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不到卯時,多年來習慣早起的容景軒便醒來了,他原已決意今日殺了寶玨,但一時仍未開口隻對著帳外招了招手。莫懷德早在一旁候著,已聽見他起身的聲音,忙使宮女們來伺候穿衣。


    容景軒原想著穿戴好了就下令殺了寶玨,但一時看著她無憂的睡顏,又張不了口,隻好另給自己找件事做,轉身問莫懷德:“昨夜是怎麽迴事?”


    莫懷德自幼伺候容景軒,最是知道容景軒的性情,昨夜便去打聽清楚了。忙躬身說道:“瑾嬪主子昨夜迴瑤瑟軒時被太後身邊的酌芳截下來了,不知怎地,不多時就隻有寶玨姑娘被灌了藥送迴來了。”


    容景軒是知道自己這位繼母的性子的:為著自己的一雙兒女還深恨自己,卻又因為沈家上下把持在自己手中又束手束腳,隻好時不時的給自己找點不痛快。眼前這位寶玨姑娘,想來又是她的新花樣了。寶玨既是太後送來專找自己不痛快的,就更該除了。自己竟還放任她與自己交頸睡了一夜,實在糊塗。


    莫懷德在他身邊看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揣摩著他的心思,這時忽然看見寶玨在帳內略動了動,終於押上一注,語氣謹慎地說:“奴才想著寶姑娘該是無作亂犯上的心思的,不然太後也不必用藥了。”


    容景軒一想確實如此,終於為自己找到一個不必殺寶玨的理由,唇角不由一勾:“鬼東西,這事瞞得住麽?”莫懷德知道這事要留寶玨性命的意思,看見帳內寶玨已經睜開黑亮的眼睛,便知自己賭對了,心內一喜,偏故意作出愁眉苦臉的樣子來:“想來不能,太後昨夜送人迴來時全不避人,現在恐怕都傳遍了呢。皇上,要給寶姑娘什麽位分呢。”


    容景軒略沉吟一會:“先不必給位分了,官女子都不必給,交待瑾嬪不要虧待了她。”莫懷德知道事關武貴妃,容景軒便表現古怪——做這樣冒犯的事情,卻不殺她。恕了她這樣大的罪,卻連她是官女子都不認。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說明寶玨分量不同,莫懷德忙躬身應是。


    此時帳內的寶玨已全清醒了,卻不敢出聲,聽他們說話便知自己這一條命已經保住了,生怕自己出聲一下言行不當反而小命不保,隻仍小聲唿吸著,等容景軒離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離去之後,她才敢將緊繃的身體略放鬆開。昨夜之事她隱約有些印象,一時也為自己的奔放與狂野有些汗顏……她完全不解太後這樣做是何意思,看樣子原是想除了明月的,卻又給自己喂了□送來伺候容景軒。又想到明月,她昨夜出頭原是想護主,不想事情竟完全不像她所預料的那樣發展。明月此時還未從長信宮迴來,她此時既為明月安危擔心,也迷惘她與明月今後又該如何。


    腦中諸事紛紛,她索性搖了搖頭一概不想,又蜷著酸軟的身子先穿上了昨日的襦裙與紗衣,預備先迴自己住的屋子,換迴宮女的衣服。不想因容景軒昨夜宿在這,今早宮人們都起來等著伺候他了。一個一個看著自己的樣子佯作鎮定,卻又全不自然。


    從前眾人皆知她是明月一等一的心腹,等同於這瑤瑟軒的第二個主子,對她都頗為恭敬。而如今見她雖被容景軒寵幸卻未獲晉封,也不知明月是否容得下她,一時看了她就不如以往的純粹。更殷勤的有,不拿正眼瞧她的也有。她隻好苦笑著一個人溜迴去,換上了宮女的製服。昨晚她的血將明月房中的床單被褥一類都弄髒了,又一個人徑去換了。


    瑤瑟軒外正如莫懷德所言,太後送她迴來時全不避人,宮人們隻見到瑾嬪留在佛堂陪太後禮佛,隻留她一個人迴瑤瑟軒,偏容景軒又在瑤瑟軒過了一夜。不消一夜,容景軒又寵幸了一名宮女之事便傳遍了闔宮上下。


    侍女的侍女,這樣卑微的身份真是聞所未聞。不少宮女眼見才一個由宮女晉了宮嬪的明月受盡了恩寵,她身邊的宮女又被寵幸了,不由春心萌動,躍躍欲試。宮妃中其中反應最大的便是賢妃了,她肯定了寶玨必是太後早就安插在她身邊的釘子,此時使了狐媚之術將容景軒勾了過去。明月恐怕也貪顧太後的權勢被拉攏了過去。


    先時寶玨為明月之事幾番頂撞她已讓她極度不悅,偏明月極力迴護寶玨,賢妃也並不想為一個宮女與明月撕破臉,隻好將怒氣強壓下。偏明月才出了月子,就聽到寶玨被寵幸一事。她性情其實最熱烈如火,看事非黑即白,故而才輕易被宜妃擺布。自知不聰明,所以反而最恨人欺騙她。此時已經打定主意要尋個機會出手,將寶玨碾死,最好連明月一同除去。


    然而外頭的風暴,並傳不到寶玨這裏,她連瑤瑟軒都不敢出,又擔心明月安危,隻好幾番派宮女去打探,好容易聽到瑾嬪直接從長信宮佛堂與德妃一道去朝陽宮請安,這才鬆一口氣。


    辰時過半時正是往常宮嬪們向皇後請完安的時辰,這時才見明月迴來。明月迴來時果然臉色蒼白,一見到寶玨便說:“皇上寵幸你沒有?”


    寶玨一聽,又見到旁邊站滿了宮人一下難堪非常,但見明月非常急切的樣子才非常窘迫地點了點頭。明月才長籲一口氣,接著屏退了周圍宮人,這才絮絮跟她開口說道:“如此你我的性命才算保住了。”


    見寶玨不解她意,明月隻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清楚,隻是聽著德妃話裏話外是這個意思罷了。”寶玨隻仍默默不語,明月複又問道:“皇上給了你什麽位分?采女還是官女子?”寶玨隻搖了搖頭,“莫不是美人?”明月一下驚疑的問。“都不是,皇上什麽位分都未給我。今早我聽見他對莫公公說要將這件事瞞住。”


    “這哪裏能瞞得住呢,打量著大家都是傻子呢。”明月歎息一聲,昨日她還誌得意滿風光無限,今日竟已暮氣沉沉。此前一年多的宮嬪生涯,她一直順心順意。被平靜水麵下洶湧的暗湧裹住了一隻腳時她才意識到,之前所經曆的那些小風小浪根本不值一提,可這時她已抽不出身來了。真正的、冷酷的宮廷鬥爭,才冷漠地掀開一角,讓她略窺見一二而已。


    “太後昨日怎麽對主子了?主子還好麽?”寶玨開口問道。


    “沒什麽,不過是罰我在佛堂跪了一夜罷了。”她的語氣輕描淡寫,但二人對視一眼,都知這事絕不會這樣輕輕揭過的。


    過了一會,容景軒身邊的貼身宮女過來送給瑾嬪的賞賜,言語間隱晦地有不要讓寶玨受委屈的意思。明月本就不會讓寶玨受委屈,這時見了寶玨麵色仍是怏怏不樂自要出言開解:“不要犯傻,憑別的怎麽變,咱們的姐妹情分不會變。”


    寶玨苦笑一下,仍未做聲。“昨夜要不是你出聲救我,隻怕蘊靖已經沒有母親了。況且我也知道,你並不是朱鈿那樣的人。”


    姐妹情分不變,果真麽?一時不變而已吧,出了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一時又有多久呢。寶玨暗自想著。明月又命乳母抱來蘊靖,看著蘊靖天真無邪,不知愁苦的純真笑顏,二人心裏才好過些。


    不曾想當晚容景軒又到了瑤瑟軒,麵上是來找明月的,眼神卻總在寶玨臉上流連。明月自覺尷尬,正要轉身出去為他們騰地方,誰想寶玨動作更快,搶先一步便先於旁的宮女換了值,徑自呆在宮女房間裏去了。


    寶玨走後,容景軒愈發心不在焉,話開個頭,不過三兩句便又岔到旁的地方去。二人俱是索然無味,便早早熄燈睡下了,當夜容景軒也並沒有寵幸明月。


    第二日容景軒也隻是一個人呆在養心殿中歇下,並未召幸任何人。第三日用了晚膳之後還未有要召幸任何妃嬪的意思,這次明月倒乖覺了,徑自命小廚房準備了一些點心,裝進食盒中讓寶玨送過去。


    寶玨聽了身子一顫,抬眼驚訝地望著明月。明月微微笑著說道:“萬歲爺左右不過是這個意思,點心我都備好了,你就將這些送到養心殿去吧。”寶玨想著早晚有這一天,便也不再矯情,拎起食盒便往養心殿去了。


    到了養心殿,莫懷德正在殿門口等著,仿佛早料到她會來一樣,躬身說道:“呦,姑娘來了。”說著就接過食盒,命試毒太監接過去了。他態度恭敬地引寶玨進養心殿內間,莫懷德是最得容景軒信賴的人,一句抵得旁人十句。以賢妃之跋扈、宜妃之精明,這二人都在莫懷德麵前客客氣氣,該有的賞賜從不敢少。今日自己竟得了莫懷德這樣客氣的招待,寶玨內心反而愈發忐忑。


    進去時容景軒正在看一本《東京夢華錄》,見她進來不過略抬了抬眼皮,又去看書。見她行禮,也隻將手漫不經心一抬示意免禮。寶玨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書桌前尷尬不已,莫懷德上前為容景軒換了一盞茶,容景軒這才開口:“都下去吧。”


    寶玨“哦”了一聲,也傻乎乎地跟著準備退下。容景軒見她呆呆憨憨地不由笑了:“你留下。”寶玨隻好又立在那裏。


    容景軒命她留下,偏又不說話,好一會才慢慢踱過來問她:“你家中有什麽兄弟姐妹麽?”


    這問題竟與太後問的一樣,她也隻照實答道:“奴婢家中隻有一個哥哥,旁的兄弟姐妹便沒有了。”


    容景軒又想了一會才問:“那你叫什麽?”寶玨答道:“本來叫林黛黛,後來賢妃娘娘做主給奴婢改了名字叫寶玨。”


    容景軒看她衣衫單薄地站在那裏,眉目間仍是少女的天真,卻也帶了幾分迷茫。便略帶笑意地念了句李後主的詞:“澹澹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這名字更合你,還是用迴之前的名字,仍叫林黛黛吧。”


    林黛黛又叫迴本名,心中略有些歡喜,謝過容景軒賜名又不動了。容景軒見她呆呆笨笨全不見當日的孟浪與狂放,竟還要自己反複找話來說,心內反覺有趣,又逗她:“你帶了什麽好吃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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