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繁盛過後的第二日竟然下起漫天大雪來,氣溫驟降,凍得城裏城外都悄無聲息。


    而在這樣的日子,胤禵竟然還來看我,他拍去肩上的碎雪,哈著熱氣搓了搓雙手坐到火邊來,不以為然道:“總要有人來告訴你你牽掛的那些事吧?”


    見我站在窗邊不答話,他戀戀不舍地撇開爐子走過來偏頭看我:“出什麽事了?”


    我怔怔地看著飛舞的雪花,木頭人一般道:“沒事。”


    “怎麽可能沒事?”他提高了些聲音,“你不用說話,往那兒一站就是在告訴我出事了。”


    他把我拽到火邊:“你在擔心什麽?……婚期嗎?定下來了?”


    我愣了一下,其實擔心的並不是這個,隻好順水推舟,點點頭道:“嗯,定下來了,三個月後。”


    他愣了愣,“你們……沒有什麽打算嗎?”


    就算到了現在,十三阿哥已娶,我待嫁,似乎所有的人還是覺得我們不可能會分開,那似乎是無法想象的事,在別人的眼中如此,可想而知在我們心裏,光是想想這件事會是什麽樣的折磨?


    我搖搖頭:“你別問了。”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有什麽打算,我會幫忙……”胤禵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正巧薩梅端了熱水進來,他接過衝泡好的熱茶一口飲盡,說了一半的話便撂在了一邊,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


    但我已經收到了他的好意。


    他又喝了兩口茶,才斟酌說道:“昨夜乾清宮裏鬧翻天了,太子惡人先告狀,什麽難聽話都說,八妹妹在那跪了一夜,今兒一早都沒起來,任誰去求情都沒用,皇阿瑪氣壞了,愣是不鬆口。”


    我眉頭緊鎖,“這麽冷的天他讓溫恪跪了一夜?”


    胤禵無奈道,“雖然太子說了些有的沒的,但溫恪身為待嫁公主,為了朝廷欽犯以命相搏是真的,任誰都接受不了,何況皇額娘向來重視公主的……”


    “她在落井下石。”我忍不住怒道,心唿嚕嚕地往下沉,溫恪一向敬重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皇阿瑪,別的人罵了罰了也就過去了,但皇上的責罰於她而言有如天崩地裂,何況德妃這個老巫婆手上有溫恪曾經私會過秦諾的證據,如今就算要奮力辯駁不認也是不可能的事,說不定德妃正洋洋得意地火上添油呢。


    “你有點奇怪,你為什麽要幫著莘夕哥哥救秦諾?”我突然問道,把胤禵嗆得連連咳嗽,捂著胸口一臉驚恐地看著我:“你怎麽知道?”


    “和卓的劍上掛著薩梅給他織的劍穗呢,既然和卓在,那另一個黑衣人應該是對音。”我淡淡說道,雖然十三阿哥並沒有直接告訴我救人的是和卓,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他眨眨眼睛,好一會兒才點點頭:“那種情況下,十三哥隻能讓和卓出手救下秦諾,否則你和溫恪定會誓死保他,萬一太子急紅了眼亂來,就麻煩了。”


    見我看著他,他撓撓頭發:“十三哥把你們當寶貝,於我而言,又何嚐不是?”


    我一愣,心裏暖烘烘的有些發熱,他別開眼睛,吸溜了一口茶水,看起來和我同樣的尷尬。


    “秦諾……他現在怎麽樣?”我換了個話題。


    “還好吧,”胤禵摸了摸鼻子,“誰管他啊?宮中亂成那樣。”


    我垂下眼眸想了想,“我現在進宮去見皇上,你去過問一下秦諾的狀況,別讓太子再抓到他了。”


    胤禵有些不滿,“他一個反賊你這麽牽掛他幹嘛?”


    “你們人都救了,現在想撇清關係也太晚了吧。”我說道。


    胤禵抬起手來連連點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大雪天的我這就是自討苦吃。”


    這場雪下得很大,但因為天氣太冷,落到地上即刻便融了,堆不起來,反而攢了滿地的泥水,從乾清宮一直往外的路上,都有小太監們抬著水桶笤帚,彎著腰滿頭大汗地四處跑動,將泥水衝幹淨,在主子們會路過的地方鋪上草席和麻墊,但這種天氣,那些養尊處優的主子們又如何會出門呢?為了一個或許,卻把他們累得夠嗆。


    “走這麽快,小心滑了。”我剛抬腳走上鋪著麻墊的白玉石台階,便聽到從背陰處的台階下麵傳來的一記清冷聲音。


    我側頭去看,太子嘴邊帶笑,玩弄著繡布裹著的手爐慢悠悠地朝我走過來,身後竟然還跟著那個皮笑肉不笑的慶公公,風采不減,隻是多了幾縷白發。


    我故意抬起手來遮住他眼睛以下,笑道:“慶公公,我們又見麵了,露出嘴來我差點沒認出你。”


    那老太監鷹一般的雙眼隻看了我一瞬,便收迴了目光,看似低聲下氣,實則目中無人。


    太子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便裝作沒聽到我說話似的笑道:“七月妹妹是來求情的?你不知道十三弟在皇阿瑪麵前跪了半宿都沒戲麽?”


    我沒理他,拾級往上。


    “你以為你是誰?”他仍用那種陰嗖嗖的語氣說著,“你以為玩個小小的手段就可以對付我們愛新覺羅家嗎?你以為你贏了?”


    我頓住腳步,他咯咯地笑起來,“偽造信件誣陷老八私通蒙古班第,不費一兵一卒就把老八扳倒,不得不說我好生敬佩你。”


    我迴過頭,“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笑得越發放肆,“我去過老八府上了,他都告訴我了。”


    我心裏咯噔一下,太子和八貝勒原本是天生的死對頭,太子去見八貝勒,到底是八貝勒有所打算?還是他決定破罐破摔了?


    “七月,你自以為是,以為所有人都欠你,你應當被所有人寵著,是不是?”他壓低了聲音說道。


    我看著他,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他挑挑眉,“溫恪拿你當好姐妹,可她走到今天這一步怪誰啊?你串通達布推翻班第,皇阿瑪失去聽話的班第,不得已隻能冊封桀驁不馴的達布,為了讓他繼續聽話,和親可是首選,說到底,把溫恪推到風口浪尖的人正是你。”


    我愣在那裏,訥訥道:“皇上原本已經打算和親。”


    “前年秋天達布來求親之後,皇上已經駁了喀喇沁部,打算讓他們嫁一個格格過來,你不知道嗎?”太子笑得很欠揍:“隻要班第不死,溫恪另嫁,就可以逃過這一劫,可她的好姐妹在玩弄手段的時候完全想不到會給她造成什麽樣的後果,而讓她平白成了犧牲品。”


    我竟然無話可說,從頭到腳都涼透了。


    他偏過頭壓低聲音:“你以為我真的想殺那個土匪麽?他哪裏值得我大動幹戈?我本來想把你詐出來,沒想到詐出了溫恪,說到底你還是運氣好,總有為你犧牲的人。”


    說完他拍拍衣袖,輕笑兩聲,捧著手爐大踏步走了,留我一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你怎麽來了?”四貝勒的聲音將我的魂拉了迴來,我怔怔地轉過身來,看見他撐著一把傘從上往下走。


    我冷靜了半晌,開口依舊沙啞:“溫恪……”


    “她迴去了,”四貝勒說道,“凍得夠嗆。”


    “我去看看……”我說著就要走,卻被四貝勒叫住,他把傘遞給我,輕聲說道:“你們府上是不是有位看兒科很厲害的姑娘?”


    我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難道蘇秀水的身份暴露了,轉念一想不可能,那還不得天下大亂,不動聲色地胡謅:“蘇姑娘的聲名已經傳的這麽遠了?”


    他點點頭,“弘昀病了,福晉很憂心,聽十四福晉說過她醫術高明,便非要纏著我請她去看看。”


    我不知是該怪完顏蝶多話,還是怪自己心軟,沒有直接拒絕四貝勒,隻是含糊其辭地答應下來,再過半個多月胡商就要北歸,蘇秀水必須走,在那之前不要節外生枝就好。


    暖陽殿外張燈結彩,拉起了紅綢簾子,宮女婆子進進出出,恁是大雪天,仍緊鑼密鼓地為公主出嫁做準備,可內殿卻暗的發黑,冷的發顫,與外麵的喜慶形成鮮明的對比,若不是牆角點著微弱的蠟燭,我都快看不見腳下的路了。


    溫恪趴在矮桌旁一動不動,仍舊穿著昨日的那套衣服,衣袖和裙擺上都沾著泥,頭發上的雪粒融成了霧,整個人糟透了。


    我趕忙脫下棉袍裹住她,觸了觸她的臉龐,冷得如同冰。


    “你是要把自己凍死嗎?”我急道,交待守在外麵的宮女弄盆火來。


    “他沒事吧?”


    我輕歎:“會沒事的。”


    火盆來了,我幫著宮女把如同行屍走肉的溫恪換了外麵沾滿了濕氣的衣衫,擦幹了頭發,又裹上一層厚厚的雲毯,這才在火盆旁坐了下來。


    “七月”,溫恪仰著頭,空洞的眼睛盯著天花板,下巴被火光映得通紅,“我在想,我會不會有董小姐那樣的勇氣?像她那樣,去死……”


    我像被刺蜇了一下,心底泛出苦楚。


    “皇阿瑪斥我不安於室,我在乾清宮外跪了那麽久,他連一個字都沒給我,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溫恪突然哭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皇阿瑪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她的語氣裏全是令我恐懼的絕望感。


    “皇額娘說,一個女子沒了貞潔就等同於沒了臉麵,若我還有臉,就別巴望著做王妃,隻要蒙古接納我,不要說側妃,就算是侍妾,也該感謝上蒼。”她頓了頓,“我傾心於秦公子是真的,我護他逃跑也是真的,但我幹幹淨淨,清清白白,可事到如今,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


    溫恪臉上浮現出的冷漠和空洞可怕極了,我甚至都能感到汩汩流出的脫世之感溢出,在我身上堆出一個難言的枷鎖,讓我動彈不得,再加上太子剛才的那番言語,令我如同負罪一般喘不過氣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若是不想嫁,我來想辦法。”


    “你有辦法嗎?”她很冷靜。


    “隻要想,總會有的。”


    她眼底卻沒有一絲亮光,眼淚汩汩流出,將寡白的麵龐洗的如雪一般蒼白,“讓我想想。”


    我特別想道歉,特別想解釋一下,可不知怎麽開口,太子的那番話像魔咒一般不斷地縈繞在我腦子裏麵揮之不去,我心想,下次吧,等溫恪做了決定之後,也許我就知道該怎麽向她道歉了。


    ……


    婚期定下來的第三天,斷炎翡又丟了,藺蘭姑姑和杜自芳帶著府裏大部分人地毯式地找了一遍也未果,斷炎翡是禦賜之物,也是定親之物,如今婚期剛定,我卻把它弄沒了,實在有故意之嫌。


    藺蘭姑姑急成那樣,我卻並不在乎,獨自一人坐在臨水小築的蓮花池邊怔怔地看著那朵盛開又枯萎的蓮花發愣,這樣一來,就連剛剛迴來的阿爸也不禁懷疑斷炎翡是不是當真被我故意扔了,我否認了幾次便不再辯駁。


    如今我隻有等待,等溫恪作出決定,等秀水離京的日子到來,等春暖如陽,蓮花重新盛開。


    “你就沒有為自己想過?”錢晉錫帶人來幫我找斷炎翡的時候難以置信地問我,“真嫁啊?”


    幾乎每一個與我相好的人都在有意無意問這個問題。


    “啊,”我點點頭,“你夜明珠都送了,還問我真不真。”


    “嗐,”他啃了一嘴梨,“那珠子早就想給你的,嫁不嫁都給,我原本想著等你嫁給我的那天再給,後來夢想破滅,就無所謂了。”


    我不禁白了他一眼,“你先幫我找斷炎翡吧,找不到就不用嫁了,說不定等我去坐大牢的時候,珠子也得還你。”


    “你現在是不是挺無所謂的?”錢晉錫瞪著我,“嫁人也好,坐牢也罷?”


    “是。”我言簡意賅。


    他扔下梨核,叉著腰對我說道:“小師妹,咱們師父曾經說過……哎其實他說什麽我也不記得了,但大致意思就是說……”他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人還是要為自己考慮,實在不行就跑呀,天下這麽大,誰還有本事找你不成?”


    看著他又認真又害怕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連你也覺得這是條死路吧?”


    他一愣,辯解道:“怎麽會?你要想跑,我幫你。”


    我看了他一眼,“聽說錢伯父年前給你娶了個美嬌娘,要你斷了與相思醉那位文萃姑娘的來往,你不願意又能如何?也跑嗎?”


    他臉脹成紫紅色,“等我官比父親大,就把文萃接進府。”


    我默默地點點頭,“好歹也是個夢想。”


    “你……”他有些遲疑,“真和十三爺斷了?”


    我移開目光:“我不想再和你說話了。”


    “你這丫頭,”他歎氣,“十三爺……”


    我打斷他,“聽說皇上讓大理院去查我和胤禵遇刺的案子?”


    他被我打斷很是惱火,但聽我這麽一問,無奈地點點頭:“除了你們帶迴來的兩生花毒,什麽證據都沒有,我們查過那段時日前後京城裏各人的動向,但一無所獲。”


    “可皇上認定了兩生花毒,所以才逼八貝勒休了八福晉?”我鎖眉說道。


    錢晉錫點點頭,“沒錯,但兩生花毒這種東西哪裏都有,隻不過八福晉的父親當年將其名揚天下,所以是個人想起它來,都忘不了她們家。”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坐直了身子對錢晉錫說道:“綿州大牢裏關著一個人,你去查查看,說不定能助你破案,很快升官娶你的文萃。”


    “什麽人?”錢晉錫皺眉。


    我笑,“一個自稱他是四貝勒的人,卻曾經出現在八貝勒府裏,他和其餘幾人一直跟蹤我們到綿州,被胤禵抓到,當時以為無關緊要,現在看來,他是這一路上跟蹤刺殺我們的人中唯一一個活口。”


    錢晉錫瞪大了眼睛,“這件事有沒有其他人知道。”


    我搖頭:“沒有,京城裏的幕後指使說不定也以為他早死了。”


    “我立刻出發,”錢晉錫有些激動,“膠著了那麽久終於有點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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