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陳川在木排上迷迷糊糊醒來,江離不知去哪了,他走出帳篷。看到木排中央擺著神龕和香爐,一把立香插在香爐上,尤喜二正對著神龕磕頭,嘴裏低聲喃喃,閉著雙眼顯得很虔誠。


    尤喜二麵容嚴肅地走到木排邊,用手舀出江水,自己喝一口,走迴來把餘下的全灑給神龕。


    “康迴爺佑我,康迴爺佑我......小的使船驅水,仍能喘氣都是大神保佑......現在世道坎坷,生意難做,小的萬分寶貝這幾根金絲楠木,願康迴爺繼續不吝施恩,永保小的不被各地江河陷害,小的以後無論大利小利都拿來孝敬大神......”


    禱告完畢,尤喜二起身,他滿臉虔誠地將神龕端起,轉身,這時才看到一旁站著的陳川:“大人醒來了?”對陳川作了一個揖。


    陳川趕忙還禮,說:“你看到她去哪了嗎?”


    “大人是問江姑娘嗎?”尤喜二指了指岸上的大壺村,“天還未亮時就看到江姑娘走到村子裏去了。”


    陳川對尤喜二道謝,走下木排,又迴到了被夷為平地的大壺村。


    此時的大壺村已經很少能見到人影,幸存下來的村人大都啟程離鄉了。昨夜對死者的屍體清理了一宿,剩下的可疑物已經燒得與房屋殘骸融為一體,分不清是人體還是其他何物了。


    陳川走在村子中,四周殘缺的房柱像突起的爛牙,風一吹,地上厚厚的木灰就騰起來,粘的滿鞋子都是。


    陳川在廢墟中漫無目的地遊走,邊走邊把懷中麵饃吃完,隨後任由雙腳把自己帶離不複存在的村落,走進平原中。慢慢地,他來到了昨晚修好的大墳旁邊。


    陳川看著墳頭隆起的巨大土堆,站立良久,晨風吹動四周的野草,他把腰間絳刀解下,用刀撐著地蹲了下來。


    四周野草野蠻,茂盛,由於是在江邊,這裏都是一片比人還高的蘆葦,大墳被掩蓋於其中,陳川被蘆葦們包圍,蘆葦低垂著蘆花,微風讓它們懶怠地搖擺。


    陳川想著一些往事,低頭默默看著泥土堆成的墳包,此時他麵對的墳墓,裏麵不再隻埋著喪命於戰火的大壺村的村民,還有一些他不由得緬懷的人們。


    陳川取出斥候的短哨,放在嘴中,這短哨專門為隱蔽而設計,可藏於口中,壓在舌根旁,除了進食之外,對飲水說話都毫無影響,並且內部收有極短的刀片,可以用來割繩逃生。


    墳前吹響一陣短哨聲,卻是倉皇無助的烏鴉叫聲,呱哇呱哇叫著,在報喪,也在哀愁地嚎叫。


    他最後收迴短哨,歎了一口氣,他想在這裏另外埋下一點什麽東西,但是軍服和甲胄在到達大壺村之前就已經換下了,他穿著尤喜二的一套粗麻布衣,除了自己所配的絳刀之外就什麽都沒有帶。


    “孩子,你還留在這麽。”身後傳來蒼老的聲音,陳川轉過頭,發現盧老也來到了墳邊。


    “嗬嗬,一切都將過去,一切都已過去,”盧老走到墳前,往為墓碑預留的凹陷處放入一塊木牌,“安息呀,同鄉們,安息,好好睡吧,我那糟糠婆娘......”


    老人幹涸的雙眼早已流不出淚水,他巴巴地望了木牌好久,繼續說:“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木頭啦,別的都被燒沒了,就姑且當作碑子吧。不要介意,不要介意。”說罷便向墳墓下拜。


    陳川也跟著下拜。兩人起身,盧老說:“小兄弟,多謝你的相助。”


    “哎......”陳川忙擺手。


    盧老笑了笑,摸摸胡子,說:“歐,嗬嗬,我看你們打山裏出來,是要去往何處?”


    “我們要去往社州,到嶂州,哦,不,到社州的古樹崖裏去。”


    “老二也要同行嗎?”


    “不不,他隻是順道載我們,約莫不會跟我們去古樹崖。”


    “好,好,古樹崖是個奇怪的地方,希望他能保存好圖集,讓世人還記得大小壺。”


    盧老轉身要離開,卻被陳川攔住了:“老伯伯,等一等。”


    陳川跨一大步到盧老麵前,背對著對方,把老人護住。他抽出刀,盯著四周的蘆葦叢。


    蘆花高高在上地擺動著,正午陽光讓它們顯得輕飄迷糊。有什麽東西在蘆葦後麵移動,斥候的直覺不會出錯。


    幾隻毛色雜亂的野狗四周走出,低垂著頭和尾巴,黑溜溜眼睛在不停打量二人。


    野狗緩慢又莊重地踱步,微微咧開嘴,露出暗白的獠牙。有的已經按耐不住,舔著嘴唇又打哈欠般地張張嘴巴。


    陳川知道被包圍了,他換成雙手持刀的姿勢,看著狗群不斷靠攏,聽得到它們喉嚨裏低沉的嗚咽。


    陳川說:“老伯伯,待會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要動。”


    試探變為挑釁,陳川把刀豎架在胸前,刀刃對向最饑渴的那一隻。


    “喔!汪!”狗群一同飛撲上來,化作幾道一閃而來的黃色影子。


    “噗。”少年運刀一揮,當先的一隻被齊頭劈開,而凝滯在半空的身子和飛出的頭顱擋住了後來者,讓它們的攻擊失去了準頭,重重砸落在地。


    狗群慘叫著在地上撲騰,但剛剛站起,就被陳川一一踹倒補刀,有的想反抗,卻被死死踩著,絳刀直直插入狗頭,狗血濺滿土地。


    少年大唿一口氣,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四周的蘆海靜靜容納著悲哀的微風。


    禍亂之下,狼狗成群。


    盧老衝到剛剛豎好的墓碑前,仔細端詳著墓碑,用衣袖細細擦去木牌上的血滴。這是一塊無字的木牌。陳川不知老人為何要立一塊沒有記載的墓碑,他就著狗屍擦幹刀身,走到盧老身邊,又不知該說什麽。


    盧老歎了一口氣,兩人彼此之間都沒再說什麽。


    陳川把盧老帶到江邊。


    尤喜二正在木排旁的地上燒火煮肉,看到二人一身狼狽,忙站起身:“怎麽了?”


    盧老把詳細經過說與他,又再次感謝陳川,可陳川心不在焉,問尤喜二:“有見到江離嗎?”


    尤喜二搖頭,說自己今日再未見到江姑娘。


    二人要把盧老請上木排,盧老堅決迴絕:“不行,不行,我是個懦夫,一輩子都待在這了,不想再離開半步了,半步都不行,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尤喜二不放心,他說:“可盧老,日後該怎辦?還有存糧嗎?住哪呢?這樣恐怕不是長久之計。”


    盧老說:“有的,有的,總會有辦法的。”


    但是尤喜二並不聽,硬要說服盧老跟他們漂流,哪怕到一處可以安身的地方也好。盧老拗不過他,最後隻好點頭,並說:“老朽想請二位來老朽容身處坐一坐,一來感謝少俠的救命恩情,二來我想把一些話托付給二位。”


    尤喜二忙點頭:“好,好。”並對陳川說:“在村裏,人人都巴不得盧老邀請呢!”


    陳川會意,也連忙道謝,跟著二人走向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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