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死後果然追封,容景軒心中內疚仿佛不止如此,竟一氣將她追封為良妃,而非依照慣例追封為貴嬪。如此一來,明月在帝陵裏到底能有自己一個棺槨。隻是皇子蘊靖由誰撫養還未定下,始終懸而未決,但良妃明月的葬禮,已經由林黛黛操辦起來了。


    明月在這宮裏無甚人緣可言,與她有瓜葛的宮嬪不過和妃林黛黛與恪妃許慈珠,論起朋友來卻是一個沒有。所以她的葬禮上頭眾妃不過走個過場,隻林黛黛當真落了幾滴淚,可不消外人說,林黛黛自己都覺得自己虛偽——良妃活著的時候,怎不見你稍加照料關懷呢?


    無盡的愧疚縈繞,然而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太遲了。


    容景軒仿佛要為逝去的良妃出一口惡氣,時不時要為和妃“緊一緊皮子”。林黛黛一是職責所在,二是良心難安,已是極力做到最好了。但要做的事情委實太多——紮素彩、掛挽聯、孝幔、花圈,色|色樣樣的事物要想在漪蘭院施展開來更是有諸多不易。然而憑她怎麽做,總會招致容景軒的斥責。


    更何況漪蘭院裏頭還有位活祖宗——皇子蘊靖,這孩子望向林黛黛的眼神總讓她心口發疼。蘊靖命也苦,這樣小一個人,竟已經守過兩次孝了,還正是在長身子的時候,於是個子生生比哥哥蘊章矮上一截。這便又是容景軒怪罪林黛黛的理由。


    另一廂昭陽宮中,皇後正聽下頭的奴才迴稟今日外頭的事。聽完之後,皇後麵上不由略含幾分譏諷,薊春則道:“一日之內竟派莫懷德傳口諭訓斥了三迴,和妃這妃位待的可真沒意思,還不如尋常貴嬪體麵呢。”


    皇後一壁輕撫小腹,一壁倦道:“罵他的心肝肉兒給我看呢,何苦來,二十載夫妻……”話說至此再未說下去,隻沉沉歎一口氣:“罷了,再罵下去占便宜的隻怕是和妃了,薊春,你是最通我心意的,和妃那邊的事宜便由你來吧。”薊春最是靈醒,便三不五時的去安撫和妃,料理良妃喪儀。一時間林黛黛一邊是容景軒踩,一邊皇後捧,倒惹得宮人戲說道她竟成了皇後的寵妃。


    如今皇後年紀到底不輕,前些時候又那樣傷了一次心。所以孕子便格外艱難些,每日都延請了太醫來問診,自己腹中是個女孩這是早早便知道了的。但親妹貞貴姬腹中所懷究竟是男是女,卻因月份尚早而無法定論。


    今日太醫院院判給皇後請脈之後,並未退下,反而麵有遲疑之色。薊春何等機警,當下便道:“可是貞貴姬那裏有何動靜麽?”


    院判沉吟道:“貞貴姬胎氣十分穩健,是貴姬主子腹中孩兒究竟是男是女,微臣已有七八分把握了。”院判說有七八分把握,那便是有十成的把握。語畢他躬下身子道:“三皇子又要多一位弟弟了。”


    自己腹中的是一位小公主,而親妹妹肚子裏是皇子,若是能換一下那便再好不過了。皇後輕輕籲了一口氣,便揮手讓院判退下了。


    偏一愁未平,一愁又起。在容景軒那裏養熟了的小太監又來稟說近日看來,容景軒屬意慶妃來撫養蘊靖。


    皇後聽到此,眉頭不由一蹙,口中亦不由發出難耐的哀歎。薊春見了忙上前去為皇後摩挲後背,一壁在她耳邊絮絮說起自己的主意。


    皇後聽了薊春的話,眉頭略鬆,隻一會兒又道:“雖不是一母同胞,可到底是自己的姐妹。況且和妃當時也用了這藥,生下的還是個皇子啊。”


    薊春想到此節也是一怔,旋即堅定道:“老夫人最通岐黃之術,男胎轉女胎對夫人來說易如反掌。至於和妃,要麽是她上次弄了鬼,要麽是走了好運。娘娘放心,今次奴婢親自料理,必不讓娘娘失望。”


    皇後聽到這裏再不反駁,隻輕輕閉眼頷首。


    過了幾日,貞貴嬪開始脫發,夜裏驚醒隻覺渾身滾燙,一摸臉上熱熱一捧血,原來半夜睡得口幹舌燥,甚至開始流鼻血了。至此貞貴嬪已是嚇得魂不守舍了,偏不知從何處起又有一個傳言——現如今的廢人,當年的惠王的側妃哲妃,便是這麽死的。脫發,淌鼻血,未幾日便駕鶴西去了。


    這傳言將貞貴嬪嚇得魂不守舍,得虧皇後派了身旁愛將薊春去助貞貴嬪一臂之力,才將孩子保住。奈何皇後有孕,自己尚且顧不過來,隻能或是由薊春每日從昭陽宮親自帶了飲食過去,或是貞貴嬪去昭陽宮與皇後共飲共食。如此下來,貞貴嬪終於不再脫發與血熱,腹中孩子也越發康健。


    貞貴嬪對皇後更加感激涕零,若不是腹中有孩子,簡直恨不能以死為報。而皇後呢,隻看著自己宮中的獨有的各色黃磁瓷器輕輕微笑。


    這些黃磁碟、盤、碗,一件件一樣樣由薊春親守著,施了一層層的雌黃,再慢慢上釉,日久天長,她不信貞貴嬪仍能順當生下個皇子來。


    三月之後,皇後在初夏時節誕下一位女嬰,而貞貴嬪的身子,也越發沉重了。


    皇後所誕嫡女,自然不能等閑視之,甫一出生,容景軒就為她圈了個“丹”字做名字,牡丹為花中之王,這名字更是彰示了她與其他皇女的不同。皇後自是極滿意的。


    昭陽宮裏皇後正望著自己出生的女兒,並不美麗,紅紅皺皺的,然而皇後卻隻定定的看著——這恐怕是宮裏唯一純淨的人了。


    太醫院院判此刻正隔著一道屏風候在外頭,他的聲音合著驅散血腥氣的香料氣息徐徐傳來:“微臣先時說自己不過七八成把握,如今果然應了。貞主子腹中的原是一位小公主,而非皇子。”


    院判在宮中淫浸多年,怎會不知其中皮裏陽秋,但他如何會觸怒皇後呢?隻點到為止的說了這些,令皇後寬心,同時也知會皇後——自己同她,正是一條船上的。皇後聽到此節已是倦極,隻含著疲憊的笑,頭一沾枕頭便睡去了。


    而溫室殿中的慶妃聽聞皇後誕下一位皇女,卻是鬆了一口氣。皇後自懷獻太子去後,麵上看著愈發和善,但她卻隱約覺得皇後是在以菩薩麵孔,行雷霆手段。三月來貞貴姬的胎相尤其蹊蹺,宮裏有能力去害貞貴姬的不過二三人,她,太後及一個皇後罷了,和妃都未必有那個膽識。


    如此一來,倒讓慶妃更懷疑皇後,隻是皇後行事縝密,竟是一點馬腳也不露。蘊靖歸誰撫養,此事亦是懸而未決,先時蘊靖守孝還未滿百日,如今眼見要滿了,容景軒那裏仍是半點風聲也無,這倒成了慶妃心上的心病——宮中位高而又無子,除了慶妃之外,還有誰更有資格撫育蘊靖呢?容景軒的遲疑本身便說明了態度。


    果不其然,蘊靖為明月守滿了百日孝之後,便被容景軒提溜著到毓慶宮同三皇子蘊彥作伴去了。容景軒先時便讚過蘊靖聰敏孝順,如今又將他帶去毓慶宮,這是否說明國之儲君,蘊靖亦有一爭之力呢?一時間惹得後宮人心惶惶。但攪渾宮中這一灘水,或許才是容景軒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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