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陳川剛剛醒來,走出帳篷,卻被第八團的瘸子一把推迴去:


    “原上刮毒風了!別讓它一直吹!會得麵癱的!”


    “毒蜂?什麽毒蜂?”這時也看到捂著臉麵的江離跑過來,跟他一同鑽進了營帳裏。


    “是有毒的風!吹久了就會口目歪斜,臉麵動彈不了。”瘸子也鑽了進來。


    “風也有毒嗎?”江離問。


    “人身上都有毒哩,風沒毒?”瘸子拍了拍自己的臉,還好,還能動。


    陳川和江離也各自揉了揉自己,然後相互看向對方,這感覺著實滑稽。


    這風沒有聲音,但是帳篷的布被一陣一陣的吹著,如同無數隻手在擠壓,果然很奇怪。它把做飯的火堆給吹散,把晾曬的衣物都吹飛了,吹了足足三刻才停。


    “我看你們不像是車隊的人,你們也是順路的客人嗎?”瘸子問道。


    “嗯......”江離點點頭,一旁的陳川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包袱,裏麵藏有二人的甲胄。


    “去哪呢?”瘸子眯起眼睛,盯著江離。


    江離被他盯毛了,支吾地說道:“去雲蓋鎮呀......大哥,有何事嗎?”


    “沒什麽,隻是覺得你長得好像一個人。”


    “誰?”


    “彤公主......哦,你們可能沒見過她。第八團曾經駐紮在皇都,我在大典上見過她一麵。”


    “哈哈,你這是在誇我嗎?”江離笑道。


    “沒,就是覺得很像......不過也很荒唐,堂堂赬朝公主會跟我們坐同一輛驢車嗎?”瘸子看向陳川,“這位想必就是姑娘的郎官吧,有福呀,姑娘出落得與彤公主不相上下。”


    “不不不不,大哥曲解了......”二人趕忙解釋。


    “那幹嘛要同程?”瘸子冷不丁地問道。


    二人一時語塞,而對方笑著搖搖頭,走帳篷,此時毒風已經停歇了。


    第八團的人一走出去,陳川趕緊拿出包袱,檢查裏麵的甲胄是否藏好,然後又摸了摸脖子,確認衣領已經把璽印掩蓋了,這才轉頭看向江離。


    而江離麵無表情,隻是在摩擦手掌,好像有點不自在。


    陳川看向江離的掌心,那裏如同畫了一張刀疤的網,與白皙的素手格格不入。


    他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個盤,就不能喝我的血嗎?”


    江離沒有迴答,隻是說:“剛剛那人說的話你不能信啊。”


    陳川覺得好笑:“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那我還是璽......,額我是說,我怎麽沒聽說過那個彤公主?”


    江離說:“聽沒聽說過都一樣,總之我不是她,公主會讓一個小兵子來跟著他嗎?”


    “可是你有軍牌,還有那麽多珍貴寶石。”陳川說。


    “到了古樹崖你就知道了......風停了,出去透透氣吧。”江離說著就起身走出營帳了。


    陳川也跟著出來,但是已經不見江離的身影,隻有尤喜二還在給其他人吹噓那些金絲楠木,嗓音扯得非常大。


    七丈原空曠得很,雖然隻有百來裏,但是讓人感覺難以走完。可以看到很遠很遠的土塬,那裏都是覆蓋著稀疏草木的黃土,唯獨七丈原上芳草萋萋,很是優美。


    陳川的家鄉是在山嶺裏邊,陪伴他成長的都是無邊青蔥的山川,每次麵對七丈原這樣的空曠原野,他都很想高聲喊叫一聲。


    江離不知去哪了,直到車隊啟程時才出現。


    眾人行進在七丈原上,驢子騾子身上掛著的鈴鐺悠悠響起,這裏曾是英豪們角逐的天地棋盤,也是傳奇落幕的傷心地,還是商人們時常行走的官道,土地下掩埋了多少故事。


    人們就在這土地上前進著,季春的太陽快接近夏日了,他們就這樣看著兩個太陽相會時,是中午,分離時,是傍晚,分離後,是晚上。


    車隊再次停下,紮營生火,販子們聚在一起,尤喜二也在其中,一同暢快地喝酒。


    夜色如墨,透露著片片繁星。


    陳川遠遠地看著喝酒的眾人,隻是酒讓他想起了杜城和晝斥旅的同袍,他感覺自己以後可能不會再喝酒了。


    璽印軍的士兵獨自坐在帳篷外,皇都的月亮不太清晰,所以繁星就很多,提供著足夠的照明。


    而不遠處,第八團的那兩個人躺在草地上,呆呆望著星空不說話。陳川沒有過多的動作,隻是望著眾人的火堆,是斥候的冷靜讓他能夠從容偽裝。


    絳刀放在腳邊,被布袋包裹著,根本看不出它是璽印軍的武器。


    赬朝攜帶刀劍的法規較前朝放鬆了許多,再加上如今的亂世,刀劍隨身已經不足為奇。


    那個瘸子從地上拔了一根什麽的野草葉,稍微卷了一下,放到雙唇進,竟然吹奏起來。


    聲音很細微,但也很悠揚,陳川靜靜聽著,想到跟著江離到達古樹崖之後,她會履行承諾嗎?她給的寶石足夠迴家的路費了吧,肯定還有很多寬餘,也許可以給家裏建新的房子,最關鍵的是,還要給陳寬修一道很好的墳。


    一道很好的墳。


    陳川想到這,又揪心起來,一道沒有屍骨的墳嗎?也許二人從家鄉出發時,就沒想過迴來,但死得如此不明不白,讓人難免心中不忍。


    可又是誰殺死了自己的同袍,殺死了自己的同鄉呢?真的是那些離譜的魑軍嗎?可聖人的部隊為何要針對自己的斥候呢?


    也許,謎底就在這個少女身上。


    這時有人拍了拍他。


    陳川轉過頭,江離走到他身前,坐下來,星光灑在她麵龐上,她說:“我給你采了一些草,可以敷一下你那個包,別動啊。”


    說著要把陳川的頭巾摘下。


    那個木排擱淺時磕出的腫包露了出來,江離把藥草握出在手中,用力擰著,把藍綠的草汁草膏塗在陳川額頭上。


    動作很輕,很細,陳川感到江離手指些許的涼意,又感到自己額頭些許的暖意,一時竟失了表達,隻是呆呆地看著對方。


    “別動啊,別動。”過了一會,江離又拿起一把藥草,費力擰著。


    陳川說:“讓我來吧。”


    “不行,這是蘇草,至陰之草,男人一碰它就會失了功效的,”江離說道,她抬頭看向陳川,“你這臉還挺俊的麽,就是些許黑......我隻是嫌這包怪醜的啊,忍不住給你敷罷了。”


    二人坐在草地上,星空是他們相處的背景圖,整片草地都是淡藍色的,他們彼此之間沉默不語。


    許久,江離說道:“昨晚你有做噩夢嗎?”


    “什麽噩夢?”


    “聽說昨晚很多人都做了噩夢。整宿整宿都睡不著,”終於塗完了,江離把擰幹的藥草放在腳邊,說道,“難道你沒做?哦,是因為我給你的那個玉墜,就是上麵有兩頭小獸的玉墜,對,就是你脖子上戴著的。”


    陳川感到額頭上的包好受了許多,起碼用手碰的時候不會感到疼痛了。


    他從衣領下拈出那枚玉墜。玉墜是在江洲上江離作為定金給他的,深綠色,其上雕著兩隻爬走的小獸,樣貌相同,身如虎豹,麵若小鬼,各占一半,如同太極陰陽。


    “那你也做噩夢了?”陳川說道。


    “嗯......不知道這七丈原上還有什麽古怪,說實在話,今早的毒風也是我第一次見。”江離調整了一下朝向,坐到陳川身邊。


    “原來也有你不知曉的東西,”陳川與江離一起抬頭看向星空,“參軍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鄉,什麽東西對我來說都是未知的。”


    “我也是第一次到三郡之地以外的地方。”江離說道。


    三郡,就是圍繞著皇都的三個區域,分別為朔郡、燁郡、玶郡。與各州不同,它們跟皇都一樣是中原大地的中心,燁郡和玶郡劃分成陰陽魚形狀,環繞皇都,皇都就在陰陽魚的正中央,而朔郡呈環狀,將陰陽魚套住,自隆朝建立以來,這些都是深受龍庇佑的地方。


    陳川的家鄉鵬垌村屬於朔郡,但也隻是在最外圍的山野裏,三郡和皇都的繁華一直與他無關。


    陳川原本還想問,那你的家鄉在哪裏?但是知道對方肯定不會迴答的,他不想破壞氣氛,隻是跟著江離靜靜看星。


    晚風拂過二人,不柔和,也不苦澀。


    另一邊,車隊人馬顛沛勞頓,馬和其他牲畜在低頭吃草,七丈原有了暫時的寧靜。


    瘸子的吹奏聲再次響起,也許是換了草葉,這一次的音樂更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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