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水一瞬即逝,我看著滿臉是淚的完顏蝶,不知她現在問這個是什麽意思,她到底是在問我還是問自己,如果知道要付出這麽多代價,我真的還會‘寧死不改’嗎?


    我停留在對往事的怔忪迴憶裏,她的目光卻已從我身上移開,像個木頭人一樣幹巴巴地講當年那件事。


    一件觸目驚心的往事從她嘴裏說出來,波瀾不驚地像是在講今日的午飯和昨夜的那場雨,在說到為何答應幫助胤礽給我設陷阱時,她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因為我嫉妒她,從第一次在都統府見到烏雅七月,我就嫉妒的發狂。”


    “就因為嫉妒?”震驚不已的老臣們此刻話都說不出來了,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子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王妃當時已身至十四福晉高位,怎可能因為嫉妒二字冒著毀掉身家性命的危險……”


    沒等他把話說完,完顏蝶冷笑:“趙大人不是女人,不知道妒火可以輕易掌控一個女人的理智。”


    “沒那麽簡單吧,”另一個分明是跟著廉親王他們一起進來的三品翎花武將說道,“早就聽說十四王爺和烏雅家攪和不清……”


    他話沒說完,莘夕哥哥和胤禵幾乎是同時吼了一聲‘閉嘴’,還伴著一記響亮的耳光,眾人循聲看去,完顏蝶臉上早印上了一個鮮紅的五指印兒,剛才一直躲在人群後的完顏皓成仍舊維持著打耳光的姿勢站在她麵前,雙眼通紅,嘴唇顫抖地說不出話來。


    “阿瑪……”完顏蝶仰視著雙鬢斑白的完顏皓成,睫毛微微顫抖,眼淚流了下來。


    “別叫我,我沒你這個女兒!”完顏皓成終於吭哧出了幾個字,模模糊糊難抑傷心,卻也決絕得很。


    完顏蝶死死咬著嘴唇,幾乎咬出血來,好一會兒才說道:“總之,當年的事情就是這樣,理親王爺原本想讓當時的太子妃替他做這件事,但是宛兒有了身孕,沒有答應,這才換成了我。”


    我瞪大了眼睛,宛兒……宛兒竟然知道那場陰謀……枉我還一直對她心懷內疚,不忍絕交,原來竟是這樣……隔得遠大家都是人,離近了一看,卻都是鬼麵獸心!我心寒了半截。


    此刻被我護在身後的石宛兒把我變成了笑話,她趴伏在地,什麽話也不說,仿佛人在這魂已遠,可我已經不需要她說什麽了,聽了太多的解釋和身不由己,已經麻木了。


    “一場大火竟然引出這樣觸目驚心的往事,”董立人忍不住歎道,引得眾人紛紛點頭,“事已至此,請皇上容老臣理一理?”


    胤禛點頭默許。


    “十數年前,達瓦公主被褫奪封號下入牢獄震驚朝野,罪名是勾結沈天生陷害太子爺,最後公主戴罪黯然離京,沈家幾十口被斬,當年作證的十四福晉如今翻供,沈天生力擔罪名的原因也已找到,受害的啞女,先皇親認的和碩公主也幸存下來作證,理親王爺還有何可說?”


    胤礽被捂著嘴有口難言,看胤禛的神色並沒有想要他說話的欲望,董立人點點頭像是沒看到胤礽瞠目的模樣,繼續說,“如今理親王爺剛出鹹安宮不久,新府未立,石府著火,竟是蘇姑娘為了報仇,理親王爺揪住這一層錯處可勁兒地在朝堂掀起大浪,禍及怡親王甚至是皇上,如今有耿魚兒認罪在先,廉親王偽證在後,事實清楚明白,真是一場經年累月心機深沉的大戲啊。”


    “董立人你這狗娘養的,你說誰做偽證?”廉親王跳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看他那樣的確不像是在演戲,我心存疑惑,卻沒那個精力再想,就聽見捂住胤礽嘴的侍衛發出淒厲尖叫,竟被胤礽生生咬斷了小指,胤礽滿口鮮血,吐出半截指頭來,他仰頭哈哈大笑,鮮血淋漓的場麵配上他淒厲慘笑竟有幾分悚然,“是,當年是我幹的,你們個個虎視眈眈,我隻是想守住本該就屬於我的東西,有什麽錯?我要不幹的話,等你們把我撕了吃了?”


    他猙獰的模樣怔得在場眾人啞口無言,廉親王更是幾欲捶胸頓足,想護他卻沒了立場,都被歸入了曾經虎視眈眈過儲君位的人群中間。


    “皇阿瑪眼睛瞎了,”胤礽瘋了,當著眾人的麵詆毀先皇,可他的認真和泣血之痛讓人沒法斥責,“選你繼位!他那麽多兒子,竟然選了你,你這個人麵獸心的虎狼之輩,他在地底下看見你殺兄滅侄,會不會氣得蓋不住棺材板兒?”


    話音剛落,胤礽突然像隻螞蚱一樣躍起,朝著胤禛撲過去,電光火石間額魯由頂梁落下,橫擋在兩人之間,胤礽在那刹那間就猶豫了一瞬,便調轉方向,朝著和胤禛僅隔秀水姐姐一人的我衝來,離得近了,我才看到他手上竟然攥著一把尖刀,幾乎是眨眼之間,尖刀就已劃過我的衣衫,朝著胸口而來,我閉了閉眼睛,沒等到刀口嵌進肉裏的疼痛,反而聽到‘噗嗤’一聲輕響,睜開眼時,擋在我身前的石宛兒搖搖欲墜,胤礽的眼睛瞪得銅鈴大,像是隨時都會爆出來一般。


    我本能地從後麵一把摟住往下跌去的石宛兒,她胸前濕了大片,尖刀全然沒入僅剩短小的刀柄佇立在胸口,抱住她時我才發現她瘦的僅剩一把骨頭了,單薄的身軀像張紙片一樣脆弱不堪,蒼白的臉上全是淚水。


    “你有病?你是不是有病?”被幾個侍衛相繼勒住的胤礽跳腳大罵,“我殺了她,就能讓老四和老十三一輩子不好過,那我也賺翻了,你出來搗什麽亂,你死了個兒子,是不是就傻了!?”


    莘夕哥哥雙眼血紅地單手勒住胤礽的頸領,他比胤礽高了半個頭,不看周圍,卻精確地從身邊一個帶刀侍衛的腰間猛然拔出一把刀來,唿啦一下鋒銳的刀刃就卡在了胤礽的脖頸上,我嚇得目瞪口呆,刀刃卻已陷入肉中,胤礽發出殺豬似的尖叫,我心髒頓停,這一瞬間的變故讓人根本反應不過來,就在莘夕哥哥一手揪著胤礽,一手往後狠拉刀柄的那時,胤禵沒了命地撲上去,雙手用力握住刀刃往前推,刀刃離了脖頸,傷口處鮮血直流,莘夕哥哥不放手,青筋暴露的模樣不知用了多少力,“滾開!”


    胤禵握住刀刃的手也開始流血,他若是慢了那麽一點或是此刻稍稍收力,那刀已然把胤礽的頭給割下來了,他眼神堅定絲毫不放鬆,“為了他不值得!”


    “十年前我就該這麽做的,”莘夕哥哥咬牙,“讓這個人渣多活了十年!”


    “老十三,你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清楚,到底誰才是人渣!”胤礽大吼道。


    莘夕哥哥鬆開他的脖頸騰出一隻手來用力敲打在胤禵肩窩出,胤禵吃酸手上鬆了力氣,莘夕哥哥揚起刀來便迎頭朝著胤礽砍下。


    “哥哥!”我撕心裂肺地大喊,懷裏的石宛兒正在慢慢死去,鮮血流了我滿身都是,整座大殿內蔓延著殿門口燒成了灰的紙錢味兒和血腥味兒,人人臉上都蒙了一層暗淡的光,透過那層光,你也看不到他們的真麵目,除非剝皮拆骨,把心剖出來,或許那上麵會攤著你想知道的事兒,可一清二楚之後你才明白,沒用了,原來你整天揣摩整天猜測的謎底是無用的,麵具固然可惡,可跟你打交道的都是麵具,弄那麽清楚幹什麽?弄得太清楚,傷的可是自己。


    刀刃在距離胤礽分毫之處停了下來,眾人像被點了穴一般靜悄悄冷清清一動不動,胤礽那雙血紅的眼睛縮成兩點,盯著吹發即斷近在眼前的刀刃,臉龐上血色全無,他與死神交臂的瞬間腦子裏還會眷念那個位子嗎?他有沒有想過我懷裏這個瀕死之人和被火燒成煤灰的兒子才是最珍貴的東西?不會吧,不會的,他若是想得通想得清楚,不可能被關了整整十年卻還執迷不悟。


    那一聲把我的嗓子都喊啞了,我巴不得看見胤礽流血斷頭,可我不希望莘夕哥哥成為弑兄之人,我那麽珍惜那麽眷念的一個人,我不容許他沾染半點汙漬。眼淚順著眼角迸發出來,我無聲地看著現場的一片狼藉,直到胤禛發號施令讓人把胤礽、廉親王九王爺和幾個跟著鬧事的大臣抓起來,直到莘夕哥哥手裏的刀噗通掉在地上,直到我懷裏的石宛兒揪著我的手腕,像怪物一般發出‘我好後悔’的臨終嘶吼,我才終於哭出聲來,她那雞爪似的手摳的我皮肉發疼,渙散的瞳孔內含著血淚,曾經能說會道的一張小嘴裂出了好幾道口子,隨著咽氣的一刹那,湧出無數道鮮紅的血絲。


    “七月,我隻說一遍,”有個聲音在我耳邊壓得很低,像是無數哭喊聲中一道嘈雜的噪音,“是皇上讓我蠱惑蘇秀水放火,火沒燒起來,也是皇上派額魯灑的火油。”


    我猛地抬起頭來,卻於淚眼模糊中隻能看到混亂一片的養心殿內人潮湧動,胤礽在掙紮,廉親王在罵街,九王爺在與人廝打,餘光中似乎看到完顏蝶被拽走時扯掉了我衣裙上的一片紗,她用極其悲切的目光看著我,一直到被殿外的天光包裹,我看不見為止。


    我茫然地站起來,石宛兒的屍體噗通從我身上滾到地上,那聲空空的骨骼砸地的響兒讓我渾身發顫,我跨過她的屍體,像跨過生死線一般隻想追著完顏蝶的目光而去,我到底是要問個清楚,還是怎樣?我不知道,我隻是在想,若是我連生死都不顧,棄死者尊嚴都不要,那何必還要追尋真相?做這些又有什麽意義?鬥個你死我活又有什麽價值?到頭來,還不是空空一聲響,摔在地上又被捂在土裏,化作後世人腳下的一粒沙罷了。


    “七月,”莘夕哥哥一把抱住形魂俱散的我,冰涼的身上帶著幾絲清冷的暖意,足夠把我拉迴到鬧哄哄的人世間。


    我望著他的眼睛就哭了,一把摟住他的腰,想把自己徹底融入到他身體裏麵,這樣我就不會害怕了吧,我就不用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患得患失的活著了吧。


    “別害怕,”他說,“我在呢。”


    我仰頭去夠他的嘴角,這個時候特別想嚐他的味道,感受那柔軟又可親的氣息匯入我的身體裏。


    他一愣,已被我吻住嘴角,我很用力,幾乎要把他的嘴唇咬破似的用力,可我顫抖得太厲害,又要踮著腳尖,幾次三番都無法探入他的口中,他略一彎腰,手上用力收緊我的腰開始迴應,略帶鹹澀的唇舌探了進來,與我纏繞到一起,讓我手腳發軟,頭腦發暈,差點勒不住環住他腰身的手,我索性鬆了手重新繞到他脖頸上,讓他吻的更加深入,可我的意識卻在逐漸剝離,但我不想停下,我想就這樣,直到地老天荒。


    “寶貝兒,別害怕,”他的聲音在耳邊顫抖,“我不會再把你丟了,無論到何時,你都要信我。”


    …………


    醒來的時候已是夕暮時分,天邊的晚霞緋紅,映在一群西飛的大雁身上,寧靜致遠的像什麽都沒發生。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看著地上熬過幾道水的藥草罐子,堆了半層灰的胭脂盒子,才意識到我似乎已經睡了好幾日。


    “哥哥,哥哥!”我心裏一陣發慌,被褥未掀就鼓著氣一通喊,房門隨後就被推開,蘇秀水在前,錢晉錫在後走了進來。


    “哥哥呢?”我張口就問。


    錢晉錫笑了,“你還真是,我整天當牛做馬的伺候姑奶奶你,一睜眼就不認賬。”


    見他言語鬆快,我的心稍稍落下,蘇秀水忙道:“十三爺進宮去了。”


    “去幹什麽?”我急。


    “姑奶奶,”錢晉錫皺眉,“他可是怡親王,難不成你要他再不管朝堂上的事兒?”


    “朝堂上……”我呢喃,“怎麽樣了?”


    當日鬧成那樣怕是古今以來第一次,若是先皇還活著,隻怕要被活生生地氣死,養心殿遭那一劫也是開眼了,聽說憤怒的九王爺打爛了數個瓷瓶,踢壞了好幾把圈椅,甚至把紅漆雕花門掀倒了一麵才被拿下。


    胤禛也不是吃素的,別看他當時一聲不吭容得了八九兩個王爺騎到他頭上去,還一副為兄為長的慨歎模樣,可聖旨一下,還是不小地刺激到了當朝臣子,個個唬得不敢吭聲,竟連一人求情的都沒有。


    胤礽被奪爵貶為平民,押禁在宗人府,後世終身不得入朝堂,廉親王被改名為“阿其那”,九王爺被改名為“塞思黑”,相繼關押在抄家之後的府邸中,胤禛賦予他們豬狗之意,恨意足顯,不容置疑。


    其餘叛臣的結局數之不盡不再贅述,總之養心殿一役之後,朝堂似在一夜之間換了個門臉,從前彬彬有禮的胤禛突然成了個手腕狠辣讓人悚然的君王,無人再敢造次,長安北街上家人被燒死的貴族紛紛退後偃旗息鼓,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胤禛在登基後一年半的此時,除掉了所有或擋路或仇恨或單純看不慣的人之後,才真真正正地坐穩了龍椅,成了手握天下生殺大權的九五之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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