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燈時分,程瀛洲先帶著金吾衛的人悄悄在雙杏街附近布防,落後思卿坐車,霞初打扮成小廝戴著紗眼駕車。一行人悄悄從武宅後門進了後院,思卿才下車來。


    武振英和呂叔見她來了,呂叔就悄悄退出去觀風。武振英見到一位戴著兜頭帷帽的麗人款款下車,整個人都隱在帷帽垂下的紗幕裏,不禁一愣。


    思卿摘了帷帽,丟給霞初,露出一身杏色衫裙、朱紅大袖褙子,頭上隻有一枝絨花,打扮得平平無奇。她看了武振英片刻,微微笑了一笑,斂衽道:“伯父,久違了。”


    武振英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試探著喚:“思卿?”


    思卿頷首,取出當年武振英在南邊送給她的短劍來晃了晃,武振英方道:“那時候在南邊,你跟著你傅伯伯,才這麽高,”他拿手在胸前一比,“竟然成了大姑娘了。”又說,“你傅伯伯和你兄長一直在找你!你既然在京,怎的不告訴我們?”


    思卿聽了不覺哽咽,勉強笑道:“是我不好。從前機緣巧合,碰見了我哥,我的事,他是知道的。可那時候我身上還有些閑事,我囑咐他先不要告訴您。後來事情了了,我請那位江家姊姊慢慢告訴您我的事,想來江家姊姊還未對您講,就南去了。”


    提起了江楓,武振英麵色一暗,道:“你果然識得玄賓?我不叫她南去,她急著和我鬥法,便沒說你的事。咱們進來說罷。”


    思卿同他進了屋,呂叔奉茶,思卿道:“玄賓姊姊去南邊了?嘉國公的事,有大轉機,也未可知。”


    武振英聽了點點頭,忽然又問:“你的生父是誰?”


    思卿正色道:“是葉秀峰。”


    武振英一下子站起身,“葉秀峰?!哪個葉秀峰?”


    思卿勉強道:“就是從前的東閣大學士葉秀峰。當年我獨自在嘉禾,他騙我說他要死了,讓我進京看他。我心一軟,答應了,結果迴頭他就切斷了我和傅伯伯的聯係。他還拿他手裏有傅伯伯和餘允和往來的證據威脅我,不叫我找傅伯伯和我阿兄。”她緩了一緩,“我今天來,就是為了傅伯伯的事情。傅伯伯……”


    “我已經知道了。”武振英就把杜嗣忠來的事情告訴了思卿。


    思卿愣了愣,“他倒是還有幾分良心,難怪今日欲言又止的。”


    武振英還是追問:“你究竟是誰?”


    思卿笑了笑:“伯父,我是思卿。”


    武振英麵色變了又變,終於慢慢坐下,輕聲問:“傅兄的事,你有主意麽?”


    思卿和顧衡的養父傅臨川原名陸淵,出身詩禮舊家,曾在孤山社讀書,跟許多後來官至高位的大員是同窗。


    後來傅臨川棄文從醫,收養顧衡、思卿兄妹,撫育他們長大,始終未娶,對顧衡、思卿兄妹恩重如山。此番他出事,思卿不可能袖手旁觀。


    當年靖國公、餘允和謀逆案發,傅臨川改名換姓苟且而生。此番他又被抓,所有人都擔心他的身份的秘密會被發現。


    思卿道:“我如今不好出麵。端王和安平郡王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他們鬆口不大容易。我今日找您,想請您幫我一個忙,預備下一件事,也算是有備無患。”


    武振英道:“若你說的是悄悄把人換出來,那就不要提幫忙二字。我和傅兄是什麽交情?隻是傅兄什麽性子你也知道,換他出來,他未必願意。”


    “您不覺得很奇怪麽?以傅伯伯的身手,怎麽會被官兵給抓了呢?從湘贛到京上千裏,他若想掙脫,難道走不成?”


    武振英麵色一變:“有人威脅他?”


    思卿頷首:“我老子已死了,我想不通,是誰一定要置傅伯伯於死地?又拿什麽事威脅傅伯伯束手就擒?”


    “我還沒想到這一層。隻有把人救出來,再慢慢查。現在翻這些事,不是時候。”武振英道。


    思卿聽了點頭,從袖中取出兩樣東西,“迷煙,無色無味。傅伯伯若不肯聽您安排,隻有出此下策。這封書信給刑部黃姓堂官。”


    武振英道:“我明白了。”


    思卿踟躕道:“不知您知不知道,安平郡王在南將兵,先和嘉國公沈江東不和睦,沈江東兵敗失蹤。後來安平郡王又和定遠大將軍孫平甫不和。孫平甫複郴州後打通了中路軍向南的行軍之路,安平郡王方複了新建。而後安平郡王弄出這一樁事,抓了這麽多真真假假的“叛軍”要立威,先時打算在新建就殺了,給底下的人勸住,又弄到京裏來,說是要“獻俘”。可是現如今三……陛下不在京,所以現在安平郡王背後在京的人把這件案子咬得很死,按說我應該讓您冒這個險……”


    武振英道:“你不必客套,東西交給我,也不必再管了。貓有貓道,狗有狗道,你別迴頭查我就是了。”


    思卿道:“這是下策,傅伯伯背上兩個案子,以後做什麽都束手束腳。我仍和端王去纏,您等十天。十天之後要是沒有消息,就煩您去做這件事。”


    武振英奇道:“等十天?那你怎麽現在就來見我。”


    思卿道:“我猜著您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擔心我若不來,您自個兒提前出手。”


    武振英道:“你看我像是那種不守法度的人麽?”


    思卿挑眉,“我是擔心保不齊我兄長急著動手。對了,我阿兄和嫂子呢?”


    武振英道:“他們本來已經迴京了,隻是梁汾有生意上的事折返迴臨清去處理,我已經派人叫他迴京了。你嫂子迴通河去了。”


    思卿聽了暗暗鬆了口氣,道:“我阿兄迴來也使不上力,不若不迴來。”


    武振英道:“他什麽脾氣,你不知道?我可攔不住他。”


    思卿想了想說:“我曉得他和從前孤山社林世儀先生那一幹弟子走的近。可是徐文長這廝不是東西,杜嗣忠素來和刑科沒有瓜葛,您看著我阿兄,別叫他到處鑽營,反倒壞了事。”


    武振英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要麽我和你兄長不插手,要麽神不知鬼不覺把傅兄弄出來。”


    思卿便說:“今兒來的路上我細細想,上次見您,竟然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因她不便久留,就起身告辭,臨走說,“若有要緊事,煩請您去找程瀛洲。他家在西邊廣德巷。”


    武振英答應了,送她上車出門。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呂叔從門外進來,關上門道:“禁軍都退出去了。”


    武振英點了點頭,把燈剃亮了,呂叔問:“老爺,她是……”


    “是前頭沒了的東閣大學士葉秀峰的女兒。”


    呂叔拊掌道:“葉秀峰的女兒不是……陸家這位姑娘竟有些段機緣!姑娘怎麽說?”


    武振英看著呂叔道:“和我想的一樣,把傅兄悄悄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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