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真的是你的祖父,額......額,或者說什麽太上皇?”


    此時濃霧彌漫,聚落隻有火蟲的燈籠在提供照明,但好歹比在林子裏敞亮許多,周圍的樹木如同黑色的人影,一群一群站在山上地上,高山還是兀立兩邊,隻是隱約露個巨大輪廓。


    “嗯,”江離點點頭,“認真的說,我是要用太上皇稱唿他。聽宮裏人說他曾是個很好的君主,仁慈,開明,可惜我沒見到。”


    陳川眉頭一挑,像是恍然大悟的感覺,又問道:“那他變成皇宮裏的一棵大樹,這傳聞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大可能是假的。皇都裏沒有很大的樹,額,有很大的,但是傳聞裏說大到數十人都合抱不了,沒見有這麽大的樹。”


    “哦......”陳川點點頭,看向別處,二人正坐在棚子下,聚落裏到處都是迷霧。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第十次大典上發生了什麽?”陳川不經意地問道。


    “啊,沒有......”


    陳川迴頭,看到少女在皺眉搖頭,盯著他說:“你怎麽會問這個?”


    “覯閔跟我說的,就是我說過的那位說書人啊,怎麽了嗎?”


    “沒什麽,就是好奇那麽多次大典,你怎麽偏偏問第十次的......咳嗯......”江離輕輕咳了幾聲,頓頓聲音,“你別問了,讓我來問,你知不知道那個妖精在勾引你?”


    “什麽妖精?!”


    “你沒看到嗎?一塊木頭,變成女人的模樣,它說它是杏仙,我才不信哩,你倒好,傻傻地坐在那,等它過來......嘿呀,想想都夠瘋癲的!”


    陳川這次眉頭挑得更高了,“我沒看到什麽女子,那時候迷迷糊糊的,胸和肚子痛得很難受,隻看到有一截木頭在我麵前,連說話聲都沒聽到。”


    “真的嗎?最後還是葉叔潑了童便才趕走了它。”


    陳川思索一會,轉頭環顧四周,確定沒人,說道:“大抵是璽印的原因,它可以保護璽印軍的官兵,不受幻術和某些奇術的影響。”


    “喏,是這樣吧......那早知道我就不推開了。”江離喃喃地說。


    “推開什麽?”


    “沒,沒什麽,要不是本姑娘給你服了百敷散,不然......唉算了,你還想聽皇都的故事嗎?......”


    二人繼續聊了很久,江離說每次大典開始前的一晚上,她都要試穿一次自己的禮服,很麻煩,上上下下許多首飾,聖人,也就是她的父皇,說她的衣服要吸收月亮的靈氣,這樣穿起來才是最好的。可她偏偏不喜歡這樣。


    “人人都說女孩要等候出嫁,女子要相夫教子,注意儀態著裝。可我偏不這樣。我喜歡騎射劍術,”江離得意的微微一笑,“不過我最喜歡聽我的少傅講曆史,講中原的各種風貌和人文。”


    就像我聽覯閔說書一樣,陳川這樣想。


    “彈箜篌、吹排簫這些很簡單,先生們說我很有天賦,可是誰知道呢,我並沒有很認真的去學,歌舞也跳的勉強。不覺得這些條例禮儀很繁瑣嗎?我們應該做自己喜歡的事,無論男女。”


    “我見到的婦女,她們,她們......都是在勞作活動,或者說,都在勞動。可能我們的環境不一樣吧。”陳川說。


    “嗯......”江離把雙手放在麵前,掌心對著自己,經過了長期的旅程探險,她的手已經沒有了之前的白嫩,多了一些繭子,變得粗糙,不再白裏透紅,但依舊纖素。


    陳川看著,心中隱隱有些不是滋味,想伸手去摸,江離看過來,又隻好裝作整理頭巾,二人不說話了。


    氣氛尷尬起來,周圍棚子裏不時傳來嬉笑聲,聚落裏的人們也都還沒休息。


    也許是為了轉移話題,江離指著月亮說:“看,左邊那條邊是少了一點的。我說還沒到中秋呢,現在應該不滿才對。


    “月亮有陰晴圓缺,那是因為鏡州的投影規律變化,使得原本圓滿的月亮隻投了一部分,隻有到中秋的時候才完全投影。”


    “這我知道。”陳川說。


    “不,你不知道,你隻知道鏡州的大地是一麵鏡子,但不知道鏡子裏麵有什麽。”


    “有什麽咯。”


    “看了才知道嘛,聽說有什麽東西在鏡子裏麵吃月亮。”


    陳川知道,江離此時又要打謎語了,唉,為什麽一出了家鄉,人們都喜歡做謎語人呢?


    他說道:“我沒去過西邊,連東邊也沒去過,我都沒出過十三州,甚至十三州裏我也隻去過慶州,在那裏剿狼,哦,再加上之前的社州,所以很多你說的東西我都不懂啊。”


    “不懂就好好看吧,反正時間還長著呢。”


    “我們的時間嗎?”陳川問。


    “我們?嗯......算是吧,但留給天下的時間不多了,要把翳病徹底根除,不知道中原能不能撐到那天。”


    陳川想了想,說:“讓我猜一下,教授你踏上這段行程的,是你的少傅吧。”


    “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經常提起他。”


    “是嗎?啊,好像也是,”江離忽然醒悟,她也學陳川挑了一下眉,“他是息州人,那個時候還不叫息州。少傅姓馬,他年輕時就跟隨我爺爺做了參謀,他開始教我的時候已經很老了......皇宮裏的人一向很尊敬他......


    “可不知為何父皇把他抓起來,要暗地裏處決,危急關頭,他把消滅翳病的法子告訴我,跟我說,前路兇險,一路上要聽從讖盤的指示。”


    “那你相信他嗎?甘願為了他的話而叛離聖人?”陳川皺眉問,雖然他慢慢接受了江離的身份,但還有很多東西沒弄清楚。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江離說,“按理說能消滅翳病,父皇求之不得,但他勃然反對,派人抓我迴去。


    “我對世界的認知,很大部分都是少傅引導我塑造的......我開始懷念尤大哥了。少傅說天下百姓都是善良可愛的,我想就是這樣。”


    陳川開始明白江離吸引他的,並不是外在,而是一些說不出來的東西,一些美好的心靈才會擁有的東西,正是這樣,他才會忽略彼此身份的荒謬,跟隨著所謂讖盤的指引,不可思議的走到今天。


    二人的甲胄藏在陳川的包袱裏,正如世界的秘密藏在天地的懷裏,陳川張張口要說什麽,江離無言凝望夜空,聚落裏傳來沐浴更衣的聲音,有濃霧擋著,都看不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矛積散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矛積散拘並收藏紅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