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天他即將啟程前往美國,他並沒有一定要帶她同行,那就代表她對他而言,可有可無,也許,他還希望她留在台灣,繼續去參加夫人幫的聚會,這大概是她身為趙醫師夫人唯一的用處。


    遠行在即,他還是守在書房,全然無對她的不舍之情。是她這個當妻子的當得太失敗,但她自認盡力了,她再無多餘心力擔下趙醫師夫人這個「美名」,她,決定放手。


    才一年,她覺醒得應不算太遲吧。


    將一張寫著「我迴娘家去住兩天」的紙條放在梳妝台桌上,另把簽好的離婚協議書放進抽屜。


    她不是在鬧脾氣,也不是想要跟他玩選她或工作這種把戲。她是真的要迴娘家去小住幾日,她要好好思考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她沒跟荷芯提要離婚的事,法國行還在她肚裏躊躇中,上迴她在飯店幫忙布置會場,被家路撞見,荷芯雖在背後罵他控妻狂,可對她滿懷歉意,生怕因為自己自作聰明要她幫忙,會讓他們夫妻失和。


    她當然稱沒事,其實她還得感謝荷芯這麽做,讓她知道自己有多熱愛花藝設計,也讓她清楚她的婚姻,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唱獨角戲。


    關上抽屜前,盯著離婚協議書,這是頭一迴她看見自己的簽名感到心揪痛不已,迅速關上抽屜,不讓自己再有不舍和猶豫。


    不把離婚協議書放在桌上,是不想讓他出國在即,為這樁事分心。當一個好妻子,就是要讓丈夫無後顧之憂的專心工作,這是她在離婚前,以他妻子的身分盡的最後一點心意。


    她很了解他,他很忙,這個抽屜內沒有重要之物,他不會去打開它。她想等他從美國迴來,找不到她時,也許會在無意間打開抽屜,發現它。


    天微亮,已收拾好行李的她決定「不打擾」他,安靜的離開,他希望他人在書房時,她不要去吵他,她向來謹記他的命令。


    走出臥房,下意識地看向隔壁書房的門,此刻,他在書房應當正處熟睡之際,她得小聲點,別吵醒他。他熬夜太累,得有一個充足睡眠養好精神和體力,才能應付新的一天的爆量工作。


    怔愣了下,原來她對他的「最後一點心意」尚未用罄,也許,她該去為他烤個吐司當早餐吃……


    她苦笑著,眼淚冷不防流下。不了,她不想再這樣沒完沒了,她不替他烤吐司,不為他準備最後的早餐,從此刻起,她要拋開他,不管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自己,不是他。


    對,在迴娘家前,她要先去以前的花店看一看,聽荷芯說,那裏變成一間餐廳了。真可笑,這裏離花店並不算太遠,她居然得從人在法國的荷芯口中才能得知「它」的近況。


    為什麽她一直沒去看「它」?因為他不喜歡她再去接觸舊工作,因為他希望她待在家不要亂跑,因為他……


    她要去看「它」,在決心離開他之後,那是她為自己做的第一件事。


    「趙醫師,夫人出車禍,現在在我們醫院急救,你快點過來。」


    睡夢中的趙家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摸來電話接聽後,嚇得彈坐起身。坐在書房內的單人床床沿邊,愣看著手上的手機,他想,自己一定是在作夢!


    方才那通電話若是真的,那也一定是詐騙集團假冒他助理的聲音打來的,一大早,芳儀明明還在隔壁臥房睡覺,她沒出門,哪會出車禍!


    雖這麽想,但他還是急急起身,到臥房察看。


    「芳儀。」推開房門,沒見到她,他心頭陡地慌起,隨即在屋內急找人,大聲喊著:「芳儀,芳儀,你在哪裏?」


    沒有響應,沒見到她人,他又迴到臥房,繞過他的行李箱,瞥見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他倏地拿起一看,紙條上寫著「我迴娘家去住兩天」。


    她真的出門,真的出車禍了!


    「芳儀!」


    前一分鍾助理在電話中說的話,還在他耳內嗡嗡作響,丟了紙條,他迅速換了衣服,拎了車鑰匙,急奔地下室開車前往醫院。


    坐在家裏客廳的加長型沙發上,趙家路頭低垂著,兩手捂著臉,掌心被淚水沾濕。


    「我們都知道,你盡力了!」


    從醫多年,這是他第二次覺得這句話如此刺耳!先是搶救恩師,無力迴天,同事和同學都對他這麽說,後是芳儀……


    兩天前,芳儀出車禍,他趕到醫院加入急救,但,即使他盡全力搶救,仍是讓她陷入性命難關,她的昏迷指數降到三,被宣判腦死。


    以往同事曾戲稱冷情的他是醫界死神,若有他救不活的,那便是該死。


    看著被宣告腦死的她,他衷心希望自己是庸醫,更祈禱能有奇跡。


    低吼了聲,他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更怪自己連妻子何時出門的,他竟全然不知!


    他無限懊悔,如果他不睡書房,就能知道她要迴娘家,他會勸她不要那麽早出門,他……是他的錯,如果他肯開口要求她一起去美國,她就不會想迴娘家,也不會一大早出門發生車禍。


    這陣子他全力專注在調派美國工作兼進修的事,讀不完的英文文獻,讓他一迴到家便窩在書房,讀累了倒頭就睡,天一亮,又得趕往醫院,整個月和她說不上幾句話,是他疏忽了她。


    沒有她的家,頓時變得空虛寂寥,他起身,懨懨地走向臥房,推開門,瞥了他的行李箱一眼,芳儀是個賢慧的妻子,她連要迴娘家前,都不忘幫他整理好去美國要帶的東西……


    美國,不去了,如今芳儀靠著唿吸器維持性命,他哪有心情去美國,她一倒下,他才知自己有多麽在乎她,連大好前程他都不要了,隻希望有奇跡降臨,保佑昏迷的她能蘇醒。


    走到梳妝台前,鏡中的自己滿臉胡碴,兩眼紅腫,失魂落魄的,才兩天,平日意氣風發的他,竟變成這嚇人模樣,恩師去世時,他傷心難免,但也未消沉至此。


    眼神黯下,原來芳儀早在他心中占了最重要的位置,也是,她現在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至親,她不重要,誰重要?失去她,他等同失去全世界。


    目光落在桌麵下的抽屜,他想起結婚一個月後他生日那天早上,芳儀在旁邊裝忙,和他說「家路,我找不到我的發夾,幫我找看看有沒有在抽屜裏」,剛起床的他,順手打開抽屜,就見一張生日卡片攤開在抽屜內,簡單的寫著「祝我最愛的老公生日快樂」,短短幾個字,卻深刻的印在他心上,至今,記憶猶新。


    下意識地伸手拉開抽屜,想重溫當時的甜蜜感動,卻赫然見到抽屜裏放著……


    離婚協議書!


    蹙眉,拿起離婚協議書細看,她已簽好了名……


    想起什麽似地,他飛快地衝到衣櫃前,打開衣櫃的門,裏頭,獨留他的衣物,她的衣服一件也不剩……所以,她不是想迴娘家住兩天,而是打算和他離婚,要搬離這個家!


    頹喪地跌坐床上,芳儀竟要和他離婚,為什麽?因為他不帶她去美國,所以她生氣了?但那是因為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成日在醫院忙,讓她一個人獨留住處,他不放心,也擔心她一個人出門會有危險……這些話,他沒對她解釋,他忙他累,他習慣簡單扼要的說話方式,他以為,她懂。


    愣坐著,他恍然驚覺,也許芳儀以為他不帶她去美國,要她獨留在台灣,是不愛她了、不需要她、不在意她,所以……她心寒之餘才想和他離婚。


    他怎會不需要她,結婚後,家裏有個賢慧的妻子,這個家,終於像個家,她先是請人打造廚房,讓家裏用餐時間添了飯香,他一直覺得太小沒空汰換的沙發,也是她請家倶行送來新沙發,小沙發搬進書房,她說坐在沙發上看書會舒服一點,之後,他常累得睡著,她又在書房裏添了一張單人床,就是希望他能睡得好一些……


    她為他所做的事何其多,而他呢?他一心在工作上衝刺,努力想爬到最頂端,想給她優渥的生活,但他越忙越累,迴家時間少了,陪她說話的時間自然也少,所以他才想要她去參加夫人幫聚會,一來自然是和院內的醫生夫人交流,二來,有聊天對象,她也不至於在家無聊悶得慌。


    靜下心來細想,和她相比,他為她做的,確實太少。


    結婚一年多來,他努力工作,想要創造兩人美好的未來,卻忘了珍惜當下,和她的相處才是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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