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軒其實久不曾踏足蘭林殿了,即便是來了,也不過是坐坐就走。平日裏想兩個孩子了,也是命抱到養心殿居多。


    林黛黛萬不曾想到他會有悄無聲息的站在床尾的舉動,正欲下床行禮,卻被他溫和勸住了:“無妨,你躺著吧,朕不過看看你。”語氣倒是一如往常的溫和,說完二人俱再未出聲,隻默然相對。


    容景軒今年收了幾個小宮女兒做美人、采女,那幾個小姑娘在景祺閣裏頭擠成一團。素日裏常為一尺布半卷紗的吵個沒完,宮裏有小半的熱鬧是從那兒傳來的。林黛黛想起有次乞巧節時正巧路過那裏,那些小美人、小采女們隻在葡萄架子下頭喃喃祈禱。


    形容尚天真,神色卻極珍重。求什麽呢?想來應是祈求容景軒的寵眷長長久久的停留在自己身上吧。


    容景軒又站了一會兒,旋即就要出去:“既累了,那便再休息吧。”林黛黛在黑暗中不由啞然笑了:“鴛盟空訂,鸞期難續。”容景軒怔了一下:“你說什麽?”


    林黛黛笑意愈發綻放:“臣妾說,鴛盟空訂,鸞期難續!”說著玩起了自己的發尾:“臣妾知道陛下是來做什麽的。”容景軒不由也略帶了幾分笑:“那你說說。”林黛黛笑道:“陛下是來道別的,是不是?”


    容景軒道:“你才晉了和妃,既不要入冷宮,也不要被貶出宮,朕為什麽要來道別呢?”林黛黛道:“那就請陛下問一問自己的心了,為什麽要這樣看著臣妾呢?”容景軒走近前來,走到床頭摸了摸林黛黛,他們久不曾這樣親近了:“不意你倒這樣清楚。”說著他走出了蘭林殿,再不肯迴顧。


    竹華這時瑟瑟縮縮的進來了,小心問道:“主子,皇上這是怎麽了?好早前就進來了,方才出去時一點笑模樣都沒有。”林黛黛見她掏出火折子,開口阻道:“不要點燈,你先出去吧。”她語氣冷凝,竹華一時被她語氣所懾,隻得一步一挪出去了,口中慢慢說道:“睡了一下午也該餓了,想吃東西了就說一聲,外頭吃的早備好了。”


    林黛黛也不理會隻自翻了個身,用被子把自己團了起來。無數繁雜的思緒鋪天蓋地而來,似柳絮般輕飄的落在她身上。


    這些日子她遇冷,在宮中待遇倒還好,隻是她心中時常想到容景軒——多久不曾見他了呢?約莫是上個月月中在皇後的昭陽宮中見了他一迴?那一次離他可真遠啊,模糊的甚至看不清他的臉。


    究竟是做錯了什麽,讓他如此厭棄她,甚至可以這樣這樣久的不與她見麵呢?疑心印璽是她放上去的?怪她往日不多照顧明月一二分?覺得竑兒出生,懷獻太子就死了乃是不吉?


    哪裏錯了,究竟是哪裏錯了呢?


    在那時突然想起了已不在的宜妃,曾經燦若朝瑰,如今卻已凋萎的慶妃,和許久不曾見的、如同一截枯木的德妃。一直以來她們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吧?在宮中多年,位分雖高,卻隻能遠遠地、遠遠地看著容景軒。一年間與容景軒相處的日子不到半月,除非在前朝自己的父兄有可用之處。


    可她們究竟做錯了什麽呢?宜妃後來縱然麵目精明可憎,可她到底曾是明媒正娶、三書六禮娶迴來的正妻啊!倘若慶妃所言不虛,容景軒甚至曾為了宜妃,讓現今的皇後幾年不曾有孕,在他們之間的難道不是愛?可是到了後來容景軒每在她前麵提前宜妃時,眉心總不自覺的蹙起來——那是發自內心的煩憂與不耐。


    因為宜妃、慶妃、德妃和皇後一樣,漸漸的位高而勢重了起來。從前還有個心思淺白的恪妃可以解悶,可日久天長的,心思太淺白了,到底也無趣。


    正好這時她與明月出現了,一個溫柔嫻靜、一個活潑愛笑,而且身份卑賤,隻能如同絲蘿一樣攀附著他這棵大樹。後來她的“癡戀”勝過了明月的溫柔嫻靜,一時間在這後宮竟是她獨寵,這隆寵給她帶來了皇子皇女、皇妃身份,卻也提醒了他——如今她在這後宮已有一子一女了,可不能再親近了。於是她終究也要成為他後宮中無數麵容模糊的女人中的一個,遠遠、遠遠地站著,便夠了。


    想到這裏林黛黛不由仰頭笑了起來,守在外頭的竹華與青菱聽到裏間傳來的淒涼笑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竹華久久立著,隻覺得自己的淚都要落下來。旁邊的小宮女懵懂道:“娘娘笑的這樣高興,是不是皇上說又要給娘娘晉位分了?”


    青菱在禦前侍奉多年,對容景軒心思摸得到底透徹,隻慢慢搖著頭,心中也有幾分苦:恐怕,在這裏就打止了!


    過了半晌林黛黛才沙啞著聲音命她們傳膳進去,麵上淚痕倒是已經被擦幹了,隻是眼眶還略有些紅腫。她新晉了和妃,馬上要執掌宮務,因此竹華端進來的餐盤裏又多了許多新奇吃食。


    此時燴魚翅都算不得什麽了,竹華瞧著呈了一小碗金玉雙清給她。名字華麗、做法繁複,可林黛黛隻吃了兩口便沒興致了,自從盤子裏拿了個看著最普通的吃了起來。吃了一會饒有興致問:“這個又有個什麽好名兒?”青菱想了半晌說道:“約莫是叫閬苑仙苞?”


    一時間主仆幾人不自覺都笑了起來。


    第二日早晨也是如此,傳膳的太監帶來的膳食將將擺了四桌,布膳太監如流水般念著:“……雞絲燕窩桃、武陵仙種、金膏獻瑞、萬載楊芳!”好容易念完了不自覺的唿了一口氣,這樣長一串,當真辛苦他了。


    林黛黛看著滿桌繁複的菜肴也不覺怎樣。倒是阿醜很開心,繞著桌子跑來跑去,什麽好看吃什麽。


    可接下來一連三日都是這樣,就連阿醜都沒什麽興致了——菜品再多再好看,愛吃的終究還是那幾樣,新奇勁過了也就那樣。今日伺候了早膳之後,侍膳太監便在一旁等著。等了半晌沒見和妃娘娘有動靜,那太監抬眼去往和妃。這才發現和妃邊上幾個宮女都是眼觀鼻、鼻觀心,隻和妃看著他和煦一笑:“嗯?”


    侍膳太監一愣,旋即帶著身後的那些個小太監退下了。走了好遠他的小徒弟才壓著嗓子問他:“和妃娘娘這是幹什麽呢?又不愛那些個菜,怎麽不推了啊?”


    “推了”也是宮裏約定俗成的規矩,按例但凡是妃位的,每早上就該有這樣四大桌的膳食。


    這樣下來靡費倒是其次的,可宮裏現在並沒有那個宮妃真的這樣做了。通常是這樣受用三日之後便推了,也算得個賢名。就算莽撞如恪妃,每日早上也沒有這樣誇張的四大桌。


    侍膳太監隻用肘子頂了頂後頭的小徒弟:“看著就好了,主子們自有成算,何須你來多嘴!”下午照樣殷勤的端了燕窩炸蟹蓋,和和妃最愛的杏仁蘇子燉燕窩去。


    是以每日清晨都有一長串的太監手裏各個手中拿個提盒去往蘭林殿,好不點眼。林黛黛靜等了大半個月後,總算等來了容景軒的口諭,斥她奢侈靡費,命她去皇後那裏領訓。


    到了昭陽宮,皇後還是十分和煦。這大半月來林黛黛與皇後到時時常相見,皇後已近四十春秋,懷孕五個月到底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從手中一點點的漏些宮務給林黛黛料理。林黛黛自然要識趣,大錯不曾犯,隻是時不時出些無關痛癢的小紕漏謝皇後指教,林黛黛再感激涕零的謝皇後體恤。即便是後宮,也是有製衡之道的。


    這次皇後也隻是說了些樣子話:“皇上時常說起呢,皇帝一餐飯,百姓萬家飲,所以即便在後宮也要以珍惜五穀、以暴殄天物為戒。你已居妃位,平日若有什麽愛吃的,隻叫蘭林殿裏小廚房做了便是,想來不比禦膳房的差。”


    語氣這樣和煦,說的話又這樣周全,林黛黛幾乎以為皇後是自己親姐了。在早膳上說了這樣兩句之後,皇後便繞了開來聊起了旁的,漸漸說到上個月大封六宮,給各宮換鋪宮的事了。


    “之前換鋪宮,換下來的東西可都盡數收好了?”上月大封,幾乎各個宮裏都有東西要替換,譬如貞芬儀有孕晉為貞貴姬,便該將綠地紫龍磁碗換成藍地黃龍磁碗。再將換下來的藍地黃龍磁碗放在庫房仔細收好,以防有人作妖。


    林黛黛想起那些塗上了雌黃的瓷器,心中一沉,麵上神色不變道:“是,都已經登記在庫了。隻是貞妹妹還有些心愛的事物還留著了。”這所謂的“心愛事物”自然是指皇後親賜的,塗了雌黃的雲龍趕珠碗。


    皇後不由輕笑道:“她年紀小愛嬌些,倒也無妨。”


    二人又說了些無關痛癢的閑話,林黛黛見皇後撫了兩次後腰,便自請退下了。


    宮女兒才掀起簾子,便有一個靈動身影頗莽撞的撲到她眼前來。隻差一點兒,便要撞上了。林黛黛倒被唬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三皇子。


    算起來林黛黛也不比三皇子大上幾歲,可到底是三皇子的妃母。蘊彥趕忙行了個禮向林黛黛請罪,林黛黛如何敢呢,口中忙道:“不妨事的,地上涼,皇子快請起來吧。”連請了幾遍,蘊彥才從地上起來。


    林黛黛一打量,從前沒機會細瞧,這麽近一看——蘊彥生的倒是很好。容景軒英武有餘、斯文不足,皇後則是端莊秀麗,蘊彥倒把兩人的長處都長到身上了,氣質很是端正,又不失俊美,倒是幾個皇子中生的最好的一個。


    蘊彥也抬眼一瞧,倒正好撞上林黛黛的眼神。林黛黛還未覺有甚,這十四五歲的少年臉卻紅了。


    再待下去已是不妥,林黛黛口中笑道:“含棠素日總念叨殿下呢,殿下快請進去吧,本宮先迴宮了。”說著便退了出去,隻留蘊彥一人站在門簾前頭。蘊彥隻平複了心緒,便進到裏間同皇後說今日在前朝的事了。


    迴宮時林黛黛也不願走平日走的正路,隻從禦花園中穿行而過。時節已是立冬,蘭林殿中晚膳已經添上鍋子了,林黛黛手中也捧著個手爐。可行在禦花園中卻不覺得冷,反而隱隱要出汗似的。


    西南處隱約看著仿佛有雲霧蒸騰似的,東北方正傳來淙淙泠泠的琵琶聲。百花凋盡的禦花園,今日倒比盛夏更多了一分情致。


    林黛黛遠遠的睇著昆明池的神仙勝境:“那就是燃了地龍的昆明池?”青菱點頭應是,林黛黛淡然一笑:“這樣美,倒沒有辜負每日燒地龍的那樣多的銀子。”


    說著又側耳去聽遠方傳來的琵琶聲:“彈琵琶的,是梳雲還是掠月?”梳雲、掠月是容景軒新收用的美人,二人同為女史,容景軒對掠月一見傾心,當夜便寵幸了她,後來連她的好姐妹梳雲也一同收用了。


    二人倒不辜負梳雲、掠月這樣的名字,確實是一等一的美人。在這宮中能為女史,想來家世也是很好的,所以二人在近日的那些采女、美人中也算佼佼者了。


    青菱在這宮裏早活成了人精,她上前一步來低聲道:“會彈琵琶的是梳雲,掠月擅作畫。奴婢聽著,先得寵的雖然是掠月,但倒是叫梳雲後來者居上了。”


    不愧是青菱,幾句話的功夫,就連如何收拾梳雲都交待的清清楚楚了。


    林黛黛卻隻笑著搖了搖頭,前幾日就曾聽說過:容景軒很是喜歡一個小采女,甚至說同她是傾蓋如故。


    同梳雲傾蓋如故,那誰是他的白頭如新呢?林黛黛又往前踏了一步,腳下鬆針沙沙作響。


    作者有話要說:沒事,總要虐迴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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