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半晌薊春才出來歉然道:“太醫說了,我們娘娘身子不宜驚動,要以養神益智為務,還請各位主子先迴吧。”這種曼妙時刻帝後想要獨處,林黛黛等自然識趣退下。隻恪妃一人輕微的撇了撇嘴,酸溜溜道:“到底是中宮呢,這樣嬌貴。”餘的便也罷了。


    中宮有孕是否果真格外嬌貴些?在容景軒眼裏恐怕確實是這樣,他親命莫懷德在交泰殿前祭神祭天,祭祀之後的肉、糕等由宮女太監分食,但白豬就用了五百十八口,用來做糕做酒的紅鑽穀則有了七百石不止。容景軒對皇後腹中這個孩子的重視程度,由此可見一斑。雖已近深秋,這宮裏看著倒是比夏日還要熱鬧、暢快的多。


    第二日眾位妃嬪給皇後請安時,那更是前所未有的恭謹,幾乎隻有初立太子時可以相較。林黛黛看著皇後心下隻覺十分佩服:德慶二妃分權時,不見皇後頹喪;如今身懷有孕,也不見十分驕矜。此時她端坐在鳳座上氣度高華,與那夜裏孤獨望著螽斯門的絕望身影判若兩人。


    林黛黛看著皇後的身姿隻想著——在這宮裏,憑你是誰,到底要容景軒的寵愛才能立足。可她心下雖知這道理,卻實在無力去爭。


    皇後端起茶盞來飲了一口,眼睛仍不閑著,借著有茶蓋遮掩將下頭的妃嬪都掃視了一遍——德妃今日難得的來了,仍是一貫看著心如死灰的樣子;恪妃倒是混不見從前的輕狂;和昭儀麵上倒是恭謹,心卻不知飛哪裏去了,她如今與德妃倒有點相似。


    瞥到明充儀蠟黃的麵孔時,皇後心下不由一沉。麵色蠟黃便也罷了,偏兩頰上仿佛燃著內火似的通紅——這紅分明是不健康的。


    前幾日太醫院心腹來稟:“漪蘭院的那位主子經年所願不遂、情誌內傷,以至損傷心脾,使心失所養、心脾兩虛……”皇後不耐煩聽這些:“不必嘀咕這些,隻說還有幾年好活吧!”太醫院院判身子登時又矮下三分:“若能過了這個冬,便還有辦法可想。隻是依微臣看,想要熬過這個冬,怕也難了。”


    皇後心下一驚,院判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明充儀怕是一年的活頭都沒了:“皇上前日子不是指了太醫去看,又親撥了藥去?怎一下就孱弱至此了?”


    院判苦笑一下:“要不怎麽說造化弄人呢?指去的太醫眼見明充儀沒有幾年好活,偏不敢直說怕觸怒了皇上。若是開丹梔逍遙散、柴胡疏肝散這些疏肝調脾的藥,又怕明充儀立時就垮了。索性便加重用了人參、黃芪,倒把氣滯催成了血瘀,如今明充儀看著是精神些了,但其實就是一隻兩頭燒著的蠟燭罷了!”


    皇後聽了心中一滯,不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想到院判那句“所願不遂、情誌內傷”,皇後望向明月的眼神不由真的含了幾分憐憫。皇後放下茶盞微笑道:“過會子皇子們便該下早課了,明充儀不若在昭陽殿裏等一等蘊靖吧。”每逢朔望,皇子們都要向皇後這個嫡母請安,今日正是十五,過會兒子蘊靖確實要來昭陽殿中向皇後請安。


    近日明月在宮中殊遇頗多,這時也隻以為皇後這時要顯示嫡母慈愛,便蠟黃著臉謝了恩,隻剩恪妃一人在旁邊氣咻咻的。不多時皇子們果然都來向皇後請安,容景軒年逾四十了,皇子還不過這麽小貓三兩隻,其中蘊章跋扈蠢笨、蘊靖拘謹寡言。皇後眼見著在兄弟們當中格外挺拔的蘊彥,又撫摩著自己腹中這個小小胎兒,一時心中倒安寧不少。


    她三言兩語便打發走了蘊章,又命薊春端來點心,隻仔細端詳著蘊靖母子。


    明充儀確實沒有幾日好活了,即便不通醫術,皇後也能從她急促的唿吸、通紅的雙頰中感受到她那股子虛旺的勁頭。再看迴蘊靖——細細一看他竟是最像容景軒的那個孩子,尤其是那薄薄的、無甚棱角的雙唇,與容景軒幾無二致。母子二人經年來在宮中相依為命,感情倒是很好。明充儀時不時伸手去撫一撫蘊靖的衣角,蘊靖再迴身對明充儀撫慰一笑。


    看得出來,明充儀的心氣兒都被打磨幹淨了。隻是這樣一看,蘊靖倒不如皇後所想那樣是個怯懦的孩子。


    正這時薊春親領著宮女將色色樣樣的點心都端了上來——甘露餅、糖盒子揚州糕、澄沙卷酥白玉露霜與茄蜜白櫻桃等等。皇後親賜,蘊靖母子也不敢推辭,二人齊齊謝了恩之後,蘊靖眼皮也未眨一下的便取了玉露霜給明充儀遞了過去,自己取了個蜂蜜印子吃。


    皇後眼見蘊靖吃的香甜,心中倒也快慰——容景軒膝下皇子不過幾個,饒是這樣蘊靖還吃了這樣多的苦頭,自己這位中宮卻有失德之處。再一看,蘊靖想來確是一個孝順孩子,看起來明充儀平素就是愛吃那玉露霜的。如此一來,皇後心中對蘊靖更是多了幾分喜愛。


    送走蘊靖母子之後,皇後隻與三皇子蘊彥絮絮說著話,不多時皇後便趕著蘊彥去做功課,自己捧著本《種福堂方》隨意翻看著——懷獻太子去後,皇後對飲食醫療上頭額外用心,自己也精心修習了些醫術。


    好巧不巧正翻到了製玉露霜這一頁,不過是白術、陳皮、蓮肉等炒上一炒罷了,並不貴重。皇後含著笑翻了一頁書,續又看到下頭的文字,隻覺背脊一涼——玉露霜,主治脾泄。


    皇後急又將太醫院院判召了過來,心中翻來覆去想著——明充儀機心應不至於重至此吧?明知自己病重,卻仍吃著催命的人參、黃芪?


    太醫院院判不解皇後突召他來之意,隻恭謹的迴答了問題:“微臣徒弟也同去服侍了明充儀,據他說,每次都要親眼見了明充儀服了藥才走。依據明充儀的症候來看,恐怕充儀確實也是一次不落的用藥的。”


    皇後隻將那本《種福堂方》擲到他眼前,旋即召來薊春:“去打聽打聽,明充儀是不是平日就愛吃那玉露霜。”薊春不多時便迴來了:“明充儀從來是膳房給什麽就吃什麽,玉露霜雖是賤東西,卻因為不是份例上的東西,明充儀從未點過。奴婢倒是另打聽到……慶妃近日來倒是常做這個。”


    皇後一時想起方才蘊靖將玉露霜遞給明充儀那母慈子孝的一幕,不由暗覺脊背發寒。她一時想著慶妃近日的“千靈百巧”,一時在想明充儀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症候。


    皇後隻深深籲了一口氣——隻一時疏漏,竟讓慶妃將這件事推到她頭上了。皇後轉而問院判道:“明充儀的病,究竟還有幾分希望?”院判沉吟良久:“微臣仍是之前那樣的說法,若是撐過了這個冬天,再精心調養,便有了三分希望,尚能緩個幾年。隻是這個這個冬天對明充儀來說,實在太難熬了。現在將人參、黃芪等藥撤去無異於釜底抽薪,真正是進退維穀啊!”


    皇後靜默許久:“那就精心調養,以後仍是你那徒弟去照顧明充儀,隻是每次脈案你都得看了,然後由你開方子,什麽藥都不拘著用。”皇後又道:“你再去查查,派去的那個混賬太醫,究竟是誰的人!”


    皇後此語狠厲,話音中殺機畢現。院判看著皇後凝重的神色,隻深深俯□道:“微臣遵旨。”


    然而明月究竟是身染沉屙,又被那太醫濫用虎狼之藥一激,過了個神采奕奕、精力旺盛到不尋常的秋天之後,甫一入冬便倒下了。且一倒下就纏綿病榻,再不曾起來。


    養心殿中容景軒看著手中的脈案,又想起今日所見雙眼腫的像個核桃似的蘊靖,一時手上也有些發顫,過了半晌他方對莫懷德道:“傳朕的旨意,今年冬天還是將昆明池下頭的地龍燒起來吧!”


    莫懷德心裏也是一怔:昆明池下頭的地龍恐怕有近二十年不曾燃過了,想來明充儀當真是不行了。


    容景軒又往漪蘭院走了一趟,明月臉上不健康的紅暈已然褪去,此時正麵色萎黃的蜷縮在床榻之中。容景軒想起太醫那句“不過是一個月內的功夫”心中便發緊。


    他口中仍笑道:“你今日氣色倒好了很多。”明月隻強笑道:“皇上又哄嬪妾。”容景軒寬慰道:“誰哄你呢?你自取鏡子來,真真的!”旋即坐在床邊道:“朕已命內府局的今年將昆明池下頭的地龍燃著了,過幾日你便能見到仙境似的昆明池了!”


    這是前所未有過的隆寵,然而明月聽到此節便知道,自己必是不中用了,一時熱淚不禁滾滾而落。容景軒待要安慰,明月忽想起此前慶妃的叮囑,一時牢牢攥住容景軒的手道:“皇上、皇上待嬪妾這樣好!”


    此語一出,容景軒心中更是愧疚,若非自己經年對她們母子疏忽漠視,明月怎會還未到三十便身染沉屙呢?明月這病分明是被人作踐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要領便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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