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入夜了,風雨之勢絲毫不減,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我站在燈火通明的毓慶宮主殿內,看著太子從暖閣後麵走出來,他的眼睛一直看向我,在頻繁閃爍的燭火中,兇狠淩厲的目光從雕花木格後慢慢閃過,直到站在我麵前。


    太子身後跟著慶公公,借著這輝煌的燈火仔細看去,慶公公滿臉皺紋,頭發蒼白,生了一雙非常銳利的眼睛,褐色的瞳孔裏幽幽閃著洞悉人心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栗。


    太子沉著臉把我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返身坐在椅子上,將腿高高地搭在身前的桌子上,一副瀟灑自若的模樣,但從他緊握的拳頭,充血的瞳孔,都能看得出來,他非常緊張,也很著急。


    “我雖然不喜歡你也看不上你,不過也不得不承認,你勇氣可嘉,竟然不逃,反而在這個時候找來毓慶宮。”太子幽幽說道,“怎麽?本太子拿捏住了你的七寸麽?”


    正如密妃娘娘說的,今夜的毓慶宮就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主殿兩邊站滿了侍衛,個個身披鎧甲,手握長刀,麵目兇惡,儼然一副蓄勢待發的修羅場。


    “我的人在這裏,就算毓慶宮是刀山火海,我也要來。”


    “對,你的人在我這裏,我的秘密在你那裏,看來我們陷入僵局了。”他玩弄著一把扇子,陰森森地說道。


    “可我們都很清楚,知曉你秘密的人不止是我,你單單扣押著我的人,於我而言非常不利,我好像沒有為別人付出代價的必要吧?”


    他轟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那個往合歡殿送信的人是誰?”


    我笑了笑:“真是好笑,您費盡心思都查不到的人,問我?”


    他咬牙指著我:“是不是老四?他把你留在紫禁城裏,就是為了旁敲側擊地幫他!?”


    我這次是的的確確在心裏笑了一下,壓低了聲音,用隻有我和他聽得到的聲音說道:“太子爺,您糊塗著呢?不管是誰,難道他們會有能力讓你爬上靈貴人的床嗎?”


    太子臉色青紫,卻找不到話來反駁,我又道:“你說我是四貝勒的策應就更搞笑了,如果我是策應,還用得著被您搞得這麽狼狽麽?”


    他一愣怔,隨即也意識到了自己狗急跳牆的難看樣子沒有道理,索性惱羞成怒:“你滾吧,我現在沒有心情陪你玩兒。”說完後啪嗒重又坐迴椅子上,心神不寧地盯著我看。


    我想,他這個時候應該是在等合歡殿的消息,便從袖子裏慢慢抽出一把匕首,立時引得殿內眾人一陣緊張,侍衛們長刀出鞘,擋在了我與太子之間漫長的道路上。


    我輕笑起來,玩弄著鋒利的刀刃,說道:“太子爺,你說我用這把刀是殺了你,還是殺了我自己比較有利?”


    太子臉色一變,怒道:“烏雅七月你放肆!”


    可他身後的老太監卻聽明白了我的意思,馬上驅散眾人,喚叫著讓人來搶我手裏的匕首,而我已把匕首壓到了自己的脖頸上,然後看著不敢上前的眾人,“讓開,我要跟你們那個隻會躲在人後的主子說話。”


    他們讓開一條道,我直視著太子的眼睛:“太子爺,你可以找一百個一萬個辦法讓我莫名其妙的死在這紫禁城裏而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但若是我死在你毓慶宮裏,而死之前還把浴德堂的事情傳了出去,你說天下人會不會把你的醜事信得死死的?對哦,那些史官筆下生花,腦子活絡得很,說不定史書上會寫的更加生動,流傳百世呢!”


    “你!”太子沒想到我會出此一招,氣得青筋暴露,躍起老高,直接把桌麵上的一堆無用東西掃到了地上,劈裏啪啦的聲音凸顯了他的無能為力,“你這個妖女,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好啊!”我淡然道,“我來幫你。”


    說著手上使力,把刀刃壓了一壓,頓時脖頸上感到一陣涼意,帶著微微的刺痛,鮮血的味道頓時熏得我有些暈。


    “不要!”老太監慌忙喊道,“公主有話好好說。”


    我笑了起來,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看了看老太監,又看了看太子,“你們到底誰說了算啊?”


    太子惱羞成怒,瞪了一眼老太監,“這裏沒有你說話的份兒。”


    然後轉眼看著我,冷聲道:“你別忘了,你的人還在我手裏,你在這兒鬧,我立刻讓人做掉她。”


    光是想想薩梅會被殺死就已經讓我手腳發涼,心口發痛,但我忍著,冷笑道:“那敢情好,邊西來的兩個藏人都死在毓慶宮,我還要多謝太子爺為我添上的砝碼。”


    我的豁出去和太子的豁不出去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太子氣得嘴唇發抖,慶公公趕忙走到太子耳邊說了好一會兒話,把太子的臉色說的由白轉青,‘嘩啦’一下把手裏握著的扇子掰得斷成了兩截,他卻仍然覺得不解氣,走到我麵前眯著眼睛道:“別以為他們幾個看中你你就飄飄然了,在我看來,你草芥不如,我捏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我淡然地聽完他這一番無用的解氣之語,冷冷說道,“可以把我的人帶上來了嗎?”


    太子嘶嘶吸著氣,“你的人你要帶走,我的秘密你也要帶走,於我而言,這似乎是一場無論如何都輸定了的局,既然如此,你如何就篤定我不會破釜沉舟呢!?”


    “我沒有篤定,我隻是在賭,賭你不會狗急跳牆,也賭你相信,我並不是喜歡管你閑事的人。”


    “那你若是賭輸了呢?我當了這麽多年的太子,在紫禁城裏根基深厚,要想讓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消失,不是太容易了嗎?”


    “紫禁城是培養心腹走狗的好地方,但也是滋生叛徒眼線的土壤,你要想做到無聲無息,不容易的。何況我是誰啊,我就是隻剩最後一口氣,也會吼得整個紫禁城雞犬不寧。”說完我轉了個身,看了一圈周圍全副武裝的侍衛和門口跪伏滿地的宮女太監,笑道:“太子爺,這兒這麽多人,你就相信他們其中沒有人生了透風的嘴?莫不是你打算把我們通通殺光,給即將迴宮的皇上留座血流成河的紫禁城嗎?”


    太子一把掐住我的脖頸,氣得七竅生煙,“你當真在把我逼入絕境。”


    我揚起匕首抵在他的右肩,說道:“太子爺,我不是來逼你的,我是來跟你做交易的。”


    慶公公忙道:“請公主繼續說下去。”


    太子紅著眼睛看了一眼身後的慶公公,這才慢慢放開我,我也緩緩收迴了匕首,“太子爺的事情我一點都不感興趣,不過是機緣巧合撞上而已,我本想力證自己無意去任何人麵前揭發你的私事,但想來你是不會信我的。說來可笑,自我來了你們中原,就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世間幾乎所有的關係都是相互平衡製約的,我知道了你的秘密,這杆秤已經朝我傾斜了,你自然是不放心的,那我也給你一個我的秘密,我們敵對的關係是否能暫時平衡製約呢?”


    太子狐疑地看著我,我笑了笑,慢慢地走到他麵前,背轉身來,把左肩的衣衫輕輕褪了下來,一開始太子不明白我是什麽意思,待看到我背上那條彎曲的紅色疤痕後,眼睛一下子瞪得很大,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慶公公見此情景,忙上前兩步,看清後一時怔忪,“你竟然?”


    我穿上衣衫,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別說出來,否則秘密不再是秘密,我們都會輸的。”


    太子看了一眼慶公公,慶公公擰眉思索了一會兒,忍不住說道:“難怪那幾個婆娘會管浮碧亭裏的閑事。”


    我沒理他,冷冷道:“如今我們扯平了,能把我的人還給我了嗎?”


    慶公公遲疑了一下,太子立馬跳起老高:“慶公公,就憑這一點小事,我沒辦法相信她,她的那個丫鬟分量可重著呢,隻要扣著她,小妖女就不敢把我的事情說出去。”


    “若是太子爺堅持這樣,就不要怪七月心狠。”說著我又把匕首放在了脖頸上,慶公公連忙說道:“不,我相信公主。”


    太子還要反對,慶公公低聲說道:“爺,離年教的不潔印記絕不是小事,單憑這一點就能讓人浮想聯翩,一旦讓外人知道,不僅能斷了她入主知春園的路,還會失去聖心,牽連她的本家,她這可是賭上了整個人生。”


    “我最喜歡公主說的一句話,”慶公公抬眼朗聲說道,臉上的皺紋輕輕顫動,一雙鷹眼一般的眸子鋒利地刺入我的身上,“這世間幾乎所有的關係都是相互平衡製約的,希望公主不要忘記才好。”


    我看著慶公公的雙眼,緊張的情緒被自己藏得很好,半點痕跡都不露,我似乎是賭贏了,來之前曾翻來覆去地想,光憑太子一個人,我沒把握贏,因為太子專橫霸道傲氣十足,他不會妥協的,可慶公公在就不一樣了,這小老頭輸就輸在心思謹慎上,他那一番玲瓏心竅,對任何一件小事都要多思多慮,在我拿出自裁的勇氣後,太子隻想得到如何去遮掩,而他已想到了遮掩不了的後果,這便是他們的區別,也是我能贏的訣竅。


    出門前我突然沒忍住,迴轉身問太子:“當年陪都行宮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冷冷一笑:“告訴你也無妨,你心心念念的那個人的母親於你可是有殺姐之仇的呢!否則你猜為什麽當年皇阿瑪不把你許給十三弟,而是老四呢?”


    ……


    薩梅被帶迴彩月閣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雙頰又紅又腫,身上到處都是淤痕,雙膝被拖去了一層皮,血跡把素白的裙子染得亂七八糟,渾身上下沒個人樣,她的後腦起了個碗大的腫塊,長長的口子外凝了一層厚厚的血塊,根本挨不得枕頭,隻能勉強側躺,請了太醫來看,說最重的傷便是後腦,上了藥服了湯,藺蘭姑姑給她簡單擦洗了一下,薩梅側躺在床上,緊緊閉著眼睛呻吟了好一會兒,總算在天亮之前沉沉睡去了。


    我不止是自責,看著薩梅這個模樣,我簡直想殺了自己,她早就說過讓我不要惹事不要惹事,可我總是不顧別人,隻顧一時熱鬧,到頭來卻害苦了身邊的人。


    我盤腿坐在薩梅臥房裏的小軟凳上,慢慢直起靠在床欄上的腦袋,問道:“密妃娘娘她們怎麽樣?”


    藺蘭趕忙說道:“安排在您的臥房,現已歇下了。”


    “禁軍呢?”


    “裏三層外三層的守著彩月閣。”


    我點點頭,看了一眼仍然漆黑如幕的天,心裏稍微放鬆了一些,等到太子發現合歡殿內的靈貴人並未被燒死,應該第一時間就會打聽到黃昏時彩月閣的人把她帶走了,他一定會抓狂的,幸好我小小的‘利用’了密妃娘娘和十八阿哥,讓她們來彩月閣住下,順便把禁軍帶過來,給太子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闖禁軍,那麽我們暫時都是安全的。


    而明天就是初七,我隻需要再熬一熬就過去了。


    “公主,您要不要休息一下?”藺蘭試探地問道,她雖然跟去了毓慶宮,但一直跪在殿外,就算看到了什麽,也沒有聽清楚,所以一知半解。


    我閉著眼睛,將頭靠在雙膝上,“姑姑,我去毓慶宮要人的事情,別跟十三阿哥提。”


    “可是……”藺蘭猶疑道。


    “為了救薩梅,我什麽都願意做,讓他看了就看了。”我冷冷道,倒把藺蘭唬得不敢再說話。


    我現在很累,不止是身體上的累,心裏的疲憊度更是衝到了有史以來的峰值,德妃什麽時候和太子約好了來騙我?非要把當年的事拿出來做文章,還找了那麽些理由?


    敏貴妃娘娘是指使方文蘇的幕後之人?笑話,當時敏貴妃僅僅身居嬪位,哪來的權謀和能力?我當然不信。


    “我當然不信!”我嘶吼著重複了一遍,卻殊不知心裏早已壓上了一顆重重的石頭。


    八貝勒不愧心狠手辣,竟然為了吸引太子的注意力,把所有的幹係都牽到彩月閣身上來,我敢肯定,他的下一招便是推我去皇上麵前,幫他揭露這件事。


    可我想不通,他到底為什麽臨時改了主意,所有的事情又為什麽都能朝著他希望的那個方向發展。


    “讓守夜的人看好密妃娘娘和十八阿哥,”我小聲道:“天亮之前,鬼怪仍在蠢蠢欲動。”


    藺蘭呆呆地坐在一旁,被打腫的臉上血色全無,她原本半跪在爐邊扒拉炭火,此刻卻擱下燒火棍,正色道:“公主,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想他了。”我答非所問,伏在膝蓋上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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