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在怡人莊長大成狗。


    雖然它進莊時間不長,但在莊裏的地位很高。它神態端莊、氣質高雅,算是天生麗質難自棄,養在深閨人共識了。它悠閑自在地趴在枇杷樹下,看著我們喝茶,聽著我們說話。這些日子,它的身邊多了三隻安靜的幼貓,它們相依相偎,親密無間,愛意融融,勝似一家人。


    這三隻幼貓是前些日子二叔從外邊撿迴來的。幼貓被人遺棄,體瘦貌醜,嗷嗷待哺。二叔為挽救三隻小生命,將之放入一個小鐵籠飼養著。妮妮一整天蹲守在鐵籠邊,注視著這三隻小家夥。我們發現,妮妮的神色極為警覺,表情極為厭惡。它時不時跳起來撲向鐵籠,將爪子伸向鐵籠,去抓捕甚至攻擊三隻幼貓。我們也緊張不已,估計妮妮將三隻幼貓誤認為三隻老鼠了。三隻幼貓本來體弱,加上妮妮的騷擾與驚嚇,更是命懸一線。二叔沒法,隻得打開鐵籠,將三隻幼貓放到荷塘堤坡上的一處雜草叢中,我們懂得二叔的意思,他是想讓小家夥們歸於自然,自生自滅。奇怪的是,三隻幼貓一夜消失,妮妮也不知去向。那兩天我們四處尋找,仍不見妮妮的蹤影。直到三天後,當我們以為妮妮已遇不測而為之傷心難過時,忽聞幼貓幽咽。我們凝神屏息,尋覓聲源,結果,看到妮妮從堆放魚飼料的雜屋裏信步走出,後麵竟然緊隨那三隻幼貓!我們全都驚呆了,繼而恍然大悟,原來妮妮與三貓已成一家,和諧相處。自此後,妮妮愛心無限,帶著三貓,逮鼠捕蟲,其樂無窮。


    從二叔與阿傑斷斷續續的迴憶中,我了解到了關於妮妮的故事。


    去年夏天,本是怡人莊綠荷搖風蓮花爭妍的季節。可是,怡人莊荷塘裏的荷葉突然大麵積變成灰色,緊接著一支支的荷杆發黑,糜爛,不到幾天,水麵上便漂浮著一層枯荷敗葉。


    黃莊主心急如焚,想不明白滿塘綠荷怎麽了。


    難道它們水土不服?可是,它們在此生長了三年,往年從沒發生過這種情況;難道是今年天氣太熱,水溫太高?於是,黃莊主去鎮上買迴了水泵,往塘裏抽井水降溫。可是,仍然不管用,次日塘裏還是灰黑一片。


    種過田的二叔認為塘裏荷葉生長太多,塘水氧氣不足,荷葉缺氧。於是,黃莊主便去鎮上買迴充氧機。幾天幾夜,塘裏白浪滔天,泡沫滿塘。然而,一點功效都沒有。荷葉荷杆依然由綠變灰,由灰變黑,腐爛,枯死,倒伏水麵。


    黃莊主隻好趕去島城,找到了島城農業大學植物學院的劉教授。說明原委,劉教授不慌不忙,笑了笑,道:“你好好的魚不養,種啥荷花麻,講情懷嗎?”


    黃莊主說,“算是喜歡荷花吧,再說,荷塘裏養魚不是更原生態嗎?”


    劉教授笑了笑,道:“荷塘養魚倒是我們正在研究的一個課題。不過,我去不了,我給你推薦個學生,她研究生快要畢業了,你帶她去,算是實習吧!”


    傍晚的時候,黃莊主的農夫車在橋頭小路上停下。


    一個嬌小瘦弱的女孩子背上背著旅行包,懷裏抱著一隻小狗,迫不及待地從車上跳下來,徑直走進了怡人莊園。黃莊主從駕駛室裏下來,一步一瘸地跟在她後麵。


    “你們好!”女孩對迎過來的二叔與阿傑說,“能給我一杯涼水嗎?”


    二叔趕緊進廚房端來一杯涼白開。


    女孩把那小狗放在地上,然後從背包裏取出一隻特別的小杯,讓二叔將涼水倒入她的杯中,然後,蹲下,遞到小狗麵前,說:“快喝吧,知道你渴壞了。”


    這小狗軟軟胖胖的,一身金黃色絨毛,乖巧溫馴。它明顯渴得不行,很聽話地埋下頭,舌頭卷起杯中的水,幾下便將杯裏的水舔喝個精光。


    黃莊主走過來,向二叔與阿傑介紹道:“宋寶貝,劉教授的高才生,島城農業大學植物學院研究生。”


    二叔與阿傑都愣在枇杷樹下。他們實在不能相信這個抱著小狗的瘦弱嬌小的女孩能夠治好怡人莊滿塘枯荷。他們手腳出汗地認為一定是鄉下養魚人黃莊主讓城裏的文化人劉教授給糊弄了。


    宋寶貝仍然埋頭照顧著她的小狗,她又從背包裏取出一隻盤子和一袋包裝精致的食品。她把盤子放在地上,然後撕開食品袋的封口,將食品倒出一些在盤子裏,“吃吧,“她遞到小狗的麵前,撫摸著小狗的頭,親昵地說,“吃吧,餓壞了吧!”


    小狗便迫不及待地啃吃起來。


    二叔與阿傑的鼻子裏充溢著那食品的濃鬱烤香。“它叫妮妮。”宋寶貝指著小狗對二叔與阿傑介紹道,“拉布拉多品種,出生才一個月呢!”


    小狗似乎聽懂了宋寶貝在介紹它,抬起頭,很有禮貌地望了望二叔與阿傑。


    大家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隻叫妮妮的小狗。


    休息了一會,黃莊主便帶著宋寶貝圍著荷塘走了一圈。“我下去看看。”宋寶貝對黃莊主說道。然後,她脫掉鞋襪,卷起褲腳,下到塘裏,撥了一支正撐著寬大荷葉的荷杆。她一坐在塘堤上,翻弄著荷葉,仔細地觀看,然後折斷荷杆,放在鼻子前嗅聞。一會兒,她對黃莊主說:“生病了。”


    “什麽病啊?”黃莊主問。


    宋寶貝說:“荷塘的水質出了問題,導致荷葉得了一種叫炭疽的病毒。”她拿著荷葉給黃莊主看,“你看,荷葉上滿是紅褐色小斑點,擴大後會成為圓形或不規則形,並且有明顯的黑色黴狀物,這就是病斑。散發很快,幾天後,葉片上卷就枯死。


    “還有救嗎?”黃莊主急切地問。


    宋寶貝看了看荷塘,說:“目前還隻是發病期,防治及時,還是能搶救出來的。”


    宋寶貝帶著小狗妮妮在怡人莊竹寮裏住了下來。黃莊主笑著對她說:“放心吧,怡人莊雖然荒郊野嶺,但是非常安全,就像家裏一樣。”


    阿傑毛遂自薦要給宋寶貝當保鏢,“我天天晚上在莊園裏巡邏。你直管睡好。”


    宋寶貝嬉笑道:“我才不怕呢,我一個人走過麗江,去過拉薩,露宿山中,什麽環境都經曆過呢!”


    那些日子,宋寶貝每天配製了一些藥物,然後,交給二叔與阿傑,伴在魚飼料中投放到荷塘裏。十多天後,奇跡再現,滿塘綠荷,生機盎然。而且,粉紅玉白的荷花,競相怒放,清風徐來,荷香十裏,島城客人踏香而至。


    黃莊主很開心,非常感激宋寶貝,“你是怡人莊的小貴人哪!”黃莊主對宋寶貝說。


    二叔與阿傑對宋寶貝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雞鴨魚蛋野菜地瓜,他倆每天用怡人莊的綠色食品侍候著這位小貴人。


    宋寶貝在莊裏實習了一個月,從心裏也喜歡上了這個有著荷塘月色的小農莊還有這裏的人們。她要迴島城了。一個月的時光,妮妮長大了一些,並與大家友好得一塌糊塗。宋寶貝突然想到迴校後就麵臨畢業考試,她沒法照顧妮妮了。黃莊主說:“要不,你把妮妮寄養在莊裏吧。”宋寶貝看到莊裏人也喜歡妮妮,便同意了。


    二叔與阿傑很是擔心這有著名貴血統的小狗很難融入莊裏的生活。


    “放心吧,”黃莊主說,“我們保證讓妮妮在莊裏茁壯成長。”


    宋寶貝要將黃莊主發給她的一個月的工錢留下,說是給妮妮的食品費。黃莊主有些不悅,說:“你要這樣我就不能留下妮妮了。”宋寶貝想了想,便收下了工錢。“你們要善待妮妮呀!”宋寶貝坐在車裏,抹了下紅紅的眼睛,仍然不太放心地對大家說。


    妮妮最初是由黃莊主親自照看。


    黃莊主在哪,妮妮就在哪,幾乎形影不離。阿傑給妮妮做了一個狗窩,但是,妮妮卻不願意呆在窩裏。尤其是一到晚上,它便偷偷地溜進黃莊主的房間,鑽到床底下,死活不肯出來。“它害怕寂寞。”黃莊主搖了搖頭。


    兩個月後,宋寶貝捎信來說,她已畢業,即將援藏,恐怕迴不來莊裏了,請大家一定善待妮妮。


    妮妮就這樣永遠地留在了莊裏。


    由於條件所限,黃莊主無法長期讓妮妮吃上專門的狗食。黃莊主為此對小貴人宋寶貝充滿了愧疚,但是,每次從島城迴來,黃莊主總會記得給妮妮帶些好吃的食品,算是一種彌補。我算是明白了那一天黃莊主從島城迴來,給妮妮遞上食物時,臉上呈現出一縷憐愛與歉疚的原因。


    有一天,黃莊主突然對大家說,“妮妮是寵物狗,怡人莊善待它,但是,怡人莊不能溺愛它,得讓它迴歸本性。”


    “如何迴歸本性啊?”阿傑好奇地問。


    “把它放進自然。”黃莊主沉靜地說。


    黃莊主驅趕著妮妮在原野上奔跑,逼迫它到荷塘裏遊水,強按著它在泥濘裏打滾,引導它在草叢裏捕蟲蚊,訓練它在灌木叢中逮老鼠……有一次,黃莊主甚至扔給妮妮一隻活雞。妮妮本能地撲上去,母雞撲騰反抗,嚇得妮妮倒退幾步。黃莊主說:“妮妮,衝上去!”妮妮不動,黃莊主便撿起一根棍子,向它揮了揮。妮妮明白了,它悄悄地走到母雞邊上,母雞正欲逃走,隻見妮妮縱身一躍——非常完美地劃了一道弧線——落在母雞的身邊,一口咬住了母雞的脖子……


    我沒有搞明白黃莊主為什麽要讓妮妮去咬死母雞,黃莊主說:“雖然極端,但是必須。因為,這是它的本性。要讓它學會生存,而不是靠豢養。這也是自然法則,是更好地愛它。”


    我點了點頭。


    妮妮長大了,它變成了“窈窕淑女”,也越來越特立獨行了。


    莊裏偶爾會溜進來幾隻當地的土狗,它們找妮妮玩耍,但是,妮妮仍然保持著它名貴血統的高傲,不大願意與那些土狗為伍。妮妮的優點也隨著它年齡的增長日漸顯露出來,忠誠、機靈、警覺、通人性、高智商,這是一般土狗無法相比的。尤其是妮妮擔當了莊裏看家護院的職責,其地位與日俱增,成了莊裏不可或缺的一員。


    “你們看——”黃莊主指了指橋頭,對我們說。


    我們往橋頭望去,看到幾隻公狗正在木橋邊徘徊,時不時也向我們這邊張望。


    “妮妮長大了,要談戀愛了。”黃莊主說。


    二叔說:“難怪這幾天妮妮屁股上老是像流血一樣的,我還以為它不小心受傷了呢。”


    阿傑問:“真是怪了,這些公狗咋知道我們家妮妮要談戀愛了呢?”


    黃莊主說:“母狗如果發情,會散發出一種氣味,方圓幾十裏的公狗都能聞到。於是,就找來了。”黃莊主看了看我,笑著問:“談記者,是不是這麽一迴事?”


    我哈哈一笑,說:“黃莊主所言極是。”


    “啊,公狗的鼻子這麽厲害啊?”阿傑叫道。


    二叔說:“是啊,要不罵人鼻子靈怎麽說你是狗鼻子呢!”


    阿傑感慨道:“有這麽個鼻子真好,哪天我要是也能聞到哪村哪家閨女要談戀愛就好了。”


    阿傑總是令我們捧腹大笑。


    “妮妮——趕緊去啊,那麽多帥哥找你呢!”阿傑對著妮妮叫道。


    妮妮抬起頭,慵懶地瞥了阿傑一眼,然後,又把頭埋迴地上,三隻小貓一動不動地依偎在它懷裏。


    二叔斜睨了阿傑一眼,說:“我們妮妮是高貴的,你以為妮妮沒見過世麵啊?隨便讓個小爛仔就騙到手啊?”


    “你說誰是小爛仔呢!你說誰是小爛仔呢!”阿傑對二叔嚷道。


    “哈哈——”


    我們的笑聲,顯然讓公狗們覺得我們沒有惡意,於是,它們放鬆了警惕,一隻一隻地溜了進來,圍聚在枇杷樹下,熱熱鬧鬧嗚裏哇啦,一團和氣。而妮妮仍然是那麽優雅而矜持,趴在樹邊,守護三貓,眼望池塘,不露心跡——既不疏遠誰,也不親近誰。


    阿傑哈哈笑著指著一條黃色的公狗說:“那隻不行,太醜。”又指著另一條一邊臉上長著一撮白毛的黑狗說:“那隻更不行,太矮。”


    二叔道:“是你選老公呢還是妮妮選老公?”


    阿傑說:“我們妮妮高貴,放不下身段。”


    突然,一隻身形高大而強壯的白狗衝向妮妮,妮妮也一下子甩掉了懷裏的三隻小貓,嗖地立了起來迎接白狗。它倆麵對麵站立了一會兒,妮妮開始走近白狗,並用鼻子嗅聞白狗,白狗也低下頭來用嘴舔咬妮妮的身體。這樣親近和觸碰對方一會兒後,白狗繞到妮妮後麵,說時遲那時快,白狗一下子躍到了妮妮的背上,隨即,一條鮮紅的長鞭從白狗肚下伸了出來——然而,天下最尷尬的事情出現了:由於白狗個子太高,而妮妮個子矮小,白狗的前爪踩了個空,根本無法趴到妮妮的背上。白狗全然不管這些,它就站在妮妮的上方,那條長鞭更是接觸不到妮妮的身體部位,橫在空中,一前一後地與空氣幹了起來。


    我們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


    “妮妮,把屁屁翹起來!大白,把身子趴下去!”阿傑急得團團轉,“妮妮,把屁屁翹起來!大白,把身子趴下去!……”


    妮妮與白狗全然不理會阿傑的叫嚷,它倆在空中做著無用的交配,好一會兒,妮妮顯然感覺不對勁,不耐煩了,從白狗的胯下衝了出去。


    驚奇的一幕又出現了——那隻黑狗,一下子衝過來擋在了妮妮的前麵。妮妮還沒有反應過來,黑狗已經繞到了妮妮的屁股後麵,縱身一躍,跳到了妮妮的背上,兩隻前爪死死的抱住了妮妮,一條長鞭如箭般射出直指妮妮身體……


    妮妮不掙紮了,一臉享受地、文靜地立在那裏,任黑狗前衝後撞、無法無天。


    阿傑咽了咽口水,對我們說:“多好,沒條件,沒心計,沒攀比,沒尊卑,多公平啊!”


    二叔說:“羨慕了?”


    阿傑點了點頭,認真地感歎道:“狗比人幸福啊!”


    我們再一次哈哈大笑。


    妮妮與黑公狗交配了十多分鍾,顯然累了,它掙脫了黑公狗,步履蹣跚地迴到三隻小貓的身邊,趴了下來。那些公狗又圍攏過去,而妮妮對它們視而不見,就靜靜地趴在我們的腳下,沒有半點理會的意思。


    我們喜歡妮妮。


    隨著我也成為了怡人莊園的一員,勞作之餘,我便經常帶著妮妮在院子裏東奔西跑撞頭磕腦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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