個年輕人加了一個神棍的標簽。但是,場麵上的話,還是要說到的。


    “安會長對於權力結構的見解,令我眼界大開,感觸頗深啊。”吳梓豪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承認,對方的話裏也有不少能觸動他的地方。這個孩子,也許是個瘋子,也許是個神棍,但是絕不是個簡單的孩子。“不過,在我看來,智庫這種東西,並不符合我們的國情。”


    安秉臣理解地笑了笑,不再作聲。


    一群扛著農具衣衫襤褸的平民,從他們身邊走過,這些人大聲交談著,相互炫耀著自己左腕上的互助表。


    “這些人也是互助會正式成員嗎?”吳梓豪看到了那些人手腕上的東西,忍不住問。


    “不,他們戴的是互助表。互助會麵向普通平民提供的全球通訊工具,無障礙通訊,三維全息界麵,免費贈送,免費使用,免費更換。”


    吳梓豪再細看時,發現那些平民手腕上的東西比安秉臣手上的果然要小一些。


    “無障礙通訊,深山大海裏也能通訊嗎?”


    安秉臣點點頭:“沒問題。在零九號國家戰略永備基地裏絕對可以使用,我們在水下三千五百米處都測試過,完全正常。”


    這話有如一道晴天霹靂,讓吳梓豪全身僵住半秒。


    “我.你在說什麽基地,安會長,我不明白。”吳梓豪以難以令人相信的速度恢複了正常。


    安秉臣歎了口氣,臉上一副鬱悶的表情:“我無意冒犯,吳團長。如果你想要一塊互助表,我可以帶你去排隊,隻要通過我們的機器人完成生物數據特征登記,你就可以擁有全球暢通無阻的個人通訊工具。”


    “我,我不想要,謝謝。”


    “我必須承認,尊夫人在溫哥華生活單調乏味,她非常想念你,每天做了不少菜,可惜沒有人來吃,倒掉的永遠比吃掉的更多。您的公子吳理理,這兩天正在猶豫要不要加入當地一個同性戀聯誼會,他的那些哥們兒對他可是情深意重。你知道的,他們都是些重感情重口味的可人兒。您的千金吳珠珠倒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隻是這段時間有個當地黑幫頭子瞄上了她,接連不斷到學校裏來糾纏不休,讓她很是煩惱。你的親人需要你,如果能有這東西,你們的溝通會簡單方便得多。”


    吳梓豪這次真的瞪大了眼睛,他的胸部急速起伏著,一時不知道到底是該發火還是隱忍。


    最後,他一語不發轉身走了。


    迴到鎮裏住處,有名伶俐的隨從正向同伴炫耀自己剛領來的互助表,免費贈送,免費使用,免費更換。


    吳梓豪一陣心煩,抬手就是一巴掌,把那塊簡約光滑的金屬腕表打落到牆角裏:“滾!都他媽滾!這互助會的東西,能拿嗎?你真以為,這是免費的午餐嗎?趕緊給我送迴去,不知死活的東西!”


    “老吳!”門口響起郝連長的大嗓門。


    吳梓豪轉過身來,看見郝連長手指頭上夾著一塊沒配表帶的互助表。


    “老吳,這真是好東西,我親自試了,真的好使!免費贈送,免費使用,免費更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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