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藍陽的傷勢之嚴重,若不靠這麽大量的飲食來補充營養的話,恐怕無法恢複。


    在她表示,身體差不多都痊愈了。


    如果把這句話反過來說,剛才她的身體隻有痊愈到不影響行走和進食的程度而已。


    而且在坐上沙發前,她還拖著一條腿。


    看來隻是稍微補充睡眠很難有大幅的改善效果吧。


    “對不起,藍陽學姐。”


    一想到這,夏景幾近無意識地開囗道歉。


    “……欸,什麽?”


    藍陽嘴裏一邊嚼著東西,一邊問為什麽。


    “要是我能更精明一點的話,學姐你就不會受這麽嚴重的傷了。”


    如果別派藍陽跟夭同行──


    如果有讓她攜帶武器護身的話──


    “我懊惱的不隻是讓學姐受傷。我在那個時候……”


    沒能站上第一線戰鬥。


    正當他快衝口說出這句話時──


    「stop。」


    藍陽一個字阻止了夏景的謝罪。


    「……咦。」


    「不可以再繼續往下說了,夏景。」


    藍陽放下筷子。


    她麵朝夏景,定睛注視著他。


    「我的傷隻要有充足睡眠和飲食就能治愈。可是,當時跟夭同行的如果是你,早就造成無可挽迴的結果了……況且我會受傷隻能怪我自己,是我實力太弱了。那不是夏景的責任。」


    「但是……」


    夏景想要反駁。


    藍陽以極其誠懇,但又帶有幾分譴責意味的眼神,銳利地直視夏景的視線。


    「欸,夏景……你不要連你不需負責的事也一肩扛下。不要一個人承擔一切。該由我們承擔的責任,讓我們自己承擔。


    凡事都自我完結,用自己的想法下定論……那不就跟田誌醫生和以前的我一樣了嗎?」


    「啊……」


    夏景如遭當頭棒喝。


    ──無言以對。


    自我完結。不依靠他人,獨自承擔一切。


    那不叫覺悟。純粹隻是偏執罷了。


    即便形式不太一樣,但就結果而言──跟田誌沒有兩樣。


    「而且──」


    藍陽接著往下說。


    臉上的表情瞬問換成了淡淡的微笑。


    「確實,每個人都有他必須背負的煩惱與問題。可是……如果身旁有人守護的話,就不怕迷惘、失去方向。可以讓自己繼續努力,不被擊潰。」


    引人深思的一番話。


    當中參雜了若非仔細注意,可能完全不會發現的一絲絲淘氣。


    「這意思是……」


    「我有夏景在旁守護,所以我能繼續努力走下去。」


    藍陽站了起來。


    「所以,夏景隻要找個人在一旁守護自己就好了……吃得好飽,我要去睡覺了。」


    一如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似地,藍陽迅速轉身離去。


    她走路仍一拐一拐的,待會睡過一覺後應該就能恢複了吧。


    「那,睌安了。」目送藍陽離開起居室後,夏景鬆了囗長氣。


    又是擔心我,又是開導我,還不忘在背後推我一把。


    唉──她實在是……


    如果姐姐還活著的話,肯定也會跟我說同樣的話吧。夏景毫無根據地如此深信。


    「那麽……」


    夏景起身。


    這麽一來,再不積極行動就說不過去了。姊姊這麽苦口婆心相勸,自己如果還無動於衷,也未免太沒有出息。最重要的是──夏景本身也不希望自己變得想法僵化。


    夏景踩著不帶猶豫的步伐,離開了起居室。


    同時在腦中想著「那家夥的房間在哪裏來著?」這種問題。


    敲門後,房內傳出「稍等一下」的迴答,然後一等就等了約十分鍾。


    被領進房內的夏景忍不住瞨哧一笑。


    那是很難用言語形容的──非常有個性的房間。


    因為本來是提供給來客使用的臥房,所以房裏所有家具都是基本款。有床、化妝台、衣櫥,大小約四坪左右。


    可是裏麵的布置變得很奇怪。


    原本應該鋪在床上的棉被鋪到地板上。據葉亞本人說法,似乎是睡地板她比較有安全感。


    也由於地板鋪上棉被後,空間變得狹窄,所以化妝台被趕到了角落。


    至於衣櫃門之所以會開著沒有關上,則是因為和服衣架凸出來的緣故。


    「……呃。」


    「你坐那吧,夏景。」


    葉亞指了那張連個床墊也沒有的床。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可以放鬆坐下的地方了。


    ──算了。


    大概是她習慣在房間生活了吧。雖然最大的原因還是出在當事人旳思考邏輯有點缺陷,不過夏景決定不討論哪個因素。


    「突然跑來,有什麽事嗎?」


    葉亞看似有些生氣。


    「突然……?現在不方便我過來打擾嗎?」


    夏景原以為她是不是另有事情要忙,不料葉亞卻漲紅了臉。


    「我不是不歡迎你來。隻是請你體貼一點……冷不防跑來敲門,任誰都會覺得困擾。我也是需要準備的。」


    這時夏景發現到──


    葉亞一絲不苟地換上了漢服。


    在夏景敲門前,她穿的應該是家居服──八成是那種整件素色,腰帶樣式也很簡便的衣服。她不想讓夏景看剄那副邋遢的模樣,才連忙換上了現在這套漢服。


    「可是你穿家居服的樣子,我以前就看過好幾次了吧。」


    「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笨蛋!」


    「……嗚哇!」


    枕頭跟著砸了過來。因為砸得還挺用力的,所以有點痛。


    「你這人對少女心真的一點都不了解……」


    聽到這家夥說出『少女心』這個字眼,夏景忍不住感到一陣好笑。


    不過──夏景也稍微放心了。原以為她有可能因痛失夭的打擊而心情沮喪,不過現在看來,她已經可以打起精神了。


    但夏景並沒有發現,她會顯得有精神,是因為在他麵前的緣故。而他也沒有發現,開個門會花上十分鍾的時聞,並不單隻是因為要換衣服。


    而是為了掩飾哭紅的雙眼,在臉上略施了薄粉。夏景沒有機靈到能注意到這些小細節。


    隻是,葉亞畢竟才剛痛失親友,到底是否適合找她商量自己的煩惱。讓夏景感到躊躇。


    或許是察覺了夏景心中的疑慮──


    「怎麽了,夏景?你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嗎?」


    坐在棉被上的葉亞突然持正色注視夏景。


    「……嗯。」


    真的是拿她沒轍。


    夏景下定決心,反正跟這家夥客套應該也沒什麽用。


    「……就是今天的事情啦。」


    「今天?哪件事?抱歉,今天真的發生太多事了。」


    「是我今天沒辦法戰鬥的事。」


    夏景說了出口:「──我很害怕。」


    葉亞默默不語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沒有言語催促,也沒有點頭,隻是默默地──等待。


    所以,言語自然而然杝不停脫囗而出,連夏景本人也嚇了-跳。


    「我害怕自己會不會又失手殺了人。我當然完全沒有想殺人的意思,那次是因為那家夥……秋吟隱瞞自己是人類的身分,也許可以說是我太倒黴了。隻不過,我果然還是會怕。一想到萬一又出了什麽差錯,身體就無法動彈。我還真是窩囊斃了。」


    夏景說著說著,一邊心想:「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我想說的不是這些。我不是希望她聽我懺悔。


    我渴望從葉亞身上得到的──不對。


    麵對葉亞、麵對方媛,我所感到的不安是……


    「我……搞胡塗了。我真的不知道。我這個殺人兇手,有資格站在你的身旁嗎?真的可以跟你們一起走下去嗎?」


    夏景長籲一口氣。


    沒錯。


    盤結在我心中的罪惡感,說穿了就是這麽一迴事。


    秋吟的存在──如今已跟那個肮髒有如泥濘般的私心成了同義詞,禁錮住了我的內心,對曾屈服在名為秋吟的我百般折磨。


    像我這種人,真的可以當葉亞的、方媛的男人嗎?


    我配跟這兩個堅強美麗,而且又冰清玉潔的女孩兒在一起嗎?


    語畢夏景垂低了頭。


    心在畏縮。


    害怕自己會被拒絕,不想受到輕蔑。


    最重要的是,我受不了這雙被弄髒的手──


    沉默維持了短暫的時間。


    十秒嗎?三十秒嗎?一分鍾嗎?還是更長呢?


    片刻,原本坐在棉被上的葉亞似乎緩緩站了起來。


    夏景抬起頭。究竟她會厲聲責備,還是好言安慰?不管結果為何,夏景都感到害怕。另一方麵,卻又希望葉亞能開囗跟自己說些什麽,無論什麽都好。


    然而,葉亞卻沒有出聲。


    她默默不語地走到房間角落,沒來由地關掉了電燈。


    一片漆黑。不過還有窗外的街燈可以當光源,所以不至於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但夏景不懂她采取這行動的意義。


    關燈後,葉亞再次步迴房間的中。


    「……咦?」


    嘶──


    葉亞沒有開囗說話,取而代之發出了聲響。


    「咦……?」


    葉亞二話不說以銳利的視線掃向夏景。


    「閉嘴」──她的眼神彷佛如是說。


    不理會無言以對的夏景,葉亞兀自繼續纏著衣。


    「……看我,夏景。」


    即使這樣,夏景也不確定是否真的該看。


    自己感覺僵化了。心髒怦怦狂跳。


    「如何?」


    葉亞站著說道﹕「很美是吧?」


    這不是在炫耀。


    夏景幾乎是在茫然自失的狀態下點頭。


    「我覺得……很漂亮。」


    夏景的迴答換來了一個宛如在說「那當然」的笑容。


    葉亞上前一步。


    「坦白跟你說,夏景。」


    葉亞伸出了手臂,輕觸夏景的臉頰。


    「……我並不認為自己跟這美麗的身相配。」


    「可是,夏景,我並沒有因此就想踉分開。所以,我希望至少自己有一天能夠配得上方媛……配得上這家夥的美麗。這樣的念頭我不曾改變過。」


    夏景覺得自己能懂她的意思。


    能懂她想跟自己表達什麽。


    「我認為……」


    葉亞在夏景的耳邊呢暔細語。


    「重要的不是美麗……而是努力讓自己美麗的態度。」


    葉亞抱著夏景。


    「你犯了罪。那是一種無法抹滅,非常醜惡的罪。即便你再怎麽清洗,也無法洗刷幹淨。可是……如果你因為犯了罪就畏縮躊躇,那就更加醜惡了。你殺了秋吟的事,我是不會原諒你的。」


    然後毅然地表態。


    「我不會寬恕這樣的行為,也不會忘記。你也一樣必須牢牢記住,絕不可輕言寬恕自己……但你也不能因此就折磨自己。也不可以傷害白己,更不能就這麽佇足不前。」


    ──竟然對我提出這麽困難的要求。


    「你向我發誓。」


    葉亞放開夏景,正麵直視他的雙眸。


    「總有一天,我會是屬於你的。包括我的心,還有方媛的心……從腳趾到每一根發絲,都是專屬於你的東西。所以……你發誓吧。發誓你會成為配得上讓我與方媛的男人。發誓你會成為有罪在身,卻不因此折服的男人。」


    事到如今,也不容許我說一聲「不」。


    如果在此時此刻示弱,我會比任何人都更無法原諒夏景。


    啊──可惡。


    手段也太高明了。


    這個世上沒有被喜歡的女人以這樣的方式當頭一棒,還會繼續執迷不悟下去的男人。


    「……嗬。」


    夏景自然而然地發出了笑聲。很久沒像這樣發自心底地笑了。


    平時那壞心眼而且愛搞怪的態度也因此發作,他開囗詢問:「那你說我該用什麽樣的方法來發誓才好?」


    葉亞也同樣俏皮地迴答:「用抱著我當作發誓即可。不過,現在還不許你有其他的行動喔?」


    夏景照做了。


    半夜。


    如今烏雲蔽月,就連鹿族也難以清楚分辨四周景致。


    南宮一如兩天前的夜晚,佇立在庭院吹著夜風。


    跟兩天前不一樣的是,今天少了打擾興致的人。光是這樣,心情便大為不同。


    葉春是在昨晚下手殺死阿樂的。


    當年亂的主謀者被寶劍吸取生命,脆弱地從這個世上消滅了。如此荒謬的結果,讓人好奇她不惜利用人類,醜陋地苟延殘喘了十八年以上的時間到底是為了什麽?想當然,她當初之所以苟且偷生,絕對不會是為了這個目的。支持阿樂活下去的,應當是想向反抗她的族人複仇的念頭。


    然而,那女人最後卻絲毫沒有貪生怕死的念頭,欣喜地接受了死亡。


    坦白說,光是迴憶起那一幕就教南宮感到不快。


    跪在葉春麵前,像是在說「來,請砍我吧!」一樣露出毫無防備的身體,臉上掛著笑容的阿樂:「你一定要幫為母的實現願望。」


    那是她最後的遺言。


    的確,以她的立場而言,這樣的死法或許是最美滿的了。因為女兒將繼承自己的遺誌,替鹿族的命運打上句點。盡管在動機上兩人各懷異誌,但女兒能代為實現願望,就是身為母親最幸福的一件事。


    但,那時葉春卻說了這樣的話:


    ──我從不曾當你這女人是我的母親。


    臉上帶著侮蔑、憎恨、鄙棄的表情。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身為叛徒之女,事實卻被遮蔽,並且被奉為次期族長──葉春豈會把造就她痛苦的元兇當作母親仰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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