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悲痛,廉公諤還有滿腔的悔恨,倘若昨夜他沒有任由廉鞠離開,現在,她是不是安然無恙地呆在縣衙裏。隻隔著一個門檻,卻是天與地的距離,他站在門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子,鞋子沾上雪,雪化了,鞋子就濕了,雖然心中疼痛難忍,他還是保持著一位縣令的風度:“今日前來是有事請求。”


    曹青槐自然也注意到他的鞋子:“廉大人請說吧。”


    屋裏的熱氣一陣一陣地湧出來,廉公諤本來已經凍得渾身沒有了自覺,現在感覺到了熱氣,才覺得寒氣由下至上,直到牙齒,他強忍著顫抖:“我知道曹小姐此行的護衛有同興會的人,同興會消息一向靈敏,我想讓他們幫忙探探消息,看昨日陽武縣外有沒有可疑人經過。”


    “好!”這個請求並不過分,曹青槐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廉公諤看著曹青槐如星辰一樣的雙眼,猶豫半晌才說:“我知道同興會的酬金很貴,現在我拿不出那麽多銀子,但是我可以寫欠條。”


    曹青槐見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門外,明明是一縣之長,明明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收刮民脂民膏,卻過得如此落魄,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前世,還未嫁到鄯善時,曹青槐從未體會過寒冷饑餓,可是,在鄯善的二十年,她知道了野草根也是人間美味,她知道了牛糞、羊糞燒出的火是如此的暖和,冬日缺衣少被,把身子埋進沙裏就能禦寒,隻是會擔心流沙,否則睡著睡著就直接被活埋了。


    窮,真的太苦了。但是,曹青槐還是要維持他的尊嚴:“好。廉大人寫張欠條給我,我先替您把銀子墊付了。”


    廉公諤感動至極,深深一揖。


    “既然要寫欠條,我讓人準備筆墨,廉大人進屋稍坐。”曹青槐直接轉身走向繡眼和靛頦,壓低聲音說:“繡眼,你讓廚房送碗熱片湯上來。靛頦,你去小白屋裏拿一套他的衣裳,素淨一些,暖和一些的,鞋子也要,麂皮的。”


    “是。”繡眼和靛頦趕緊應是,兩人衝站在門口的廉公諤行了一禮就出了門。


    廉公諤本想拒絕,曹青槐卻真誠地看著他:“廉大人進屋吧。”


    廉公諤也不扭捏了,抬步進了屋子,卻見自己的鞋子在地上落下了水跡,一時有些尷尬。


    “廉大人,坐吧!”曹青槐在蒲團上坐下,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現。


    廉公諤見那蒲團上包了柔軟的皮毛,他不僅鞋子濕了,身上的衣裳也濕了,如果坐下,那個蒲團肯定就濕了。


    曹青槐抬頭,看見廉公諤站在自己麵前就像一棵鬆,雖然一臉的窘迫,但是身姿筆直堅挺,像極了前世落魄的自己。這位廉大人並不是天人之資,一張臉平淡無奇,可是混身上下卻透出一絲溫柔,溫柔又堅毅。


    “小姐!”崔乃庸的房間就在曹青槐隔壁,所以靛頦一下子就端著一個托盤過來了,除了一套衣裳,還有一雙麂皮鞋子。


    “好。”曹青槐站起身:“廉大人,聽聞府中遭難,還請節哀順變。這幾日還有得忙,莫熬壞了身子,我讓人準備了一身衣裳,您先去換上。”


    廉公諤隻感覺混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眼睛一陣發酸,心中鼓脹脹的,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深深一揖。


    “靛頦。帶廉大人去淨室。”


    “是。”


    廉公諤從裏到外都換了幹淨清爽的衣裳,一雙麂皮鞋子穿在腳上輕便暖和,不懼雨雪,他看著鏡中的自己,與剛剛的落魄判若兩人。


    等廉公諤從淨室出來,矮桌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片湯。旁邊的桌案上也擺好了筆墨紙硯。


    “廉大人先吃一碗熱片湯,再寫欠條也不遲。”


    廉公諤深吸一口氣,這才把眼中的潮濕逼退,他直接坐在桌案前:“還是先寫欠條吧。”


    蘸墨,落筆,白紙黑字。一張欠條,廉公諤欠了曹青槐一百兩。


    曹青槐收了欠條,廉公諤坐在矮桌邊吃著熱片湯,每吃一口,就讓他心中意念更加堅定,他一直以為這一生隻要做一位兩袖清風的清官就可以了,無愧於天地,把滿腔的熱血奉獻給萬千百姓。可是,轉眼卻發現自己如此無能,庇護不了治下百姓,保護不了父母姊妹,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就隻能換一條走。


    一碗麵片湯到了底,廉公諤放下了筷子,起身衝曹青槐躬身一揖:“曹小姐今日恩義,我廉公諤必然銘記一生,他日定當湧泉相報。”


    “舉手之勞,當不得大人如此重諾。”曹青槐蹲身行了一個福禮:“明日估計就能有消息了。”


    換了一身衣裳,吃了一碗熱熱的麵片湯,廉公諤渾身上下由裏到外都是熱的,雖然外麵冰天雪地,他卻有了對抗風雪的勇氣:“告辭!”


    曹青槐看著廉公諤腳步堅定地出了屋子,歎了一口氣,這樣的雪天,總是會想起前世,那些冷入骨髓的疼,那些悲痛欲絕的血淚,就算是銅牆鐵壁也是無法麵對的,那些事她不願意想起,卻永遠無法忘記。如果前世也有人給自己一碗麵片湯,給自己一身衣裳,是不是再冷再苦的日子也不會那麽難熬了。


    “小姐,您睡一下吧。”靛頦見曹青槐渾身蔓延著憂傷,有些擔心:“廉姑娘肯定沒事的,說不定是在哪個山洞裏躲雪呢。”


    曹青槐的確對廉公諤生出了憐憫之情,因為太像前世的自己了,麵對貧窮的窘迫和親人的離世,個人的尊嚴被生活碾碎,尊嚴在苦難麵前一文不值。


    “嗯。我去睡一下。”曹青槐往裏間走去。


    虞琊和崔乃庸見她的表情不好,都有些擔心。


    崔乃庸懂事地讓靛頦送自己迴屋。


    虞琊小心上前詢問:“小姐可是哪裏不適?要不要讓花姑子來瞧瞧?”


    “不用了,我睡一下就好了。”曹青槐脫了外裳躺到床上,閉著眼睛,前世的一幕幕紛遝而來,她卻不和往事對抗,任由那些血淋淋的記憶噴薄而出,她能記住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孩子,還有吳三郎,她恨他,卻隻能依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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