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安靜下來,胤礽也從慌亂中逐漸冷靜,灰褐色的眼裏聚攏了光,飛速地閃動了一下便盯住我,“七月,你不甘心名聲被毀,沉寂了近十年,想卷土重來?那也不必兜這麽大個圈子,你以為先皇去了,就沒人看得出你那一副趨炎附勢,攀飛高枝的下賤嘴臉了麽?”


    我一把抓住莘夕哥哥的手不讓他失控,然後對胤礽說道:“到底誰下賤誰空口說白話,你心裏有數,時隔十多年,王爺的臉皮依然這麽厚,罵起自己來臉都不要。”


    他冷哼,“當年人證物證俱在,在場也有不少參與過當年那件事的人,你妄想翻出浪來!”


    “那咱試試看?”


    他開始冷笑,“當年我已經試過你了,有人看中你那副不要臉的皮囊,我卻不稀罕,不過送上門來的哪有不入口的道理,你……”


    莘夕哥哥渾身緊繃,感覺下一瞬間就會衝出去暴打胤礽一頓,我緊緊地拉著他,事情沒弄清前絕不能鬧得不可收拾。可沒人防的錢晉錫卻突如其來地衝了上去,一把揪起胤礽的衣領,臉漲成了紫紅色,鼻尖幾乎貼上了胤礽的鼻尖,“你當著全天下人的麵這樣說我師妹,上次我就忍了,這次真忍不了,如果發生過那也算了,可你一個大男人,拿個女孩子的名譽來自保,還像寫書一樣描述的有聲有色,你不要臉了,我師妹還要!”


    九王爺爬起來一掌將錢晉錫推得往後趔趄兩步,指著他罵道:“你瘋了不成,竟敢僭越!”


    錢晉錫握著拳頭站直了,臉上的緋紅褪去,嘴角勾起冷冷哼了一聲,“臣的確僭越了。”卻滿臉都是你他媽才僭越的樣子。


    “既然要翻案,那口水話就別說了吧。”從垂簾後麵傳來一陣略顯蒼老的聲音,眾人噤了聲,側頭看去,隻見兩個嬤嬤掀開淺紫色垂簾,濃妝重飾的太後,也就是曾經的德妃娘娘走了出來,自從先皇大喪那日見過一身縞素的她之後,此次見麵已時隔一年,要不是現在她氣場依然強大,目光仍舊刺人,我都要忘記紫禁城的後宮裏還住著這位給了我少時太多恐怖記憶的女人。


    “太後娘娘也同意翻案麽?”廉親王不信,瞪大了眼睛。


    也對,太後可是先皇威顏的絕對守護者,還是我的死對頭,她應該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翻案的人才對。


    “錯了就當改,”她在龍椅前站定,威風不減當年,“這是先皇曾經常說的。”


    胤礽臉色猛然變得灰白,訥訥辯解:“皇額娘,您別輕信七月這個賤人說的話,兒臣剛出宮不久,她就派人縱火燒我府邸,如今事情暴露,她反咬一口,是要逼死兒臣才算。”


    “本宮方才沒有在這兒,不代表沒有聽到,”太後冷冷的,話是偏著我說的,眼睛卻一眼也不看過來,仿佛隻要看我一眼,她就要惡心的昏死過去,“蘇秀水是本朝公主已不容置疑,至於這場死傷人數眾多的火到底是誰放的,我們稍後再說。”


    胤礽傻眼了,不光是他,廉親王也一臉挫敗,欲言又止,好半天緩不過神來。


    “當年的案子,有三大疑點。”莘夕哥哥用冰涼至極的眼神掃了一眼胤礽,開始說,他的聲音迴蕩在擠滿了人的養心殿內,清清朗朗,直觸人心,“沈天生為什麽要做偽證?二哥為何要擄走七月?還有……”他在極力控製自己,“二哥是如何知道七月背上有個印記的?”


    “放屁!放屁!”胤礽不顧形象,轉身就朝著莘夕哥哥甩出一根手指,“當年是沈天生擄走了七月,跟我有什麽關係!?你不要混淆是非。”


    “也是沈天生殘害的蘇秀水嗎?”莘夕哥哥追問。


    “當然了。”胤礽毫不猶豫。


    “那二哥是怎麽知道蘇秀水是啞的?”


    胤礽被將了一軍,立時啞口無言,臉白如灰,其實這個問題很好答,但他心裏有鬼,已然亂了陣腳。


    “當年被奸殺在子魚莊的女人是個啞巴,誰不知道?”廉親王立馬說道,重重的點了‘奸殺’兩個字。


    姐姐的臉色灰白一片,胤禛哼了一聲,“九弟,知道你胡謅慣了,但這麽說自己的小妹有這個必要嗎?”


    蘇秀水的身世果然起用,廉親王立馬不吭聲了。


    莘夕哥哥勾唇冷笑,“皇上,我想請個人上殿。”


    關伯進來的時候我還雲裏霧裏的,可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我差點驚地跌倒在地,這關伯不是又聾又啞嗎!等他自證曾是子魚莊看門人的時候,我已經驚訝的合不攏嘴了。


    我看著莘夕哥哥的背影,一襲淡藍色的薄外披襯得他愈發英朗逼人,忍不住想要哭出聲來,原來這些年他從未放棄過查找當年的真相,他說過要為我力證清白,他真的做到了。


    當年事發之時關伯並不在場,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之所以上殿作證,是因為一個當年莘夕哥哥提到過的人,就是那個沈天生為了保全而放棄全家性命的獨孫,那孩子的確養在江南,事發之後沈家入獄,關伯趁夜逃走,帶著沈天生的囑托找到了那孩子,一直養在身邊,如今孩子已經十餘歲了,他倆是唯一活下來的沈家人。


    胤礽臉色不定,嘴唇微抖,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那孩子呢?”聽了一番沈天生臨終托孤的話,在場的人都怔忪了,唯有太後問了一句。


    “老夫本不想爭也沒本事爭,但那孩子實在可憐,有祖不能認,有家不能歸。”


    “太後娘娘問的是孩子在哪,沒空聽你說這些廢話!”九王爺怒罵。


    “十哥這麽著急,是想滅口麽?”莘夕哥哥慢悠悠說道,似乎不是說滅口,而是說喝茶那麽淡然,把九王爺氣得差點跳起來,“胤祥,你胡說八道什麽!”


    一直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的東閣大學士慶陽這個時候突然開了口:“當年沈天生入朝為官之前的確有個入贅江南米家的大兒子,後來沈天生官至戶部尚書,查了幾起江南貪腐案,其中一起便涉及這個米家,他沒有留情,米家一夜之間從富戶淪為階下囚,他的大兒子病死在獄中,沈天生便把全部希望托在了小兒子的身上,可惜小兒子天生不足,不會生育,所以沈家無後……如今看來,他的大兒子是有過孩子的?那他當年的選擇也就說得清楚了……”


    慶陽大學士這時候開口可謂語驚四座,眾所周知他和沈天生同期為官,交情甚好,若不是先皇看中他一肚子淵博文采,或許還會被當年的事牽扯,他一向清心寡欲不與人爭,所以才無波無瀾地一路坐到了正一品的位子,在場沒幾個比他官大的,所以除了哭哭啼啼要找人賠命的文淵候,幾乎個個點頭唏噓。


    胤礽冷笑,“要扳倒我也不至於把全朝的文武百官都拖出來助力吧?”


    慶陽被噎了一頓,但他性格清淡,隻是搖搖頭並不做解釋。


    “皇上,”胤礽陰陽怪氣,“做戲要做足,既然都到這個地步了,隻怕你身世的秘密也被你抹掉了吧?”


    眾人震驚,要說繼承皇位最重要的,不是智慧也不是本事,而是正統,一個皇子手段再厲害頭腦再聰明,一旦身世被質疑,或是血統不純正,都不用再往高處想,連證據都不需要就可以被打壓成最慘的那一個。


    果然胤礽是黔驢技窮了,竟然當著文武百官宮女太監的麵質疑當今皇上的身世,他用了這一招可沒後悔藥吃了。


    胤禛雖然臉色難看,但一副我吃定你的模樣,怒火衝天中竟有幾分興奮,“二哥肖想這個位子不是一天兩天了,當年犧牲沈天生一家幾十口人命不也就是為了通過陷害七月來汙蔑朕嗎?如今你設計燒死自己的兒子,在外麵到處傳說朕偏袒縱火犯,你在想什麽誰不知道?現今大勢已去,怎麽?無計可施了,又要拿正統之類的說事兒了?”


    胤禛一番義正言辭的話說的在場老臣不敢多想,但也有顫巍巍開口要胤礽講清楚的人,要知道,正統這個事兒,可比許多老臣的身家性命重要多了。


    胤礽可真是不撞南牆不迴頭了,他對胤禛的身世也隻是懷疑而已,根本沒有證據,否則當年也不會一意孤行地抓我去子魚莊嚴刑拷問,此時他梗著脖子正要胡謅,隻聽外麵一陣喧鬧,三五個人幾乎是滾著進來的,拉拉扯扯你攔我擋,好半天我才看清楚是瘋子一般的石宛兒在往裏衝,三五個丫鬟擋不住,才滾在了一起。


    “別攔她,”莘夕哥哥突然開口,幾個丫鬟立時鬆了手,石宛兒像顆巨大的石子兒一般猛然投向胤礽身上,哭喊無數:“弘喬是你殺死的?是不是?”


    胤礽一把推開她,厲聲道:“你瘋了!”


    “他們都這麽說的!”石宛兒整個都沒人樣兒了,頭發披散,雙眼紅腫,臉龐瘦削得往顴骨那兒陷了進去,越發顯得眼睛往外凸,差不多廢了。


    我想起那日她用盡力氣把膝蓋陷入我肚子裏,把我的孩子生生壓沒了的殘忍模樣,忍不住後退兩步靠在冰涼的紅柱上,讓堅硬的柱子抵著後背,不至於被她的瘋狂嚇得渾身顫抖。


    莘夕哥哥的手突然伸到我後背,隔開了柱子與我的距離,溫熱的手心抵在我身上,給了我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安全感,我往他身上靠了幾分,忍住沒讓酸痛的眼淚落下來。


    石宛兒畢竟在武將家長大,盡管氣得沒了人樣,武力值半點沒少,胤礽又顧及麵子,所以竟然落在了下風,沒兩下就被石宛兒撕扯得衣襟散亂,臉上脖子上都掛了彩。


    正當眾人傻眼不知道怎麽收場的時候,胤禵到了,他麵色寒冰一樣的難看,身後跟著個更難看的完顏蝶。


    完顏蝶先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看向滿地撒潑的石宛兒,木頭人一樣毫無感情的眼神在滑到蘇秀水時起了波瀾,她艱難地吞咽了口水,似乎想說什麽,卻未語先淚,蒼白的臉頰上厚厚的脂粉被眼淚無情撥開。


    我一時感慨,時隔這麽多年,除了溫恪,我們四人倒是聚的整齊,當年在臨水小築喝酒夜談的時候,誰又想得到會有這麽一天呢?


    “宛兒,”她沙啞的嗓子喊了一聲,石宛兒頓了頓手上的動作仍沒停下,她便上前去拉石宛兒,石宛兒往後狠狠推了她一把,自己卻被反作用力踉蹌著跌在胤礽身上,胤礽已然忍無可忍,惱羞成怒,反手給了石宛兒一耳光,石宛兒被打蒙了,跌睡在地上鼻子嘴角都有鮮血湧出,胤礽氣得不行,嫌事情超出了掌控,也嫌石宛兒丟了大臉,衝上去壓著石宛兒狠狠打了兩巴掌,還要再下拳頭的時候被離得最近的蘇秀水從後麵拿一盞茶杯生生砸在背脊上,大家都驚呆了,一時竟然沒了反應,胤礽拳頭沒往石宛兒身上揮,卻返身朝著蘇秀水送了出去,我就搶了那一瞬間撲到姐姐身前一腳踢在了沒有防備的胤礽肚子上,卻因為過分用力,腳落下來的時候感覺比胤礽傷的還重,沒忍住彎了腰。


    姐姐從後麵趕忙扶住我,啞聲道:“七月,你沒事吧?”


    胤礽氣瘋了,被胤禛喊來的人一左一右壓在了地上,他亂罵一通,又被捂住了嘴,整個人衣衫不整眼睛通紅發絲散亂,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此時卻比天牢裏最底層的牢獄犯都不如。


    廉親王和九王爺變了臉色,正待分辨,卻被胤禛抬手止住,二人對視一眼,都知已落入下風,強行辯解也是杯水車薪,便隻能不情不願地閉了嘴。


    可幾位老臣仍執著於事發剛才的話題,互相對視一眼,“皇上,理親王爺還有話沒有說完……”


    胤禛冷笑,“朕沒有不讓他說。”


    “等一下,”胤禵與莘夕哥哥對看一眼,開口道:“賤內有話要說。”


    完顏蝶仍在哭,聽聞此言抬首看了眾人一圈,默默地跪倒在地,開頭第一句話卻是問我:“如果再讓時光重來一次,你還會如你當初所說那樣執著於那個人嗎?”


    我腦中一震迴到十多年前那個秉燭夜談的夜晚,我們五人圍坐一團,暢談夢想中的未來,而當初這個問題是溫恪問我的:‘七月,你非要執著那個人嗎?’我答的是‘寧死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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