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就去找她。”


    夏景向兩人報備後,把手搭在病房的門上。


    不過還沒來得及使力。


    “啊。”


    門就被拉了開來——藍陽的身影出現在走廊的那頭。


    “你來找我嗎?”


    “找到了。”


    藍陽麵無表情地仰望了夏景的臉。


    “……葉亞也在。”


    她接著看到阿奈和站在對麵的葉亞之後,低聲嘀咕道。


    “好久不見了哪,藍陽。”


    葉亞以貌似有些緊張的表情打了招唿,但藍陽沒有明顯的反應。


    “歡迎,要不要進來坐坐呢?”


    直到夭心平氣和地從床上跟她寒暄,藍陽才點了點頭。


    夏景從門前退開,招待藍陽入室。


    雖然先前跟她對話難以成立,不過現在有葉亞和夭在場,或許情況能獲得改善也說不定。總而言之,一定要設法使她全盤托出她所知道的消息。下落不明已久的姐姐的背影,感覺就近在眼前了。


    「啊,對不起。椅子隻有兩張……」


    「沒關係啦。我是男生,站著就好。」


    可是,不管怎麽請,藍陽就是沒有坐下的意思。


    隻是徒讓那張留有稚氣——不對,應該說是無法擺脫稚氣的無表情臉孔茫然地愣著。


    「得報告才行。」


    並且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報告?」


    夏景反問。於是,藍陽宛若不當一迴事般,在三人麵前開口說道:「跟南宮報告葉亞在這。」


    「……藍陽!」


    葉亞反射性地從椅子上起身,擺出架勢厲聲喊道:「你這家夥果然……」


    和眉頭深鎖的葉亞恰恰相反,藍陽依然麵無表情地佇立在原地。


    「慢著,你先稍安勿燥。」


    夏景慌忙製止葉亞。


    藍陽始終給人一種不協調的感覺。完全不成立的對話,分不清楚有沒有在看著說話對象的視線,以及無論何時都沒有變化的表情。


    得報告才行——她是這麽說的。那是為什麽呢?


    恐怕是因為有人命令她必須報告的關係。


    仔細想想,從藍陽的言行瞧不出她有考慮外界觀感的樣子。


    預約的時間一到,就放下話才說到一半的夏景前往醫院。


    因為有人命令自己一有狀況就進行報告,所以當著葉亞的麵前也照做不誤。


    夏景看了病房一角的阿奈。她是具活著的屍體,但是有別於藍陽,不但視線不會飄移不定,也能跟人麵對麵好好對話。


    兩人的相同之處,就是那張彷佛喜怒哀樂全都消失不見了般的無表情。


    以及不管別人問什麽交代什麽,總是唯命是從的過於服從的反應——


    「藍陽學姐。」


    夏景直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沒有感情嗎?」


    藍陽迴答。


    那個答案比夏景想象得還要幹脆利落,然而也跟預料中的答案稍微有所出入。


    “那種東西沒必要。”


    藍陽仿佛絲毫不引以為意般的如此說道。


    就像是再說自己隻是丟掉了不需要的垃圾似的。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沒必要就是沒必要。”


    “為什麽是因為你生病了的關係嗎?”


    “這跟生病沒有關係。”


    “那究竟,為什麽?為什麽你會覺得感情沒必要?”


    “因為沒有意義。”


    愕然的夏景,說不出話來的葉亞,屏息的夭。


    麵對三人,藍陽仍麵無表情地以不帶任何感慨的語調,輕描淡寫地繼續表示:“自從寧姐姐不見以後,就再也沒有什麽好快樂的了。所以我不需要快樂。悲傷則是一開始就沒有。因為我是禁絕儀式的家族的後代。有人教我必須認清自己的宿命。就算悲傷流淚,命運也不會改變。所以我不需要感情。”


    “認清宿命?是誰說那種話的?”


    葉亞用夾帶著怒氣的聲音說道。


    「長老。」


    「長老為何會說這種話!」


    葉亞咄咄逼人地向前站了出來,牢牢抓住藍陽的肩膀。


    藍陽既不喊痛也不要求葉亞住手,隻顧照實迴答。


    隻是——淡淡地迴答了問題。


    「因為我是叛徒家的後代。光是能待在村子就很幸福了。」


    「……喂,那該不會是說——」


    夏景雖不是鹿族的人,但也耳聞過一些零星的信息。


    在葉亞等人即將誕生前,村子裏曾發生一場紛爭。


    即一族的某人打出消滅人的主張,結果被逐出村子遭到殺害的事件。


    直到最近,才揭穿了那個人其實還活著的事實。那個人退居幕後煽動跟自己擁有相同主張的人,縱火燒毀村子,打出繁榮派的旗幟。


    那個人就是安樂,過去曾是本家後繼者,同時也是葉亞的伯母。


    所以這就表示——


    「你的母親……曾經……支持過安樂?」


    藍陽點了點頭。坦白招認的她果然還是麵無表情。


    「……那怎麽可能。」


    葉亞一如咳血般勉強擠出聲音。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有這種蠢事?就因為藍陽你的母親讚同了安樂?所以警告你必須認清宿命?你……過去之所以不肯跟我一起遊戲難道也是因為……」


    「我必須認清自己的命運。我不可以跟葉亞你們走得太近。」


    「……開什麽玩笑!」


    隨著一聲怒號,葉亞把藍陽摟進懷裏。


    「長老眾的人腦子裏在想什麽!為什麽要讓你……要讓毫無關聯的你背負那樣的責任!再說……倘若你有責任的話,我不也一樣嗎!誑騙了你母親的人正是我的……是本家的長女啊!」


    「……那大概是長老眾獨排眾議所做的決定吧。」


    做出推論的夭也是一副看似苦悶的模樣。


    「我想本家也沒有立場反對。或許是因為本家的繼承人背叛了分家,導致發言力減退……畢竟要重建崩壞的村子,是少不了祭品的。」


    ——而祭品就是藍陽和她的家人。


    「當時我們年幼無知,全都被蒙在鼓裏。即便有關叛亂的事,大人也隻告訴我們安樂大人被逐出村子而已……那些大人大概企圖掩飾所有的事情吧。不肯將真相告知後代,並且把全部責任都轉嫁到被放逐的安樂大人一人身上。」


    「家母……還有家父沒跟我提過隻字詞組。」


    葉亞的聲音有如從胸口深處擠出來似的。


    「抱歉,藍翼。我……我們都被蒙在鼓裏……」


    葉亞歉疚的聲音令夏景心中一陣絞痛。


    葉亞總是希望自己能夠無私又堅強。也因為這個緣故——縱然是無心之過,她依然原諒不了曾經形同排擠藍陽的加害者之一的自己。


    於是,她對於藍陽懷有強烈的罪惡感。


    不過,那番謝罪的話語以及她心懷的歉意——可能為時已晚了。


    被葉亞緊抱的藍陽,臉上不見絲毫內心有受到打動的跡象。


    無論葉亞再怎麽賠罪,大概也是徒勞無功。已徹底死去的心是感受不到任何情感的。


    換作是夏景也不難想象。


    在狹小村子這種無處可逃的小規模社會裏,被人禁止交流會是什麽樣的狀況。在不準你和人有交流的大人的命令下,無法結交朋友、隻能孤單一人生活所麵臨到的悲傷、寂寞與絕望。


    藍翼隻得拋棄一切,才能承受住這一切。


    ——為了不要讓心靈崩潰,唯有扼殺心靈一途——


    夏景沒有想大肆抨擊鹿族的意思。碰到同樣的狀況,人類八成也會做出同樣的蠢事來。那是一種機製。要讓係統正常運轉,防止組織崩壞就必然少不了它,所以說她們不過隻是遵循取樣的機製而已。


    「……藍翼。」


    不久,葉亞緩緩放開藍陽,帶著滿腔怒火低聲說道:「加入我們這吧。我再也不會讓你身陷痛苦。保證再也不會。」


    「那是不可能的。」


    但藍陽搖頭拒絕了葉亞嚴肅的宣言。


    「南宮先找我了,所以我不能加入葉亞你們。」


    「為什麽!繁榮派的首領可是那個安樂!教唆你的母親,害你身陷痛苦的主謀啊!你何苦聽從那種家夥的命令!」


    「不對……葉亞。」


    夏景忍不住從旁打岔。


    「對她來說,那種事無關緊要……已經太遲了。」


    既然她舍棄了感情,自然也不會有憎恨。


    即使對方是把白己逼上絕路的主謀,她也照樣唯命是從。


    「怎麽連夏景你也說這種話!豈能……豈能坐視這種事情發生!」


    夏景可以理解向自己據理力爭的葉亞的心情。


    這家夥個性純真耿直,擁有堅忍不搖的自尊心。


    這樣的葉亞無法理解、接納眼前的現實。想必是不願承認東西一旦扭曲定型,便再也無法恢複原狀的事實吧。


    不過,夏景的心情跟葉亞是一樣的。


    並不是說夏景覺得自己有多純真、多耿直。


    夏景心中所懷有的隻是無可救藥的自私。看到矛盾和荒謬襲擊身邊的人,會搞砸我的心情。不要讓我看到那種事情——夏景心想的是這樣的念頭。


    「啊啊,你說得沒錯。」


    是因為由葉亞代為宣泄憤怒,自己反倒冷靜下來了嗎?還是因為氣過頭所以變得心平氣和了呢?喉嚨所發出的聲音平靜到連夏景自己也嚇了一跳。


    接著,夏景拿出平時被朋友評為黑心肝的壞心眼語氣說:「葉亞……既然說破嘴也沒用,那不由分說直接把她帶走就好啦。」


    「……咦?」


    「她的感情又不關我們的事。我們綁架藍陽學姐離開繁榮派就對了。」


    「夏景你——」


    「一旦聯絡不到,自然也沒辦法下命令不是嗎?」


    景介向啞口無言的枯葉露出了大膽無畏的笑容。


    葉亞的視線在夏景和藍陽之間來迴,遲遲打不定主意。


    「是嗎……你說得也有道理哪。」


    但沒多久就像想通了一樣,臉上淡淡一笑。


    「總之就是讓她人在敵營身不由己、嗎……夏景,你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這又沒什麽好了不起的。話說,你可不可以別再吹捧我了啊……」


    每次被誇獎,夏景就難堪得想找洞鑽。不過,這確實是葉亞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點子。因為她個性實在太過耿直,以至於想法不知變通。


    ——是說,這種歪主意還是比較適合我來想吧。


    「藍陽。抱歉,咱們決定綁架你了。」


    不知道是相當欣賞夏景的建議,還是因為心中的困惑一掃而空白葉亞甚至當著藍陽的麵宣告要綁架她。


    夏景看著可能因為一頭霧水而表情呆若木雞的藍陽心想——


    啊啊,是啊。


    縱使感情已死。


    無論再怎麽封閉內心。


    藍陽她人終究還沒死。


    她並不是像方媛和梨子、還有姐姐一樣——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所以還是有一絲希望存在的。盡管可能困難重重、也有可能是癡人說夢,不過和去了另一個世界的情況相比,差別真的有如天與地。


    夏景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有這種想法。不過,景介想要一睹這名扼殺了感情的少女的笑容——他默默下定決心,一定要想辦法讓她笑出來。


    狀況來得非常唐突。


    事情就發生在決定如何處置藍陽之後。夏景準備返迴自宅,至於葉亞和阿奈也準備把藍陽帶迴迷途之家,當打道迴府的氣氛開始圍繞住大家的時候……


    噗滋。


    原本在病房天花板上綻放著光芒的熒光燈突如其來地熄滅了。


    「咦?」


    「怎麽?」


    夏景等人一齊訝異地叫了出來。雖然太陽已下山,但夜幕尚未完全降臨,所以還不至於變得一片漆黑。不過光線微弱到隻能朦朧地認出四周的物體。


    「停電?」


    「可是外頭好好的耶。」


    隱約瞧得出夭從病床所在的位置指向窗戶。


    夏景也進行確認。雖然隻看得到幾戶民家以及數盞路燈的簡陋夜景,不過可以知道其他地方的燈光有正常發揮作用。


    「所以隻有醫院停電了?」


    「那是不可能的。」夭搖頭否決了夏景的疑問。


    「這裏可是醫院。停電會攸關患者的性命……更何況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


    葉亞和夭顯得有些滿不在乎,聊著「不知是怎麽了呢」、「沒辦法聯絡田先生嗎」之類的。但夏景——唯有不是鈴鹿一族的夏景萌生了不好的預感。


    「……藍陽學姐。」


    「什麽事?」縱使突然停電也全然不感到驚慌失措的藍陽,麵無表情地轉過了頭來。


    夏景忐忑不安地問了她一個問題:「繁榮派的人……會攻來這裏嗎?」


    「夏景,你在胡說什麽。即便是繁榮派的,也沒愚蠢到會做出危害的田醫院的事來。


    葉亞迴答,但夏景可不這麽認為。


    對於本家和繁榮派雙方而言,這裏是不可侵犯的聖域。


    正因為它是一個站在與一族的亂與動蕩完全無關的立場在運作——必須秉持如此超然的立場運作的場所,因此將這間醫院卷入內亂中是不被允許的。隻要是一族的人,想必一定都遠比夏景熟知這件事情才對。把歪念頭動到這間醫院上,對繁榮派來說恐怕就跟勒住自己的脖子意思相同。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


    正因為這裏是嚴禁搗亂破壞的場所,所以才有可能出現盲點不是嗎?


    「答案呢?藍陽學姐,請你迴答我!」


    夏景把怦怦猛跳的心髒給吞了迴去,催促藍陽迴話。


    藍陽在沉默了數秒之後——宛如理所當然似地般點了點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甜蜜寵愛:萌妻,乖一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寧蝶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寧蝶衣並收藏甜蜜寵愛:萌妻,乖一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