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軒來蘭林殿時,林黛黛與慶妃正隔著扇花窗看阿醜叮叮咚咚的彈著琴。阿醜論起來虛歲也有四歲,在現代這樣大的孩子也可以啟蒙學學鋼琴了。林黛黛正愁怎麽哄這孩子學點什麽呢,誰知前日子她見宮裏樂師彈琴的樣子喜歡的很。竟主動去求容景軒教她彈琴。


    容景軒自然不會教她彈琴,可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心裏也愛的不得了。裝作為難的樣子騙阿醜親了自己很多下之後,他特去雲韶府找了兩名素日裏看著品行端正的琴師教阿醜彈琴,又從庫房裏尋了把“海月清輝”給了阿醜。


    容景軒聽見不甚流暢的琴音,一時麵上不由露出幾分笑意來,也不讓林黛黛與慶妃行禮,隻一並在花窗外頭聽阿醜彈琴。過了會阿醜一抬眼,正見容景軒在花窗外頭,便大喊一聲:“父皇!”將琴推到一邊,蹦蹦跳跳的便出來了。跑到離容景軒還有三五步之距時,便用力一躍,容景軒彎下腰恰好將她摟在懷裏,阿醜兩條腿牢牢環住容景軒。這一套動作極流暢的,顯是不知做過了多少迴的。


    容景軒便抱著阿醜又走進琴房,屋內琴師等早跪了一地。容景軒望著琴案上的琴疑道:“怎麽不是父皇讓送來的那把琴?”琴師聽了這話額上不由滲出幾滴汗來,還未等他迴話,阿醜便咯咯笑道:“父皇送來的那把琴也太大了,父皇看我的手!”說著便五指張開在容景軒眼前晃了晃。


    容景軒一想確實如此:那把海月清輝肩寬五寸、尾寬三寸,立起來比阿醜還要高些,真讓阿醜彈恐怕累也要累死了。想到這裏看到琴案上那把小琴,又對著那琴師道:“倒是用了心了,莫懷德,賞。”


    琴師蕭承訓不由鬆一口氣,前日子恪妃娘娘那裏瓊華公主也在學琴,派去的琴師不知怎麽開罪了恪妃,給上了一道手指枷才送迴去。他們琴師唯一保命的就是這雙手,那琴師又氣又絕望,第二日晨起就隻見他身子僵硬,雙目圓睜的躺在床上死了。


    後來恪妃聽了這事到底害怕,索性給那琴師栽贓了意圖調戲她宮裏宮女的名頭,又給平素裏與那琴師沾親帶故的琴師賞了些金銀器物,便算將這事抹了過去。


    死了的是殷盈,同他最交好的孫依當下便哭的不行。恪妃賞他的八成金葫蘆才到他手裏,便被他重重摔到地上,倒把他們師兄弟幾個嚇得不行,好勸歹勸才讓他多少將心思埋在了心裏。


    誰知這次給含棠公主選啟蒙琴師,選來選去竟然又選到了孫依頭上。幸而和昭儀看著倒是個好相與的,並不曾為難、苛待他們。他們這樣的人,是賞是罰不過三四歲稚兒一句話的功夫罷了。蕭承訓看著器物,心裏隻暗自歎息。


    阿醜不懂這些,隻在容景軒懷裏踢了兩下腿道:“父皇,看弟弟去!”說著便跳下了地,牽著容景軒蹦蹦跳跳的去看六皇子去了,慶妃見了隻尋了個借口迴溫室殿裏去了。


    第二日慶妃來蘭林殿時才同林黛黛說了一會兒子話,便將話鋒一轉:“皇上那樣喜歡阿醜與六皇子,你看了可有一爭之心?”林黛黛早料到現在宮裏必對她和六皇子有各種猜想,隻是沒想到第一個來問她的會是慶妃,她半晌方說道:“皇上昨日和我說,小皇子的名字定下來了,叫蘊竑。”


    慶妃看著林黛黛道:“竑?不是很好的字麽?”林黛黛道:“是好字,陛下特意說因這個字字形與肱字相近才特選了它。”


    肱,平素常說股肱之臣、 股肱心腹。林黛黛政治觸覺再不敏感,也知道容景軒對竑兒的定位——做個賢王,便也夠了。平心而論,若說林黛黛一點也不想要竑兒


    慶妃靜了一會兒,旋即輕笑道:“人這一輩子這樣長,豈是一個名字就能定下來的?”林黛黛:“我私心裏想著,讓竑兒做一個閑散的富貴宗室也不壞。”


    林黛黛看著慶妃隱有不甘的神情又道:“在前朝我父親官位不高,現在不過是個正六品翰林院著作;在後宮我原是宮女,蒙皇上寵幸才晉得昭儀,再爭想也無益。”


    慶妃聽到此處語氣波瀾不驚道:“呂家或可助你一臂之力呢。”林黛黛聽到這裏隻覺從頭頂到後心陡然一涼,強笑道:“真到了那個時候,恐怕就不是你我的意願可以左右的事了。”


    即便真如慶妃所想,由呂家扶持竑兒為太子,恐怕竑兒到時也不過是由呂家操控的一個傀儡而已。


    聽了這話,慶妃與林黛黛對視片刻旋即笑道:“無妨,這事全由你定奪,你還可以多想一會。”說完便起身要迴溫室殿。臨去前林黛黛到底忍不住說了一句:“我以為姐姐眼裏是沒有這些的。”


    慶妃聽了這話,隻半迴過身子對林黛黛說話,語氣十分平淡:“宮裏人人羨慕我有個好家世,所以即便無所誕育,也能攀居高位。可我為什麽會無所誕育?前陣子耿常來我宮裏為惜兒治病時,也替我診了一脈,說我多年來不注重飲食起居,早成了陰寒體質,極難有孕。”


    說到這裏慶妃慢慢笑了:“冬日裏的炭火,誰曾短過我一分一毫?寒涼的食物我又幾時進過?唯一不同的就隻有陛下特命送來的坐胎藥而已。當時宮裏都傳,那是無上榮寵,無上榮寵。”


    “我從前覺著既然對陛下無愛無恨,不生孩子反而自在。我母親進宮來看我時,這話我也曾對我母親說過。當時看不透我母親的神情,現如今在宮裏曆練這樣多年,終於能在細微處識辨人心。”


    說到此處,慶妃麵上的笑幾乎要溢出來:“慶幸,是慶幸。看似慍怒的表情後頭,是無限的慶幸!”


    慶妃素日少歡顏,正因如此,她的笑顏在林黛黛眼裏格外動人。隻今日,林黛黛離得這樣近,正好能見到她大笑時眼尾處流淌出的些許皺紋。


    慶妃不再年輕了,那曾經煥然如戰神,無限意氣風發的呂靈清,不再年輕了。在外人眼裏,她如今不過是一個年過三十,無子且恩寵漸逝的妃嬪罷了。慶妃的活力與心氣,隨著惠王妃的逝去與惜兒的離開,一起消逝了。便如同烈陽下的一灘水,隨著時間的流逝,化作青煙也隻是莫可奈何的事。


    但在林黛黛心裏,卻永遠記得她曾經的肆意與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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