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澤君是被喉嚨處的一陣陣火燒般的幹澀感鬧醒的,她沒睜眼睛,隻是微皺著眉頭,維持著平躺的姿勢,伸長胳膊去摸昨天晚上放在床頭櫃上的瓶裝礦泉水。


    當指尖觸即到瓶身的微微涼意時,藺澤君才緩緩睜開眼睛,放鬆開皺著的眉,坐起身體,擰開瓶蓋,猛地灌了幾口水。


    窗戶微敞著,清晨的風湧了進來,乳白色的窗簾被吹得紛飛。


    她茫然的盯著窗外探出頭的一棵白樺樹枝椏,盎然的綠意浸透了視網膜,出現了層層疊影。


    陣陣清涼的風撲麵而來,喚醒了還在大腦裏沉睡著的理智和記憶。


    藺澤君撓了撓頭,擰緊瓶蓋,將礦泉水放迴床頭櫃上,翻身下了床。


    她趿著拖鞋,走到房門口,輕輕轉動門把手,推開門。


    整個出租屋裏一片寂靜,藺澤君看著隔壁緊關著的門,抬腿上前,弓起手指用指骨敲了敲,又耐心的等上了一會兒,卻沒人應答。


    會不會是都出去了,藺澤君這樣想著,走向了客廳。


    客廳屏幕亮著的電腦前,穿著藍色半截袖的少年正一手握筆,一手拿著筆記本,記錄著些什麽。


    她湊了上去,在對方身後站定“董淮,早上好。”


    少年轉過頭,黑框眼鏡架在秀挺的鼻梁上,依舊蒼白的臉色比起昨天來說已經好看了不少,他抿著唇笑了笑,看起來格外靦腆的樣子。


    “澤君,早。”他平和的迴應了一句,語氣是董淮特有的那種不多不少、不會讓人覺得過於親昵,又不會太過疏遠的溫柔。


    距離把持得將將好。


    藺澤君點了點頭,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看向他的電腦屏幕,上麵是《lurcher》的觀戰頁麵。


    此時,那個頂著dxc.rollme名字的科洛林正嫻熟的越過野區,專心致誌的帶著線。


    她看了一會兒,有些疑惑的開口“你是...在複盤我們昨天的比賽?”


    “嗯。”董淮頷首,揚了揚手中的筆記本“後天就要進行下一場比賽了,我要統一來看看我們的優點和不足。”


    話音落地,他又難得俏皮的對著藺澤君眨了下眼睛“雖然說,我們已經打敗了h省最強的隊伍。”


    藺澤君忍俊不禁,總覺得這樣的董淮要比那個總是淡定從容的董淮好親近得多。


    盡管那個董淮相處起來,也十分讓人舒服就是了。


    “嗯...平哥和其他人呢?”藺澤君四下看了看,卻沒見到其他幾人。


    董淮彎了彎眼眸,將筆記本放到桌麵上,筆杆敲擊了幾下手掌心“打工呀。”


    藺澤君瞪大了一雙眼睛,難以置信的重複了一遍董淮的話“打...打工?”


    對方顯然很喜歡看她驚訝的表情,笑著欣賞了一會兒才迴答道“對呀,不打工哪來的錢運轉戰隊?”


    打電子競技,對於一個新隊伍,尤其是一個個人組建的新隊伍來說,是追夢也是冒險。


    在沒有任何名氣之前,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用愛發電。


    經費是用一塊少一塊,每一塊錢的花銷都要掰開來仔細算計,也就像董淮說的,不打工哪來的錢運轉戰隊。


    你不知道自己的隊伍會最終停止在哪個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的隊伍會不會到達理想的遠方。


    看著藺澤君一臉的恍然大悟,董淮握著鼠標,移動著箭頭,將電腦屏幕上還在以二倍速快速進行著的比賽錄像關掉。


    他從座椅上站起身來,瞧見藺澤君是一臉的欲言又止,挑了下眉梢。


    眼前的少年逆著有些開始刺眼的太陽光,聳著肩膀,攤開雙手,一副無奈到極點的樣子,但還是認命的歎了口氣。


    “病秧子。”他指了指自己。


    “新來的。”他指了指藺澤君。


    “別胡說!”聽著董淮那麽說自己,藺澤君皺緊眉頭想也沒想便厲聲反駁了迴去。


    董淮懵了一瞬,想通了什麽似的,旋即笑得更開了,倒沒想著和藺澤君爭辯“因為隊伍中資金有限,在除去租個像樣的房子的房租費、水電網費、還算一般的設備費用、比賽報名費以及一些雜七雜八的花銷之後,已經捉襟見肘。”他一邊向著廚房走去,一邊對著藺澤君招了招手,示意她跟上來。


    “你放心,零工而已。”他走到放置微波爐的櫃架前,彎下腰,拉開微波爐的那扇小玻璃門“就是工資日結的那種。”


    董淮端出一杯熱好的牛奶,快走兩步放到了餐桌上,手指點了點椅子,讓藺澤君坐下,自己又轉過身迴到櫥櫃前忙活。


    藺澤君看著放在自己麵前的盛著大半牛奶的玻璃杯,杯壁上還掛著點點水珠,一入手,沒有想象中難以下咽的滾燙,是最適合入口的溫熱。


    就像董淮本人恰到好處的體貼。


    董淮端著烤好的麵包片走到餐桌前的時候,就看見藺澤君雙手握著玻璃杯發呆,他左手拉開餐椅,順勢坐了下去,右手將盤子推到藺澤君麵前。


    “就剩下你沒吃早飯了,快吃吧。”


    藺澤君迴過神,視線分散前原本的白綠色格子桌布,變成了白瓷盤子中淋著滿滿藍莓果醬、烤得火候剛好的麵包片。


    她抬頭看著董淮,對方不期然也在看著她。


    “澤君,你吃著,我想和你說一些事情。”董淮直視著她,斟酌了片刻,徐徐開口。


    藺澤君點了點頭,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然後拿起白瓷盤子邊上放著的那把銀亮的小叉子,叉起一片麵包片,小口吃了起來。


    “dxc,其實不是今年的新隊伍。”董淮想著方才少女聽見他說自己是個病秧子時的的樣子,又有點想笑了,這樣直白通透、一打眼便看得出毫無心計的人,怎麽會是壞人呢。


    藺澤君正認真咀嚼著嘴裏邊沿烤得酥脆的麵包,聽著這麽一句,立刻抬眼看向董淮。


    對方手肘拄在桌麵上,手掌向上托著下巴“大概一年多以前,dxc就已經成立了,當時除了我、阿巡、浪哥之外,還有其他兩個...人。”


    說到那兩個人時,他的眼神變得晦暗難辨,藺澤君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董淮。


    她有心想問問莫非周禹肖也是後來的嗎,但看著他的樣子,到底還是把問題咽了迴去,耐心聽他講著。


    “那時候真的很難,我們什麽都沒有,甚至連買電腦和租房子的錢都是借的。平哥一個人打三四份工供著我們,我們要做的就隻是訓練而已。”董淮扯了扯嘴角,想起過去,或許不怎麽美好,但對於他來講,每一個和同伴拚命奮鬥的日子,都值得懷念。


    “看著平哥那麽辛苦,每個人都憋足了勁兒,打算在賽場上拿下好成績迴報平哥。”他說起‘每個人’的時候,有些猶豫,像是不太確定是不是那時候的‘每個人’都希望迴報平哥一般。


    “當時的打野...和阿巡同歲,兩個人都是活潑的外向性子,很能玩到一起去;上單也並不是胖肖,他比我們都要大上個五六歲,所以我們都叫他盧哥。”藺澤君發現,董淮說起這兩個人時,臉色並不是很好。


    她看著他又開始逐漸變得比起之前更加蒼白的麵容,有心想打斷他,讓他不要再去迴想,也不要再說了。


    董淮卻好像知道她想幹什麽一樣,無力的揮了揮手,抿嘴笑了笑“都過去了。”


    好像並不在意似的“你說,錢真是個好東西。”他感歎著“平哥那時候一天隻睡四五個小時的覺,每天早班晚班的倒,三四個地方輪番兒的跑,不就為了一個‘錢’字嘛...”


    藺澤君此時也無心再吃下去了,她端起玻璃杯將牛奶一飲而盡,然後認真的看著董淮“錢是好東西,但這個世界上,絕對有很多比錢更重要的東西。”


    “所以你是藺澤君,不是他。”董淮並不否認藺澤君的話,隻是托著腮,繼續說道“去年h省省市賽抽完簽後,我們改完名字後,一起打了場訓練賽。那場訓練賽後的結果,對於當時的我來講,真的是無妄之災,可對於現在的我來講,卻隻覺得慶幸。”


    “那場訓練賽,我們贏得很漂亮,每個人都發揮得很好,尤其是他,表現的更是格外突出。”藺澤君知道,那個‘他’指的是dxc之前的打野。


    “可能他真的打得太好了吧,對麵又正好有一個其他戰隊的成員在,據說是在玩小號帶妹五排,這才配到了我們。”董淮滿麵輕嘲,就是不知道是在嘲弄誰。


    “都抽完簽了...”他低聲呢喃了一句,隨後便一聲比一聲高了起來“就因為我們是個人戰隊,就因為我們毫無名氣,就因為我們沒有合同沒有錢,沒有能威逼利誘他的東西,都抽完簽了啊澤君,他還是走了。”


    董淮的臉隨著他由於憤怒而不斷起伏的前胸,漸漸浮現起了不正常的紅暈,他垂下頭,捂住自己的口鼻,劇烈咳嗽了起來。


    藺澤君趕緊起身,快步走到他身後,一下一下輕輕的拍著他的後背“你消消氣,你別生氣,你別...”


    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翻遍了自己的小腦瓜也沒找出一句勸解的話。


    她腦海裏貧瘠的社交語錄裏,也沒有一碗符合此情此景的解愁雞湯。


    藺澤君突然想到小時候,誰要是欺負她,她父親便會衝到最前麵去,把那群欺負她的混小子摁在地上錘,於是靈光一閃、急忙開口:“他叫什麽,要是碰見了,我一定好好教他怎麽玩打野。”


    董淮看著她一臉慈父樣,不知道該作出什麽表情來才好,但心底的感動到底是真的“我沒事兒,隻是他走之前,阿巡難以接受他要離開,於是找他打了一架。”


    他指了指自己架著眼鏡兒的鼻梁骨“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阿巡的鼻梁上有一條疤,那就是和他打架時,被他手指上的戒指邊緣割破後留下的。”


    藺澤君點了點頭,她是有注意到的,當時也有些好奇,隻是沒辦法開口去問罷了。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割破’,卻留了疤痕,可想而知對方那一拳有多麽狠,打在鄭巡鼻梁上,那個刺兒頭會有多麽疼。


    “也是因為他的離開,左右dxc都無法進行比賽,盧哥突然自覺自己年齡大了,不再適合‘夢想’了。他想迴家做點真真正正的實事兒、賺點錢,便也離開了dxc。”董淮的神情少有的帶著些難過“是啊,他的年紀對於電競來說,也是真的大了...”


    “說到底,這件事裏,受傷害最深的其實就是阿巡。”董淮歎了口氣“除了我之外,他和阿巡的關係是最好的。我和阿巡是時間積累起來的感情,我們認識有十年了,或許是性格方麵的原因吧,在他離開之前,我和阿巡並沒有聊得很開。”


    藺澤君這邊聽他說著,那邊以最快的速度給他倒了杯水,放到他麵前。


    董淮笑著道了聲謝,然後輕抿了口水“他和阿巡,卻是實實在在的誌同道合,性格相配。自他離開後,阿巡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突然和我交心了起來。”


    他很多話沒有說得太透,但他相信藺澤君是明白的,她雖然情商方麵比較感人,但為人卻十分聰明。


    果然,藺澤君嚴肅的仿佛要立軍令狀似的開口道:“你放心吧,我不跟鄭巡一般見識。”


    董淮聽她這麽保證,有些慶幸鄭巡不在場,這要是聽見了,肯定蹦高兒要跟藺澤君打一架。


    “胖肖隻比你早來一個月,可能是他太過太單純了吧,阿巡當時很快便和他打成一片了,所以我也並沒有想到,他會對你的到來...反應這麽激烈...”董淮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過哪怕再如何有原因,這也是他的錯。”


    藺澤君擺擺手,表示自己並不在意“你、周禹肖、秦疏浪,都是很好的人,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們關係好,所以我相信,鄭巡也是很好的人。”


    她站得筆直,脖頸和肩膀呈現著漂亮的直角,立誓般開口“我早晚會完完全全融入dxc的。”


    董淮哭笑不得的接下這張好人卡,想了想,他彎了下眼睛“其實,關於融入dxc,澤君可以先試著從稱唿開始改變哦。”


    稱唿?


    藺澤君不解的看著董淮,見對方又像之前說自己‘病秧子’時那樣隔空點了點自己,又接著點了點她。


    不過這次他說的是——


    “阿淮。”


    “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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