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頭郭文忠正是因為發放份例時太不近人情而被發落,現在的內府局領事太監自然要深以為戒,更兼近了年關,所以此時發放份例便是撒開了手的來使,整好從中撈錢。


    皇後邊翻著今日內府局呈上來的開銷簿子,邊對著薊春笑歎道:“我不過是這個月手略鬆些,你看看她們就都成什麽樣子了。”


    薊春便也探過頭去看,便伸出食指在簿子上略點了幾下:“宜妃金線要了十絡,銀鈕又要了二百。嘖嘖,這連她的年例都超過了,還真好意思。”


    皇後見了笑意反而愈深:“想來她也知道前朝裏的消息了。”皇後在後宮中略憋屈,前朝卻有著不利於宜妃的消息傳來:從前林似雪的父親林正域上書,言辭頗激烈的要求惠王按祖製離京赴封地居住。


    林正域在林似雪慘死後幾番致《謝病疏》請辭,還是容景軒強將他留下的,此時他的話自然不得不聽。林正域上書後,更有朝臣攻訐指責惠王逗留京師乃是別有用心。如此看來,年關過後惠王離京去往藩地已成定局了,所以宜妃才特特要了那樣多金線銀鈕,為他親製衣衫。


    能將惠王這個瘟神送走,皇後哪裏會心疼那點子金線銀鈕呢,一時隻微笑著說:“隻看好他,這迴可千萬別讓惠王妃又死了,屆時又要留在京裏給王妃守靈了。”皇後難得這樣刻薄,薊春聽了一時不由笑的眉眼彎彎。


    笑完薊春又另點了幾處:“從前不覺得,現在看來芬儀也是個貪得無厭的,得寵不過一個月呢,裹貂皮、灰鼠皮與狐皮便要了不知多少。”皇後見了說道:“我聽著皇上話裏話外的意思,打算在年節的時候把她晉成貴姬呢。罷了,憑她晉成什麽呢,那藥你迴迴都遞了吧?”


    薊春篤定的點點頭:“主子放心,我每次都親眼見她喝下去了。”說著又指了指晏昵殿昶貴姬處:“崔氏要的東西到怪,她要了幾枝五兩重的白蠟。”按貴姬的份例,昶貴姬原本每日隻有兩枝一兩五錢重的白蠟的。


    皇後見了也不知她要這樣多的白蠟做什麽,想了會隻說道:“隻管叫晏昵殿的宮人再盯緊些,不過說來也是,成日裏隻能在小小一個晏昵殿裏困著,多耗些蠟也是有的。她的身子如何呢?”


    薊春自然知道皇後問的是什麽:“太醫和穩婆都說了,貴姬現在養的很好,五個月後生下的孩子,必是極健壯的。”薊春唇齒間著力加重了那個“極”字,皇後一聽便心領神會,又問道:“可說了是男是女?”薊春說道:“太醫都說診出來是個小皇女呢。”


    皇後聽了更加滿意:“這樣就更好了,傳話去內府局,有什麽補身的,先緊著往晏昵殿送去,萬要使崔氏好好的。晏昵殿的宮人們也要伺候好主子,勿要使貴姬勞累了。”主仆二人對視一眼——將崔氏當做待宰的豬來養,這已是宮中上下的共識了。


    另一廂容景軒那裏過的也不暢快:漠北的乃蠻人近日又在頻頻冒犯邊境。英朝太宗太祖皆善征伐,幾番將草原想要來進犯的乃蠻、克烈族人給趕迴去。到了後來的成帝、文帝等因過慣了太平日子,所以在文治上很是了得,武功上又不成了。再到了容景軒生父順帝這裏,文治武功通通拋卻了。


    容景軒對著德妃父兄傳上的關於近來乃蠻族人的密報頭痛不已,他雖自知不如太宗太祖等英明,卻也不想做個亡國之君;乃蠻族正在一次次試探他的底線——先時隻是小打小鬧,把邊境商人的貨物奪了去;現在探子竟傳說他們已在私下營製鐵器了——若真讓他們做成了……容景軒隻覺後頸上的寒毛一點點的豎起來,他已經將自己百年後的諡號都想好了,就叫湣帝算了。


    再一轉頭,又見林正域的奏章,最後一句中的春秋筆法,刺得他頭痛——“臣不善言辭,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雖欲立惠王,臣期期不奉召。”


    容景軒想起這奏章前頭是如何的文筆犀利、措辭激烈,就想苦笑,最後一句更將他喻為一意孤行要立趙王如意為太子的劉邦。然而他一想起趙王如意被呂雉毒殺,戚夫人被做成人彘的下場,又不得不同意林正域所言極是。自己這樣懸而不決,真正優柔寡斷,隻是給了惠王不切實際的希望而已。一時打定主意,等過了年,無論如何要讓惠王前往封地去。


    憑容景軒與皇後是怎樣苦惱憂心,宮裏仍是因著年關將近而是一團喜氣的樣子。容景軒看著眾人皆是喜氣洋洋的揮霍樣子隻覺刺心——年末內府局呈上來的簿子顯示今年宮裏隻脂粉銀便有二十萬兩,他們隻覺承運庫、廣積庫、供用庫等國庫裏頭的金銀珠寶無窮無盡,卻不覺外頭或許正有硬仗要打。


    偏容景軒才因五皇子日子過得委實太苦,而申飭了皇後。這時再責怪旁人揮霍無度,就未免太朝令夕改,自傷臉麵了,隻得默默吞下苦果,暗自記下簿子上今年花銷多的那幾個,打算另去尋她們的晦氣。


    宮裏人隻覺得宜妃又受了幾迴申飭,貞芬儀要晉貴姬的事情仿佛不能當真了。而慶妃與德妃的恩寵漸又多了起來,哪怕容景軒去德妃那裏不過受臉子而已,他也甘願三五日便去一趟苦熬著。


    如此又過了一個月,終於到了除夕家宴了。從前宮裏有什麽宴席大多在排雲殿裏頭辦了,現在因著上次靜昭容在那裏誕下鬼胎,大為不吉。所以索性將後頭的盛筵都設在重華殿裏頭。


    一時重華殿裏頭燃著上千枝明晃晃的蠟燭,直照的殿內亮如白晝。這次除夕家宴,位分略高些的後妃們都入了宴,皇子皇女們便更不消說。除此之外,容景軒還特意欽點了些名臣武將等入宮用宴。


    容景軒與皇後、太後並上德妃坐在正中的金龍大宴桌上頭,下頭再由西向東一字排開另擺了幾桌:西邊第一桌乃是宜妃、恪妃與貞芬儀;第二桌便是慶妃、和昭儀與陸嬪;最東邊的便是靜昭容、穆芬媛與明寶林。在下頭又是十數桌陪宴,上頭坐著的都是頂尖的文臣武將,或是王孫貴胄。就連位分頗低的清才人,也在下頭的陪宴上混了個座兒。


    這次坐的位置不如前頭那兩桌那樣頂好,但沒有和宜妃、恪妃等坐一處,林黛黛已經非常滿足了。這種除夕家宴,往往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顯出一種皇室一團和氣,前朝政通人和的樣子便好了。


    然而實際上,這樣一頓家宴下來也讓人很有些疲憊的:按英朝規矩,才開宴每人都得吃一碗六個餃子。因著太後信佛,所以他們吃的都是素餡的,林黛黛吃著覺得還好。容景軒當然毫無懸念的吃到了兩個夾著金錁子的餃子,皇後也吃了兩個夾著銀錁子的。而微妙的是,德妃吃的餃子中竟也有一個夾著銀錁子。


    林黛黛看著德妃的樣子,猜若不因為那銀錁子太大,德妃恐怕寧願吃進去,也不要將那錁子吐出來。才吃完餃子,坐在下首陪宴的裏頭就有人問話了:“皇上,昶貴姬是身子不適麽?微臣怎麽沒見著她?”


    容景軒一時無語且無奈的看著下頭的這個愣頭青——這個愣頭青正是他的表弟定國公。屬於他生母孝昭仁太後母家那邊僅剩的幾個親人,這傻子娶了清河崔氏女,且十分懼內,他問這句話想來也是受旁邊的定國公夫人差遣。


    容景軒的想法是,讓昶貴姬給他生個健康肥壯的孩子,至於昶貴姬自己,能活便活,不能活便算了。但為了皇家體麵,他從未明旨申飭過昶貴姬,隻想由著她自生自滅,所以一時頗有些猶疑。


    他正不知怎麽開口時,皇後微笑著說:“大年夜的表弟說什麽渾話,貴姬好得很,隻是有些不便見人罷了。”定國公見皇後和藹,越發肆意:“既然貴姬很好,那就讓她也來嘛!大年夜裏頭的,一人孤身呆著多沒趣兒!表哥!”


    在容景軒眼裏,定國公這個白癡弟弟從來都是像弟像子又像狗的,此時竟被他給難住了——他早未見過昶貴姬了,早不知她現在是個什麽樣子,能不能見人。但若執意不讓昶貴姬出來,反而可疑——這次收拾乃蠻,他還有用得著崔家的地方呢。


    這時他正見皇後對他不動聲色的點著頭,便對莫懷德一揮手:“那便將貴姬宣來吧,外頭地上濕滑,你仔細些。”這時他心中有些暗悔——可以用地上濕滑,孕婦行走危險來拒絕這個表弟嘛!


    昶貴姬來的很慢,直到林黛黛用完一品燕窩鴨腰湯,席上預備著轉宴時,昶貴姬才姍姍來遲。


    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姍姍”而來了,林黛黛看著此時胖的已經變了形狀的昶貴姬心頭一驚。昶貴姬初到重華殿時,林黛黛還沒認出來究竟是誰——宮裏隻傳貴姬養的很好,卻不知已經“好”到這個程度:昔時一雙靈動的妙目已經被沉重的眼皮給覆住了,露出的十指也不再纖直。大約覺得讓她空著手來不像,宮人給她帶了個紅寶赤金戒指,反將她的手指卡成了一截一截。


    小腹那裏更是高高隆起,雖然身孕還不足七月,但肚子已是極大了,上頭的胸更是起伏洶湧。昶貴姬每踏一步,都使身上如膩玉的肉一顫。


    從小被容景軒當笨狗養大的定國公不懂這些皮裏陽秋,隻以為昶貴姬不來的原因是發胖不好意思來,當下輕輕拍了自己一個嘴巴。


    這一掌十分清脆,竟如打在昶貴姬臉上一般,原本因著發福而粉紅的麵頰,又添了一抹紅,惹得她更像富貴的掌櫃夫人一般的人物。一時林黛黛都為她難堪,更瞧見坐在惠王身邊的惠王妃悄悄掩住了自己的嘴——竟還有這樣的妃子,真是有些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jj太抽!迴不了話!不抽了再迴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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