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充容原本隱隱覺得今日之事有蹊蹺,但看了這草人便安下心來。容景軒接過那個人偶,麵無表情地將上頭紮著的銀針一根一根取來下,莫懷德打量著他的臉色,揣測著說:“奴才是在睦美人床底發現這東西的,正用銅針釘在床底板上。”


    容景軒隻說了一句:“知道了,去請皇後來。”又將那厭勝物上的黃紙取下來,邊對莫懷德說道:“將竹華喊進來。”


    竹華隻好將林黛黛撂在一邊,讓已經起來的抱琴、入畫幾個看顧林黛黛,自己一頭霧水的進去。竹華一見容景軒手中的人偶,當下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邊磕頭如搗蒜般說道:“皇上冤枉啊!我們小主斷不敢做這樣的事情,求皇上明鑒!”


    容景軒此時居然笑了,說道:“朕什麽時候說是你主子做的了,你主子生辰八字你可知道?”竹華遲疑道:“奴婢依稀記得是丙戍年六月的,再詳細就不知道了。”容景軒低頭掃了一眼,淡淡說道:“年份倒是正合得上。”秦充容聽了心頭狂跳——原來如此,是在此處等著!但她仍強自忍著,想著司棋或是不說,或是索性下手弄死司棋,便也就死無對證了。


    偏莫懷德機靈,對著容景軒說道:“奴才想著掖庭局是掌所有宮人名籍的……”這是隱晦的提林黛黛曾是宮女一事,掖庭局必是有她的生辰的。容景軒說道:“還不快去查?”莫懷德忙躬著身子倒退出去,親去掖庭局取冊子來。


    莫懷德迴來時皇後的鳳駕也到了遂初堂,正好遇上了。皇後半夜裏被叫醒,命到美人住處去,這樣的事倒還是第一次,故而她也未隆重打扮,隻匆匆梳了個朝天髻,又戴了個赤金鳳尾瑪瑙流蘇便過來了。莫懷德有心示好,便主動迎上去壓低了聲音對皇後說道:“皇上今晚在睦美人床底發現了厭勝之物,正為這個請娘娘過來。”


    皇後一聽竟是為這個,心頭不由一跳,又疑道:“皇上今日不是寵幸的陸才人麽?”莫懷德想了想說:“嗨,這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容奴才過後再細說吧。”皇後點點頭,與莫懷德一同進了遂初堂。


    這時遂初堂的宮人都已經被叫起來了,因林黛黛臥房略狹小,容景軒一行人便都挪到了正房中,伺候林黛黛的幾個宮人包括竹華、小錢子幾個,都跪在地上。一見皇後來了,秦充容與陸才人都忙行禮,就連林黛黛也撐著病體向皇後請安。


    皇後原以為是林黛黛行厭勝之術被容景軒發現了,結果又眼看著容景軒對林黛黛神態頗溫和。莫懷德拿的是從前恪貴嬪鴛鸞殿的宮人名籍,翻到從前寫著“寶玨”的那一頁上,又恭謹遞給容景軒。容景軒對著看了一眼說道:“唔,果然是黛黛的生辰。”


    至此,房內所有人都知道事情大致了。容景軒對著皇後淡淡說道:“皇後乃是後宮之主,這事便由皇後料理吧。必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不要錯殺了,更不了輕縱了去!”皇後聽到“後宮之主”四個字,便敏銳察覺出容景軒隱隱有譴責之意。但出了這樣的事,容景軒漏夜將她喊來,卻不親查,是有薄責她之意,卻也有顧全她體麵的意思。


    房音忙行了個半禮,恭謹道:“後宮竟有這汙穢之物,正是臣妾失職,還請皇上恕罪!請皇上放心,臣妾必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容景軒麵色緩和了一些,他對皇後未必有多少男女之情,但向來信任皇後行事公允。於是伸手扶了扶皇後的肩膀說:“辛苦皇後了。”


    房音端莊說道:“這原是臣妾職責所在。皇上明日還要早朝呢,還是早去安歇下吧。這裏自有臣妾打理。”容景軒半夜起來折騰了大半個時辰,想到明日還要上早朝,確實覺得乏,再來也信任皇後行事。便點點頭說:“好,那朕便先迴養心殿去了,莫懷德留下,聽娘娘調遣。”莫懷德忙點頭應是。走前又捏了捏林黛黛單薄消瘦的肩膀說:“將這些髒東西都找出來,黛黛身子必就能好起來了。”


    林黛黛往日都是見皇後鳳冠霞帔裝點,今日隻做家常裝扮,少了幾分端莊,多了幾分嫵媚溫婉。卻見容景軒卻仿佛全不在意皇後這罕見的美,心中不由有些狗拿耗子的忿忿之氣來。


    秦充容怕司棋將她抖出來,不敢走。陸才人與此事相幹,也不便走。如此遂初堂仍是濟濟一堂的樣子。莫懷德留了下來,將今夜之事詳細說給皇後聽。皇後聽了莫懷德的話,又見那草人,皺眉說道:“再搜檢一遍吧,看還有沒髒東西。待天亮了,就請梵宗樓的師傅來做法事,再問問要怎麽處置這東西,才不會再害人!”


    皇後自是懷疑林黛黛身邊的人,便讓自己身邊的宮女去搜檢一番,為免了自己的嫌疑,又讓莫懷德一同去,自己則端坐著親審林黛黛身邊的宮女。


    她想著床榻是極隱秘的地方,必隻有極貼身的宮人才能去伺候,開口便問道:“平日是誰進睦美人房裏伺候呢?”林黛黛一聽,這問題最是合她心意,心中一時大喊,皇後娘娘威武!


    司棋早先聽到那草人上釘的是林黛黛的生辰八字,便知此事必是敗露了,自己還反遭林黛黛算計一迴。她的身子早已抖如糠篩,隻是強自壓抑著,想著能拖一時是一時,也許秦充容還有法子救自己。林黛黛答道:“從前都是竹華和小錢子,後來見司棋辦事妥帖,便讓司棋也進來伺候了。”


    遂初堂上下皆知林黛黛的心腹便是竹華與小錢子兩個,一時所有人都望向司棋,司棋慌得仿佛被針紮一般,一時慌不擇言道:“奴婢忠心日月可鑒,平日裏都是竹華為小主守夜,必是竹華趁小主睡著時做下的!”


    竹華還未來得及開口為自己辯解,林黛黛就開口道:“嬪妾從前觸怒貴嬪娘娘,還是竹華偷溜去為嬪妾報信,嬪妾才保全了這條性命。若當真是竹華,她何必等到現在再來害臣妾!”司棋一時眼淚都落了下來:“那就是小錢子了!或是抱琴、入畫呀!奴婢當真冤枉!”入畫平日性子就烈,這時都危及身家性命了,還如何忍的?


    登時就重重磕了兩個頭說道:“啟稟娘娘,司棋近來表現就古怪!幾次三番未得小主允許就要進臥房,還請娘娘明鑒!”房內一時吵作一團,還未有人敢在房音麵前這樣放肆呢,她一時被鬧得連腦仁都疼,正要發怒,忽見的自己身邊的宮女艾夏捧著一個匣子進來了。


    一時間大家俱都靜了下來,隻眼巴巴的看著那宮女。那宮女跪下,將匣子打開捧過頭頂說道:“這是奴婢在西邊順數第二個配房裏搜到的,正用衣服包裹住裝在箱子裏。不知是誰的呢”入畫急喊道:“正是司棋的!”


    房音看那匣子中並不是人偶、草人一類,隻是幾柱尋常的香,不由皺眉道:“這是什麽古怪東西?”莫懷德見搜到了東西也跟著進來,他在深宮中浸淫多年,什麽齷齪事物沒有見過呢,當下在那匣子中搓了些粉末,放到鼻端嗅了嗅。接著就躬身說道:“稟娘娘,此物正是鬧香,聞了能使人驚悸、怔忡。與人偶一樣,都是汙穢、禁忌事物。”


    司棋聽了嚎啕大哭道:“奴婢真的不知什麽鬧香不鬧香!奴婢冤枉啊!”這時之前一直未發聲的陸才人突然開口勸道:“在宮裏行這戕害、詛咒主子的事,可是要累及家人的呀。何不將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也好將功贖罪,或許能寬宥你的罪刑?”


    司棋聽這話之前,隻想著怎樣保全自己的性命,聽了陸才人這一番話才驚覺——此時想要活命,無異於癡人說夢,隻不要累及家人就算福氣了。她又偷偷瞄了一眼秦充容,秦媚兒全不望向她,隻專注的看著那個匣子中的鬧香,顯然是不欲理會她死活的意思了。


    司棋心一沉,橫豎她這條命保不住了,何不少拖累些家人,於是胡亂抹了一把淚,正要開口,卻聽見秦充容卻微笑著說:“正是陸才人這句話,若隻是一時糊塗,或許受刑之後還能去浣衣局呢,等到了年紀,也就放出去了。”


    浣衣局正是犯罪宮人服役洗衣的地方,若司棋真還有性命去那裏,未嚐不是她的福氣。可她聽了這話之後,麵上漸漸浮起一抹絕望的神色,不多時又輕輕笑了幾聲,轉而對著林黛黛說:“是我一時糊塗害了小主,與旁人無關。”說著深深磕了一個頭,重到房內諸人都聽見了“咚”的一聲。


    司棋磕下那個頭之後,便久久不再抬頭,仍伏著地。眾人正在納罕,忽見正有血從司棋頭下蜿蜒而出。


    薊春反應最快,驚道:“不好,快將她翻過來!”立時有膽大的太監將司棋身子翻了過來,有膽小的宮女尖叫了一聲——司棋咬斷的半截舌頭拉在一旁了,血正源源不斷的從她口中湧出。


    司棋先時還被血嗆得動彈了幾下,不多時便再無聲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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