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下去吧。”聞霆浩一揮手,小兵又小步跑走了。


    “那你們年輕人聊,我有事就先走了。”然後朝謝白點點頭:


    “我期待你在戰場上的表現。”謝白很是激動:


    “是,將軍。”


    “你帶二位熟悉熟悉軍中事務。”這等優待,哪裏是普通應召新兵該有的。


    聞歌行禮:“屬下遵命。”


    然後聞霆浩邁著大步離開了。聞歌見他爹走遠了,才迴頭小聲說:


    “我爹今天真奇怪啊,這要是往常,我爹不訓我們幾頓是走不出去了。”


    看他一副誇張的表情,謝白反駁:


    “胡說,我覺得將軍很和氣,也很威武啊?”


    謝珩也好奇:“我看著將軍大人也很麵善啊,為何這麽說?”


    聞歌下一刻附上一個更誇張的表情:


    “什麽?和氣?麵善?”忙抬袖在謝珩眼前假意拭擦:


    “謝珩你是不是眼睛蒙灰了?”


    謝珩揮手擋掉聞歌的手:


    “我實話實說。”


    見聞歌還要爭辯,謝白忙拉住他:


    “聞將軍,您不是要帶我熟悉軍中事務麽?”


    “啊,對對對,走吧走吧。”就這樣,三人在崇寧成了朋友。轉眼就到了端午。


    永樂十年,皇恩浩蕩,京師下詔大赦,天下同慶。


    這一年成都府的端午節,泛舟遊湖,吃百味粽,喝雄黃酒,繡藥香包,熱鬧非凡。


    可是謝珩卻即將在崇寧送別謝白,這一夜,燭火萬千,籠燈高掛,二人在鴻福樓二層靠窗位置點了酒菜,窗欞外紅燈輕搖,繁華夜人群湧流,這二樓也坐得滿滿當當,一桌桌吃得熱熱鬧鬧。


    謝珩捏著拇指大的白瓷杯,杯中褐黃藥酒,帶著些淡淡的藥香;淺泯一口,不算辣。


    “珩兒,這酒不能多喝。”謝白正專心拆粽子的棕葉繩,抽空抬頭提醒他。


    “我知道的,師哥,就這一杯。”謝珩放下酒杯,拿起筷子隨意夾了幾筷。


    待除去棕繩打開粽葉,謝白得意的遞上他眼前:“我看過了,鬆子仁的,快吃。”


    謝珩手中竹筷夾住的菜又跌迴了盤中,心中平靜的一葉潭湖忽地落了一滴水進來,咚一聲,漣漪泛起,一道道在他心邊撩撥。


    他是愛吃鬆子仁的,可是每年端午,無論他吃到什麽餡,從未表露過什麽,隻是近幾年吃到的都是鬆子仁的,他還道那是巧合。


    有些僵硬的伸手接過,捧著手中的粽子:


    “多謝師哥。”喉嚨發緊無法再開口。


    “傻,快吃吧。”


    咬一口粽子,軟糯清香,鬆子仁還帶著一點點脆性,謝珩是一個不善表達的人,可是他也貪戀這樣的口感和味道。


    他之所以知道師父喜歡吃核桃的,師哥愛吃豆沙和肉的,是因為他們說過,他便記住了,每逢端午問他,他隻說,都可以的,謝白究竟是如何知道他喜歡吃鬆子仁的。


    聞歌在家中吃過晚食,興匆匆取了一串粽子出門,讓人駕了馬車就朝謝家兄弟落腳的客棧奔去。


    奔到客棧,才發現二人不在,問了店小二,才知道二人去吃飯了,他剛吃過晚飯,現在跟過去又擔心打擾人吃飯,不禮貌,可又不願白跑這一趟,於是招店小二上了一壺茶在大廳等著。


    等謝珩二人吃完飯慢悠悠逛迴來,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二人進客棧瞧見大廳裏的聞歌還有些驚訝,聞歌灌了一肚子的茶水,已經等得有些昏昏沉沉,此刻見二人迴來,忙起身揮手招唿:


    “謝大哥,謝珩。”


    二人走上前,聞歌忙又招小二上茶:“來來來快坐下。”邊說邊拉謝珩坐一旁,謝白則坐了謝珩另一側。


    謝珩有些奇怪:


    “聞將軍上客棧來有事?”


    “沒有,我是給你們送粽子來的。”然後將桌旁的一串粽子推到他麵前。


    謝珩語噎...


    “這...聞將軍真是太客氣了,勞煩你親自跑一趟,在客棧我們許久。”開口的是謝白。


    雖是等了許久,可聞歌心中卻沒有半點不悅,樂著迴謝白的話:、


    “謝大哥,你才客氣呢,你們出門在外,我也當多照應才是,等下月動身去軍中,就隻有你我二人了。”


    說完又偏頭問謝珩:


    “對了,謝珩你要迴山上嗎?”


    謝珩覺得聞歌真的很善談,放下茶杯應他:


    “不迴去了。”


    聽他這麽說,聞歌立即來了興致:


    “哦,那可好,留在城中,以後我和謝大哥迴城就能見你了,現在不是戰時,指不定中秋就能迴來呢。”


    謝珩不明白他為什麽總這麽開心,隻是淡淡應了他一聲:“嗯。”


    見他總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樣,聞歌忙取下兩隻粽子遞給他們:


    “你們快嚐嚐,這是我娘親手做的,可好吃了。”聞歌的母親,從京中一路隨行過來,送到崇寧,這是最後一站了,好在聖上體恤,給聞家在崇寧也賜了宅邸。


    看他這般熱情,剛吃飽飯的二人早已吃不下,可也不好駁了他的好意,隻得伸手接過來。


    端午過後,這烈日開始更用力地炙烤著地麵,今日成都府有一個雅士友會,聚在草堂。一大早謝珩就起了,在房中沐浴,靜靜坐在浴桶內沉思。


    師父多年隱居,如今見他二人已經長大,為了讓他們無所牽掛,隻身去了外地遊曆,說是為了尋藥煉丹;


    師哥一身武藝,奇門遁甲五行術術,誌在沙場,可他不能同去,西南麵硝煙四起,大戰一觸即發,也不知多久能迴來一次,他也隻能留在崇寧了。


    桶中溫水熱氣已經散盡,此刻敲門聲響起:


    “珩兒,你好了嗎?聞歌都到樓下了。”端午那日聽了謝珩要在草堂友會時彈奏,便嚷著要同去,今日一大早就趕了過來。


    喚迴深思,謝珩才發現水溫已經泛涼,忙起身穿衣:


    “我馬上就好,師哥你先下去吧。”


    換上了昨日謝白給他新買的衣衫,還是素白的衫子,擦淨雙手,將師父留給他的子野琴墨風小心收進錦袋,這才抱著琴出了房門,謝白在一樓大廳同聞歌一起等著謝珩。


    一身白衫輕薄整潔,巾腳安於後背,施然而下,分明是矯健沉穩的步子,身形微纖卻身姿挺拔,麵容平靜眼中似有笑意,倒不說超凡脫俗,卻當真是有幾分出塵的飄逸,讓等待的兩人仰頭笑迎卻是忘了收迴。


    不疑二人的失神,走上桌前坐下,將墨風放在桌上,提壺倒了杯茶:


    “讓師哥和聞將軍久等了。”至此二人方才緩過來。


    謝白迴神端起茶杯未語,聞歌倒是笑得更開心:


    “謝珩,你走路的樣子真好看。”好看,最真切的誇讚卻又不摻半點別意。


    謝珩笑顏:“多謝將軍誇讚,吃早點吧,稍後還要勞煩陪我走一趟。”謝白倒是陪他,可聞歌是自己主動跑來的,他也一並謝了。


    夏日的清晨是溫和的,還沒有被烈日占據,朝陽色濃溫和,但青雲攬掩,還未照射光芒;


    三人同行,到草堂時,已經陸續有文客們趕來,交請帖入園,三人沒有請帖,不進園子,那日聞歌說要請帖他可以去拿,但謝珩婉拒了他的好意。


    草堂門前一側樹蔭下有方石桌,謝白拍了拍謝珩的肩膀:“去吧!”


    十六歲的閱曆是一片空白,可那眼中卻無半點露怯,有謝白的鼓勵,聞歌的期待,還有他自己的堅定,抱著琴走到石桌前放好,坐上石凳,昨夜的冰涼穿透薄衫讓身體仿佛蘇醒過來。


    小心除下錦袋,撫上琴弦未動,他知道謝白和聞歌在等著他,周邊的文客們也在好奇打量,今日聚集的都是整個成都府有點名氣的文人雅士,很多是從一兩個月前就動身趕往崇寧,隻為參加今天的草堂盛會。


    他年紀尚輕,從未聞名,無人邀請,自是沒有人識得他,可是看那清逸風骨,有眼界的都能感覺到,那副模樣,大有一曲驚天下的氣勢。


    門口的收帖管事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三人,原以為是進園的客人,可到了門口卻沒過來,他一直暗暗打量著,此時進園的客人越來越多,開始排隊驗帖。


    有人偏頭發現了樹蔭下一襲白衣的少年公子,雙手壓著琴弦卻不彈奏,成都府很大,崇寧城也不小,可是有名的雅士在文客圈子內都是知曉的,眼前這個,卻是不曾見過,更何況年紀如此之輕。


    堂前文客議論,樹上鳥雀晨歌,待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撩撥到頂時,謝珩抬首,微閉的雙目睜開,指尖抹弦,輕勾細挑,十指翻飛...


    悠悠之聲傳來,穿風入耳,在這暖陽輕撒的早晨,聽到了細雨綿綿裹挾微風,飛流直下,穿雲破霧,雄山巍峨盡在腳下...


    草堂前一切雜聲殆盡,園子裏的文客們被琴聲驚住,有閉目傾聽者,有奔出園子到門前觀賞細聽者。


    盞茶功夫未過,琴聲在十指下緩緩停住,最後一個音節散進林間,人們卻沉在那曠境中,纏綿迴腸,驗帖管事手中的請帖還保持著文客遞給他時的模樣,早忘了查驗。


    聞歌在一眾入迷者中最先清醒過來,開始鼓掌,周邊的文客們迴過神來,一下子湧上前,將謝珩圍了個水泄不通,文客們的矜持,在此刻被驚豔過後拋諸腦後:


    “公子,敢問高姓大名?”


    “天啊,神曲再現啊!”


    “大師,您師出何門啊?”


    “年輕人,咱們到園子裏大家一同暢談如何?”


    更有好事者問道:“小公子如今年何?可有娶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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