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傾世說的這話,房中人的表情便各有不同。


    離殤雖然心中覺得傾世會站於他這邊,可因為什麽做出這樣的選擇,卻是有千萬種可能,或許是想要離殤幫她們出死窟,又或者此時融荒已然將他們三人認為一黨,她別無選擇,又或者等融荒真正發難的時候,她會帶著子求與自己撇清關係離開。可傾世方才的話,帶著不容置否的堅定與信任,竟讓離殤覺得傾世是真心的維護他,即便發生什麽也依舊會站於他的這邊。離殤的目光不再看傾世,他不是很討厭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可是,卻再不習慣這種感覺。從前,也有一人,如此的信任他維護他,可最後呢?背叛他的傷害他的,拿著劍指著他的,傷他最深的,都是這個人。也是從那時起,離殤最是恨旁人拿著劍對著他。


    而子求聽了傾世的話,點了點頭,再不用目光追尋什麽,既然小姐相信離殤,那她也信。她們從不覺得殺人是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在這個沒有任何秩序和道德的地方,你不殺旁人,便會為旁人所殺,不過是為了保全自身罷了。可若是以折磨他人,以他人的痛苦為好,便是完全不一樣的變態了。


    那俊風一直呆著,似依舊沉浸於當時的無力和悲痛之中,傾世的話如同是否決了他這麽多年的所有的認知,否決了他所受的所有痛苦。他又一次被激怒了,很奇怪,這麽多年他都不曾發火,情緒幾乎沒有波動,可這短短的時間,他已然暴怒了兩次。


    “你的意思,我這些傷是假的?我這麽多年過得生不如死的日子,都是假的?還是我將自己弄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俊風不能張開口大喊大叫,所有的怒火隻能通過壓抑的嗓子傳出,他隻覺得自己的胸口快要炸開了,他急切的想要爆發,想要尋得一個出口,可是他是封閉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都是封閉的,他無法排出心中的痛苦悲傷絕望,這些情緒糾纏在一起,終於是化作了一口鮮血噴出。


    他望向傾世的眼神中,那樣的痛苦無助,明明是那麽醜陋的一張臉,傾世卻覺得那雙眼睛,讓她無法移開視線。


    傾世的心中甚至對一個俊風生出了一些憐憫,一些心疼,這個眼神,她好像在哪裏見過,是一樣的絕望無助,一樣的痛苦不堪。


    “我不是這個意思”傾世罕見的解釋了一句,她自己都沒有發覺有什麽不對,此時她隻是不想俊風誤會她的意思,她有些怕他誤會,或者說,是怕這樣眼神的俊風誤會。可以她的性子,本不該不會對著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解釋什麽。


    “你所經曆的是真,可離殤不會做這樣的事也是真,那麽,唯一的解釋,就是剩下的那個說了謊。”傾世的目光轉於怡然不動跪於那裏的那人,似乎等著他的話


    那人竟緩緩的直起了身,卻依舊跪著。臉上方才擦過地麵的傷口已然結了疤,因他一直未動,血倒沒有流到臉上的其他地方,他舉起右手,指立於天,“若小人所說,有絲毫扯謊,便是天地不容,不得好死。”


    字字鏗鏘,句句有力,不似作假。


    “你將俊風帶迴,說是首領出手相救,那融荒首領相救之時,你可在場?”傾世走向那人,一膝輕挨地麵,蹲於他的麵前,青色的衣裙拖於地上,她也並不在意。


    那人的目光有所躲閃,可對上傾世目光的時候,卻不知為何覺得無法對她說一句謊言。傾世臉上青色的麵紗遮去了大半的容貌,可僅僅是那雙眼睛,雖然冰冷無情,卻叫人無法自拔。


    “首領向來不怎麽出手,見過他出手的人,皆已經消失於世間了。”可他還活著,便是,融荒救俊風的時候,他並不在場。


    傾世掩於麵紗之下的唇角輕輕的抬起,起身坐於子求身旁,“離殤的冰凍之術,乃是在一瞬間將旁人凍住,由內而外的,凍住。”


    “也就是說,內到五髒六腑,血液仙氣,外到身體發膚,皆在一瞬間,失去生機。一旦被凍住,決計不會有生還的可能。”


    “可這俊風,的確還活著啊。”子求不解的望著俊風,他並不是什麽傀儡或者死人。


    “可若是離殤凍住俊風的時候,並未凍住他的內裏呢?”傾世手托著腮,有些慵懶“我想,離殤並不想殺他,卻又不想讓旁人知道他手下留情,所以依舊冰住了俊風,但並未阻礙他體內的生命流轉,這時的俊風,隻要在沙漠中待上一段時間,在沙漠的溫度之下,總歸會慢慢的化解開的。”


    俊風聽著傾世所說,自然不信離殤是故意放他一條生路。傾世也不在意俊風信與不信,隻是從離殤的反應,她便知道自己所說對不對。


    “你那時並未逃走,而是想為了你的兄弟,與離殤拚命。雖然這種行為在他看來,是傻到極點的動作。以他陰晴不定的性格,或許會惹他厭煩,讓你死的更快,也可能會扯動一絲他早就泯滅的善心,放你一馬。很幸運的,你成功的激起了他的善心。他是有意放你,不過對於現在的你來說,恐怕當時死了才是好的”


    傾世終於是被子求那丫頭帶偏了。離殤心中隻有這個想法,她竟也會像子求那樣調侃自己。


    “你被人救了,帶迴這裏,從剛才所見,融荒的仙氣大抵是火屬性之類的,你被化作冰雕,若是自然溶化,也就罷了,可若是被高溫烤化,特別是融荒那等的仙氣烤化,是能加快解凍不錯,可你的仙氣自然抵不過他的仙氣,你的身體沒了自身仙氣的保護,自然會被極低的冷和極高的熱所凍傷燙傷。”


    “以融荒的心機,不可能考慮不到這點,大概,是明知而所為吧。他派你去殺離殤,你生,便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拿下了沙漠,你死,便是給他出師有名,大舉進攻。可他並未想到,你既未死,也未受傷,是他先想擊殺離殤,你若沒有任何的事情,即便拿你那些兄弟的事去問罪,也隻不過會被說是離殤的自衛之舉,可若是你傷了,且慘不忍睹,那就是絕佳的借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之後他並未借此發難,可現在,你不就成了他製裁離殤的借口了嗎?”


    為何當時沒有發難?他怎是不想發難?俊風覺得心中被扯的七零八落,甚至不知道這輩子活著是為了什麽,他知道傾世所說是對的,離殤想殺他,早便殺了,他知道首領當時派他去執行任務,是別有所圖,可他甘願如此,他欠融荒一條命,還了又如何。他想起他清醒以後,融荒初時還會常常過來,給他配置草藥,話語裏都是為他報仇讓俊風和他一起去找離殤,可當時自己還處於無法接受這個醜陋的自己的打擊之下,渾渾噩噩,根本沒有應答。後來融荒便漸漸地不來了,可草藥卻依舊送來,俊風對融荒愧疚,從未懷疑。現在想來,用了那些草藥之後,他的傷卻是更加的嚴重潰爛。


    可他從不疑有他,甚至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傷是否是離殤所為,現在細細想起,便能看出,這不過是一個局。


    融荒當時便想發難,可俊風心如死灰,幫不了他指證。俊風知道融荒的性格,他不怕等,隻要自己越來越醜,被周圍不斷地厭惡嫌棄,終究會有恨意,終究會想報仇。正如今日這般。


    俊風現在,方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比當時,還要心寒。他隻想死,一心求死,他一掌要對著自己的天靈蓋打下去,卻被一隻手接住了。


    那隻手,像以前接他的劍一樣,看似隨意,卻是緊緊的鉗住了他的手腕,再前進不得半步。


    離殤知道俊風會如此,所以方才才並不解釋,他若解釋,俊風不信,就是枉做小人,俊風若是信了,便是會一心求死。


    俊風抬手的瞬間,離殤便知道他信了,也知道他,想尋死。


    離殤的手握著俊風的手腕。手腕上的潰爛流出的淡黃色液體,順著離殤的手滴落在地上,可他的表情未曾有所改變,也沒有鬆開俊風的手腕。


    “我信我的傷不是你所為,也信你當初是真心的護我一條命,我本該還你一個清白,可首領對我,也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背叛他。”


    “哪怕,是他造成你這麽多的痛苦?”離殤反問他


    俊風笑了,雖然扯著傷口笑,雖然隻有一條縫,可他的笑容,再不是方才的怨恨,而是看透一切的解脫“我這一生,本就是多餘,是首領救了我,讓我不再多餘。我欠首領的命,我想我已經還夠了。我欠你的一條命,再沒有其他可以還你,便用這命還你。”


    話音剛落,他的身體便慢慢化作點點藍光消散。


    “我,從未要你還,其實,若不是當時我一念之間,你也不會受這麽多的苦楚。”離殤知道,他裂了自己的元丹,即將灰飛煙滅。


    “不,若不是各為其主,我想,我並不介意有你這麽個朋友。”消散之間,俊風臉上的那些傷竟然都消失了,在存於這個世上的最後一刻,他終於恢複了自己本來的模樣。


    離殤伸手握住了殘存的一些藍光,這點久久不散的藍光,是俊風最後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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