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夜並不容忍阿代那宛若一股腦兒宣泄的喊叫。


    一如要打斷她的埋怨般,她提出了疑問:“你有想過嗎,為什麽林羽沒有迫害那裏的小孩嗎?”


    “哼,那是因為她懦弱沒用!”


    阿代一臉不屑地駁斥,但——


    “夏景重視的人也遭到了迫害,可是他沒動過複仇的念頭。”


    “別把那那些人和我混為……”


    “就連葉亞也放過了殺父仇人。”


    阿代無法再對一一舉出的例子充耳不聞,她繼續用力緊握拳頭,兇狠地怒瞪著阿夜。


    “……你到底想說些什麽?”


    阿夜開口說道:“複仇之後你得到救贖了嗎?你的戀人獲救了嗎?”


    她的語氣不慍不火,十分平靜。


    然而又帶有一絲的哀戚。


    “……嗚!”


    此話一出——


    阿代頓時啞口無言。


    她陡然睜大僅剩的獨眼,身體緊繃僵直,然後別開了視線。


    見她如此反應—


    “那就是你的答案。”


    阿夜輕聲歎了口氣。


    「大家早知會如此,所以才勸你死了這條心。那句話觸怒了你或許也是事實,但……你終究還是選擇了放縱憎恨。任憑殺意與敵意擺布自己,到頭來隻是把無處宣泄的感情轉化成破壞的衝動。」


    阿代一語不發。


    「明明你已經成功複仇了,卻還是沒辦法就此罷手。直到把看到的一切全都破壞殆盡之前,你一定……不,恐怕就算毀了一切,你還是無法停止憎恨。」


    不對——或許她是開不了口。


    「你要怎麽折衷感情是你的自由,可是你的憎恨現在受到繁榮派的利用,至少要搞清楚這點。」


    一如在表示言盡於此似地——


    阿夜從椅子上直腰起身。


    斜睨了站著不動的巳代一眼後,她抓起帳單背過身子。


    「慢著。」


    阿代用低沉的嗓音叫住往前走了幾步的阿夜。


    但她始終麵朝著前方。


    「你的青梅竹馬叫什麽來著?假設……我去殺了他,你還有辦法跟我說同樣的話嗎?你敢打包票你不會重蹈我的覆轍嗎?」


    「……我不知道。」


    所以阿夜一樣頭也不迴地迴答。


    「我隻知道就算殺了你,死去的他也絕對不會迴來。」


    ……


    「……報仇?」


    同一時間。


    距離阿代和阿夜對談的咖啡廳有數公裏遠的公園。


    兩名保持微妙的距離坐在長椅上的少女,談著和午後時光格格不入的話題。


    兩名少女皆身穿水手服。


    其中一人麵帶乍看之下氣質嫻淑又高雅的笑容。另一人則恰恰相反,不僅淒厲地扭曲著嘴唇,表情也略顯陰沉。


    「沒錯,複仇。那就是阿代學姐的目的。」


    秋吟舉止優雅地用手按住隨風飄揚的頭發,一邊點頭。


    「是那個嗎……真的是蠢透了。」


    而南宮則是憤恨地睨了迎麵吹來的春風一眼,撂下這句話。


    「你早就知道了?」


    「阿代有男人的事,村子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哎,是這樣啊?」


    秋吟一臉意外,笑笑地說了聲以後。


    「虧我以為找到了一件很好笑的趣事可以分享呢。」


    「咯咯……有辦法用好笑的趣事來形容那個,你這個人簡直壞到了骨子裏。」


    「你不也一樣常常把人家的不幸當有趣嗎?」


    「但我不會笑成像你那樣子。」


    如南宮所言,秋吟臉上掛著非常愉快的表情。


    她的眼神一如凝視著岸邊野花的小孩般天真無邪。即使現在兩人談的是驚悚——甚至可算是慘痛——的故事。


    「如果我是瘋子,這個世界肯定比我更瘋狂。」


    秋吟的表情沒有變化,看起來就像是在眺望心愛的公園風景一樣。


    她向一旁的南宮詢問:「為什麽阿代的情人不會醒過來呢?」


    「醫院的人診斷他腦死了。」


    「嗯,是啊。這我知道。」


    南宮向迴應得理所當然的秋吟投以詫異的視線。


    「你想說什麽?」


    「南宮學姐,我想知道的是……」


    同時,秋吟子迴望南宮的眼睛。


    「……為什麽腦死的人不會醒過來?」


    「哼……我沒興趣跟你探討哲學問題。」


    「我說的不是那麽艱澀的理論,而是更簡單的道理。」


    這時,偶然有隻蝴蝶輕飄飄地飛來秋吟的眼前。


    那是白蝶。或許是被兩人腳邊的蒲公英吸引過來的吧。


    見蝴蝶停在長椅的邊緣,秋吟向停止拍動翅膀暫時歇息的它伸長了手。


    靈巧地拎起蝴蝶後,將其包在掌心——


    然後毫不猶豫地使勁捏碎。


    「你看。」


    朝著南宮攤開的手掌上,黏著一團捏碎汙漬。


    「被捏死的蝴蝶無法恢複原狀、腦死狀態的人再也醒不過來。你不覺得那是一種瘋狂嗎?如果阿代的情人能醒來的話,她就能獲得救贖了。」


    或許是南宮一語不發的反應令她感到愉快,秋吟繼續往下說:「比方說,假使這個世上存有死者複活的法則,那麽就不會有人變得不幸了。不僅憎惡與怨恨的情感不會飽和,也不再會有無止盡的複仇循環。想必連戰爭都會因此絕跡吧……所以莫名其妙的是這個世界,其實是世界瘋了。」


    「哼。」


    南宮向麵帶陶醉高談闊論的秋吟迴以冷笑。


    「不切實際得救我想吐,理論荒謬得讓我一肚子火,你講的那些廢話連個屁邏輯也沒有……憎惡與怨恨豈會那麽簡單就憑空消失。」


    「哎,我倒覺得如果有那樣的世界,你們一定也能過和平的日子呢。」


    說完,秋吟便站起身朝飲水台走去。


    用清水洗掉黏在手掌上的東西後後,又重迴原位。


    「鱗粉很難清洗幹淨呢。」


    「那就是你要的答案吧,秋吟。」


    瞧秋吟目不轉睛地端詳著指頭,南宮忍不住低聲發出嗤笑。


    「捏死蝴蝶會把手弄髒。就算蝴蝶死後複生,留下的汙痕也不會因此消失。」


    「噢,你這話說的好有學問喔。」


    秋吟像是感到佩服似地笑逐顏開。


    「那就是你的感想?」


    南宮忽然垂下視線看著地麵。


    沉默了半晌。


    「……愚蠢透了。」


    她喃喃地咕噥道:「既然用清水洗不幹淨,那整隻手臂都拿去燒掉不就得了?阿代現在做的就是那樣子的事情。所以我不會怪罪她,也不會瞧不起她……隻是,阿代那憨直的樣子實在可怕到引人發噱,美到教人羨慕不起來。」


    「阿代學姐,是打算拉整個世界跟她一起陪葬嗎?」


    「她遲早會走到這一步的,前提是她沒有輸給這個世界。」


    南宮夾雜著輕聲的歎息迴答後,接著說道:「……我沒興趣陪你廢話。找我出來到底有什麽事?」


    不過秋吟似乎仍有些不滿足。


    「有什麽關係,我很想跟人多多閑聊呢。」


    「沒事的話我要迴去了。」


    「好啦……我說就是了。」


    秋吟向打算起身離去的南宮噘嘴,心不情不願地啟齒。


    「母親大人指示,是時候準備行動了。」


    從她口中說出的,不過隻是一句抽象的話。


    伹南宮卻換了個表情。


    「……咯、咯。」


    原本陰鬱的笑容扭曲得更加淒厲了。


    「是嗎?那真的是太美妙了,太美妙太愉快了。」


    「因為母親大人成功得到了全新的身體,寶劍也在我們手中,已經不需要再鬼鬼祟祟地行動了。」


    「時機隨你決定。」


    南宮的迴答毫不拖泥帶水。


    接下來的對話—


    「我以家族身份行動。沒問題吧?」


    「那當然了……坦白說,我沒興趣探究你的如意算盤,不過我不認為你有阻擾我的意思。你會協助我吧?」


    「哼,該說那句話的人是我才對。我不知道你有什麽企圖。隻是,如果你敢妨礙我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留情地解決你。」


    這是在悠閑的午後顯得格外突兀,帶有牽製意味的示威。


    「我突然開始期待起來了耶。」


    秋吟麵不改色。


    甚至是笑得更開懷了。


    「不曉得他能撐到什麽地步呢?」


    就像明天準備要出發去遠足的小孩一樣,她難掩興奮地喃喃說道。


    南宮輕歎了口氣。


    「你還在執著那個女婿大人啊,真是夠了。」


    秋吟從南宮臉上別開視線,向天空投去。


    「你會感到吃驚,讓我好意外呢。執著心上人不是很正常嗎?」


    「……你是認真的嗎?」


    這時——


    聽到這問題的瞬間,笑容從秋吟的臉上消失了。


    她唐突地重新麵向南宮,以無比嚴肅——那是秋吟鮮少會露出、也因此最不符合她形象的表情——開口說道:「是啊,我是認真的。請你不要再認為我是開玩笑或胡思亂想了……我喜歡他。我是真心喜歡他,我愛上他了。」


    那個感情已經超越了「真摯」的層級,幾乎要散發出殺氣。


    「……秋吟。」


    或許是被她的氣魄震懾,也或許是對她所說的話和態度感到意外。


    南宮隱隱蹙起了眉頭。


    隻見她緩緩張開嘴巴打算說些什麽。


    然而就在這時——


    「南宮姐姐!」「南宮姐姐!」


    從秋吟兩人的後方公園的草坪上,傳來了兩名少女的聲音。


    聽到兩個酷似的音質重疊在一起唿喚自己,南宮闔上了嘴轉頭迴望。


    「你看你看,是貓貓耶。」


    「剛才我們抓到的,很可愛對不對?」


    跑來找南宮的,是一對雙胞胎。


    外表約莫十二、三歲。兩人將各自的長發係成左右對稱的樣子。


    「不要拿那種髒東西給我看。香香,莎莎。」


    見其中一人懷裏所抱的三色貓,南宮不悅地板起了臭臉。


    「嗚……姐姐是不是討厭貓貓呀,莎莎。」


    正麵右手邊的女孩向左手邊的女孩說道。


    「對啊,香香。明明它長得這麽可愛。」


    正麵左手邊的女孩輕撫了懷裏小貓的頭。


    「哼,我不懂你們為什麽會那麽寵愛動物。我隻覺得那種東西醜陋得要死。」


    南宮態度冷漠。她宛如把雙胞胎的到來當作脫身的好機會,起身離開了長椅。


    「走了,香香、莎莎。」


    好——兩人齊聲應和,莎莎把貓放迴了草坪。一脫離莎莎的懷抱,三毛貓旋即發出像是不滿的叫聲,不知逃哪兒去了。


    「我們先走一步,行動時間決定後再跟我聯絡。」


    南宮俯視仍坐在長椅上的秋吟說道。


    秋吟點頭答應。


    「嗯,我明白了。到時就麻煩你配合羅。啊,對了……」


    一如倏然想起什麽似地,秋吟向準備轉身離去的南宮問道:「欸,我從以前就想問你了……為什麽你現在還穿著高中的製服呢?我記得上個月你就畢業了吧?」


    聞言,南宮聽下了腳步。


    校服服的裙擺隨著駐足的動作微微地搖晃。


    然而,南宮迴應的卻不是問題的答案。


    「就我看來,扭曲世界的因子才不是什麽憎惡與怨恨,那些不過是一時性的感情罷了。無論再怎麽強烈,無論再怎麽可怕,還不是一把火就燒得連影子也不見……終究不敵熊熊燃燒的烈焰,既迂腐又平凡得沒有特色。」


    這話聽似與問題無關,可是卻充滿了暗示。


    「哦~」


    不過秋吟依然聽得津津有味,向前探出。


    「你對葉亞的憎惡也是一樣嗎?」


    「我沒有怨恨也沒有憎惡葉亞,純粹隻是看她不爽而已。」


    「這是在玩文字遊戲嗎?不過……照你說的,扭曲了這個世界的又是什麽呢?」


    南宮她—


    定睛注視秋吟的臉,接著斜睨了雙胞胎一眼,俯首不語。最後她從身上所穿的製服別開視線,停留在頭上的某處虛空,喃喃地說了兩個字:「是愛。」


    一聽到答案,秋吟就像聽到了笑話似地突然開始捧腹大笑。


    南宮沒予以理會,領著雙胞胎離開了公園。


    ……


    上迴的事件發生後五天過去了,周末又即將到來。


    葉亞一直故作開朗。


    然而她的內心儼然懷有煩惱,常常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然就是獨自露出黯然神傷的表情。


    夏景每次看到她那個樣子都會絞盡腦汁思考安慰她的方法,卻始終想不出好點子。


    既然當著砂子的麵發出‘我會當她的支柱’這種豪言壯語,那就得實際有所作為才行。盡管夏景如此心想,可是一旦真的有狀況發生,卻又不知所措。


    最有效的方法是解決她心中的惦念,但這問題是知易行難。


    葉亞——更進一步地說,夏景等人麵臨了艱钜的問題。


    鹿族的寶刀被奪走。


    奪走寶刀的人有可能是李崎。


    阿樂的真實身分和村子焚毀的當晚葉亞所撞見的畫麵。


    「殺了姐姐的兇手是母親大人。」——那天晚上葉亞所說的那句話究竟代表了什麽意思?假使真相正如葉亞所言,那麽阿樂又真的會是阿樂嗎?


    此外,秋吟的動向也引人關注。


    南宮和阿代隨時都有可能發動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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