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蘭找到我的時候,我正環抱雙膝蹲在毓慶宮側門外的一棵銀杏樹下,大雨滂沱,我被淋得濕透了,雙腿發麻,渾身上下都沒了知覺,抬起頭來看到雙頰紅腫的藺蘭時,根本分不清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進不去,”我哭道,“我跟到這兒,就進不去了,我救不了薩梅。”


    藺蘭將我摟入懷裏,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到底是怎麽了?”密妃娘娘坐在合歡殿的暖閣內緊鎖眉頭,電閃雷鳴的雨聲幾乎要將她柔弱的聲音淹沒,“先是浴德堂出了那起醃臢事兒,我還沒迴過神來,氣得頭正疼呢,又聽說彩月閣鬧起來了,太子還打了你的人?到底是怎麽了呢?”


    十八阿哥睡在一旁的軟塌上,紅撲撲的臉蛋隨著嘴唇上下頷合的動作微微顫動,似乎很不安穩。


    我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卻仍然覺得渾身發冷,肚腹也控製不住地抽痛起來,我覺得可能是毒發了,但此時哪裏還顧得上這個,更不敢表現出來,密妃娘娘已經夠焦頭爛額了,便小聲說道:“沒事,就因為一點小事吵了起來……”


    密妃娘娘顯然不信,“太子雖霸道,但也是個穩重的人,向來不跟弟妹計較,怎麽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把你的人帶走呢?”


    我的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一想到被打成那樣的薩梅還落在那個變態手裏,我的心就比腹部抽痛還要疼得厲害,太子太能卡我的弱處了,不用他在我麵前架刀,我自己就能把自己擔心死。


    “你說太子把你那個小丫頭帶去是為了什麽呢?”密妃娘娘愁眉苦臉,可能是沒想到皇上好不容易委以重任一次,竟然搞出這麽多麻煩事,“我剛剛也遣人去毓慶宮問過了,但一個字也沒問出來,也不知是怎麽了,毓慶宮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的人連宮門都沒能進去。”


    藺蘭見我仍舊一聲不吭,連忙跪在地上磕了個頭說道:“謝謝娘娘,讓娘娘為彩月閣操心了。”


    密妃娘娘看了看我,輕歎一口氣,“七月,出了什麽事你也不跟我說,你剛剛病愈,下這麽大的雨卻獨自一人跑去毓慶宮外麵守著,到底是因為什麽?就為了那個小丫頭嗎?”


    見我不答話,密妃娘娘又歎了一聲:“皇上讓我看著這後宮,可卻接二連三地出了這幾檔子事兒,想來我是沒法向他交代了。”


    說著喚了個嬤嬤過來,“你去給樊園送封信,讓五貝勒來看看吧,如今京城裏也就隻有五貝勒能和太子說上兩句,我是沒有辦法了。”


    我嚇了一跳,幾乎是直接蹦到了那得了令正準備出宮的嬤嬤麵前,“不要,不能告訴五貝勒。”


    這一舉動差點驚醒了睡著的十八阿哥,他翻了個身,囈語著叫了幾聲額娘。


    密妃娘娘騰出一隻手來輕輕拍了拍十八阿哥,狐疑地看著我:“這是怎麽了?你想要迴你的人,我沒那個本事,不是隻能讓五貝勒來當掮客嗎?”


    我緊緊地擋著門不讓那嬤嬤踏出一步,深吸幾口氣穩住心緒,壓低了聲音道:“娘娘,就是一件小事,沒有必要鬧得人人皆知,鬧大了大家麵上也不好看,太子……爺隻是一時生氣,過後我去說兩句好話就沒事了。”


    密妃娘娘有些不信,“真的嗎?這麽簡單的話,還需要你淋著大雨去守一晚上?”


    我憋迴了滿腹委屈,換上了一副笑臉,可惜笑得特別難看:“真的,太子爺那麽穩重,是七月不懂事,讓他生氣了,他帶走薩梅,也就頂多開個玩笑而已,等他氣消了,我去道個歉把人要迴來,沒什麽大不了的。”


    密妃半信半疑,可她內外交困一堆事兒,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見我堅持,便也打消了去找五貝勒的主意。


    藺蘭雖沒搞懂前因後果,卻還是忙著為我填禮:“多謝娘娘為彩月閣費心。”


    “哎……”密妃長長歎了一口氣,“就先這樣吧,想來太子也不會把那丫頭怎麽著的,大家都是有臉有麵的人,迴去歇著吧,一個小丫頭而已,不值得你淋雨。”


    我心痛地無以複加,但卻忍住了沒吭聲。


    “是。”藺蘭連忙替我答應。


    從合歡殿出來之後,傾盆大雨仍如瀑落下,藺蘭跟在我身後打傘,我卻沒走幾步就跌了一跤,摔在被雨水洗刷的硬邦邦的地麵上,蹭破了膝蓋,眼淚頓時沒忍住,趴在地上哭了起來,我好想衝迴去當著所有人的麵大吼‘薩梅不是一個小丫頭而已’,可又有什麽用呢?我根本不敢讓任何第三人摻和這事兒,如果不小心觸到了太子的逆鱗,讓他以為我把浴德堂的事透露出去的話,薩梅隨時都有可能被他弄死。


    藺蘭忙過來扶我,也弄得一身濕,她哭得滿麵是淚:“公主,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伏在雨水裏,最恨的不是太子,而是自己的無能為力。


    ……


    迴到彩月閣之後,藺蘭慌忙關了房門,從櫃子裏拿出紗布藥膏跑過來,急切道:“公主,您後背有傷,都滲出血來了,還有膝蓋上……”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哽咽了。


    腹部的疼痛讓我幾乎感受不到這幾處外傷,直到清涼的藥膏抹上去,才讓我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藺蘭手一抖,顫聲問道:“很疼嗎?”


    我捂在被搇裏不讓自己的哭聲傳到外麵去,“薩梅比我傷的更重。”


    藺蘭終於沒忍住哭了起來:“到底是怎麽啦?太子一進門就讓一堆侍衛捉了我們綁起來,說是你不敢迴來了,我以為就是一件小事,沒想到會鬧成這樣?!”


    我這時根本沒法解釋那麽多,隻一個勁兒地想辦法,直到把頭都想痛了也想不出什麽兩全其美的解決方案來,太子雖不聰慧過人,但他身邊有的是能人,如今除了製住我以外,他一定會去查到底是誰給合歡殿送過消息,還得費盡心思想退路,他雖然嘴硬,可也明白除了我以外還有人也知道了浴德堂的事,為今之計,他隻有一條路可以走!


    我猛然坐起身來,嚇得藺蘭不知所措,對的,太子如今一定會做的一件事就是殺了靈貴人,隻要靈貴人一死,私通男人的事情便不了了之,到時候就算我或者其他人去皇上麵前告狀,他大可以說我們誣蔑他。


    雖然靈貴人被密妃娘娘關起來了,但既然她有本事給太子傳信,就證明她身邊一定有太子的人,要知道這可不是平常那種結黨營私或是妄言胡語的是非罪過,而是要人命奪人魄的生死大罪。


    太子一定會鋌而走險的。


    我掀開被褥,再次衝入了大雨之中。


    跑進合歡殿的時候,密妃娘娘正哄著十八阿哥睡覺,換上了睡衣,拉起了簾子,燭火也滅得隻剩下一兩盞,四處靜悄悄的唯剩下窗外停不下來的風雨聲,借著昏暗的燭光,密妃娘娘震驚地看著跑地氣喘籲籲的我:“這又是怎麽啦?一晚上竟淋雨了,你還要不要身子的?等到老了才知道……”


    我沒等她說完便一把抱起十八阿哥,小孩兒還挺沉,“娘娘快跟我走。”


    屋子裏的幾位守夜嬤嬤就像看怪物似的看著我,卻都比不上驚詫的密妃娘娘,她拿手探我的額頭:“你的臉色太難看了,是發熱了嗎?還是夢遊?半夜三更的鬧什麽呢?”


    我沒理,一手抱著十八阿哥,一手拉著她往外走,吩咐幾個嬤嬤拿上棉袍,十八阿哥喊了我一聲‘月姐姐’,便把兩隻手抬起來緊緊環住我的脖頸。


    密妃有些傻了,用一副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麽的表情看著我。


    待我走到殿門口的時候,卻發現殿門已經無法從裏麵打開了,我鬆開拉住密妃的手,單手使了勁兒,可還是打不開,頓時心頭湧起一抹劇烈的不安。


    “怎麽迴事啊?”密妃驚訝道,“外麵的人呢?寶嬤嬤?”


    寶嬤嬤趕忙走上前來拍打殿門,還提著嗓子喊了幾聲,可外麵卻毫無動靜,隻有大雨刷地的聲音。


    沒多久,我便聞到了濃烈的火油味,趕忙摟著十八阿哥往後撤,退到後窗時,殿門那個方向已經燒起來了,到了此時密妃才慌亂起來,嚇得哭都不會哭,隻一個勁兒地驚恐道‘怎麽會這樣?……’


    火勢很大,蔓延的很快,一眨眼大殿正門整個地都被火苗吞噬了,靠近殿門的幾處垂簾也燒了起來,把火卷上了房頂,噴過來的煙霧嗆得個個咳個不停,好歹這個時候終於有人發現合歡殿起火了,此起彼伏的‘走水、救火’聲斷斷續續的傳來,可麵對這衝天大火,潑過來的水像是灑入油裏的雨點,半點作用都沒有。


    我抵住後窗,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兒肯定也被人從外麵鎖上了,卻總要試一下才行,便揚起後肘猛地砸過去,窗欞閃了一下,卻離撞開還遠著呢,我疼地吸了一口氣,掛在我脖子上的十八阿哥小臉都咳得皺了起來,卻還一個勁兒地說道:“月姐姐,我幫你撞。”


    我扯下身上的一塊衣角,輕柔地捂在小孩兒的口鼻上,小聲道:“別害怕,月姐姐一定會救你們的。”


    我轉過身去,後退了兩步,剛要跳起來用腳,沒想到就在這當口後窗竟然打開了,藺蘭露出半個腦袋來,“公主,快!”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趕忙把十八阿哥遞過去,可小孩愣是不走,墜在我身上不放手,我隻好讓幾位嬤嬤扶著密妃娘娘先翻窗出去了,這才抱著十八阿哥跳了出去,密妃娘娘慌忙跑過來接著她的寶貝兒子,十八阿哥不害怕而且還很激動,病了好幾天的蔫氣像是被火焰烤沒了,一個勁兒地在我身上撲騰,嚷著要和我一起去滅火。


    我把他交給密妃娘娘,轉過身來看著已把合歡殿吞噬得幹幹淨淨的大火,熊熊火焰直衝天際,絲毫不懼風風雨雨,這就叫時過境遷,爛事依然嗎?


    多少年了,反鎖宮門放火燒人的事情竟然再次重演!


    密妃哭哭啼啼地摟著十八阿哥,驚慌失措的嬤嬤們都呆若木雞,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我突然想起來:“娘娘,您把靈貴人關在哪裏了?”


    密妃娘娘怔忪了一會兒:“晚膳的時候,你不是讓人來把她帶到彩月閣去,說那邊人手夠,好看守,我一想胤衸病著,的確有些分身乏術,便讓她跟你的人去了。”


    我心中頓時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這密妃還真是閑事不管的性子,這麽重要的人證,她竟然隨隨便便就讓人帶走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我的人來合歡殿要人,她作為長輩,也不該就給吧,看來她還真是滿心滿腹都隻有她兒子一個,連最基本的思考都不會了。


    我沒有立場去責怪密妃娘娘,隻是立刻說道:“帶走靈貴人的不是我的人。”


    對著密妃娘娘驚恐的眼神,我又道:“雨這麽大,十八阿哥又病著,娘娘先帶他去彩月閣休息,發道懿旨讓禁軍過去守著。”


    “禁……禁軍?”密妃眨眨眼睛。


    “這場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而且還往外反鎖了門窗。”


    密妃娘娘的臉色蒼白如雪,咬著牙齒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其實她心知肚明,隻不過不願意承認。


    “是的,奴婢看見反鎖門窗的人了,等他們走了之後才敢跑過來。”藺蘭趕忙證實。


    “……”


    看著寶嬤嬤扶著密妃娘娘在禁軍護衛下離去的背影,我轉身便走,藺蘭跟在我身後喊道:“公主,您要去哪裏?”


    假冒我名義把靈貴人帶走的人絕對不是太子,否則他放火燒宮就是多此一舉。


    除此以外,知道浴德堂之事的人還有八貝勒,他和我一樣也猜到了太子的下一步打算,隻不過他眼中隻有靈貴人這個不可或缺的人證,完全不顧親弟弟的死活!


    我火冒三丈,八貝勒要把人帶走有成千上萬種辦法,他卻偏偏頂用我的名義,不知道又在打算什麽!?


    我要趁太子還不知道靈貴人已落在別人手裏的時候,去把薩梅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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