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消沉的語調令她憂心,掛上電話,她馬上放下手邊所有工作,急匆匆趕過來。


    連一向提及他,總免不了冷嘲熱諷幾句的荷芯,也催促她快點過來看他,原因是,她怕家路想不開!


    昨天,吳教授病危,家路和其它兩位學長盡全力搶救仍是失敗,吳教授撒手歸去,迴到辦公室的家路,眼眶含淚,一語不發。


    日前,家路便連絡吳教授另兩位得意門生,跨院相助一同討論吳教授的病情,無奈抵抗力已顯弱的吳教授偏又染上流感,雖然三位名醫連手搶救,可惜藥石罔效,吳教授還是撒手人寰。


    一星期前,她最後一次去探望吳教授時,家路就察覺教授神情虛弱,他要她暫時別去探望,讓吳教授能好好休息,未料,當時還高興說著她和家路婚事的教授,才短短幾天就……


    走到家路的門前,伸手欲按門鈴,卻發現大門半掩,她想一定是家路特地開著門等她來。


    「家路。」


    推開門的同時,她語帶擔心的喊他的名字,見客廳無人,她下意識往房間走去,聽見廚房傳來烤箱「叮」的一聲,怔了下,焦急的腳步轉往向廚房。


    家路一個人住,一年前投效恩慶醫院時,在離醫院約二十分鍾車程處,買下這間三十多坪的公寓,他忙得沒時間下廚,廚房沒基本設備,烤箱和微波爐都是同學和好友送他遷新居的禮物。


    來到廚房門口,一股濃重的酒味撲鼻,桌上擺著喝得剩半瓶的威士忌,見他滿臉通紅,呆看著她,似乎醉了。


    「家路。」


    「你來了。」見她一臉擔憂,他突低啞笑起,「我嚇到你了?是不是以為我會想不開?」


    「我……」


    他從椅子上站起,往放烤箱的另一張桌子走去。「我不但不會,我還會好好活下去。」


    「家路,小心燙!」她走上前,見他打開烤箱徒手欲取烤盤,想他定是醉了,一時忘了烤盤的高溫會燙手。


    她阻止他,輕推他迴座,「你坐著,我來弄。」他是外科醫生,他的手猶如鋼琴家的手那般寶貴,傷不得。


    她記得吳教授和她提過,他對家路下過禁酒令,重要節日偶爾淺酌無傷大雅,但絕不能狂飮,她想,吳教授去世對家路的打擊一定很大,他才會借酒澆愁。


    找到烤盤夾子,將烤盤取出,放至餐桌上,「我忘了先跟你說,我會買午餐來。」他烤了兩隻雞腿,今明兩日他休假,想必是昨天迴家前去生鮮超市買的食材。


    「不管你有沒有買,我都會煮。」他目光呆滯,盯著烤盤內的金黃雞腿,喃喃自語著:「我媽去世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獨活,人生沒意義,不上課、不吃飯,每天像行屍走肉,自我放逐。當時,老師天天抓著我迴他家,他不讓我和他們一起吃飯,逼我自己下廚,他要我自己煮飯,喂飽自己,還嚴厲訓斥我,學醫不是隻為了家人,而且我也不是隻為我媽而活,從踏上學醫的這條路開始,我趙家路就是為了日後幾十萬個病患而活。」


    「老師帶我去他家小住幾天,是要盯著我自己煮飯、洗碗、洗衣服,如此,我才能感覺自己還活著……」似要印證自己的話,他打開她買來的便當,狠扒了幾口飯,證明自己有努力吃飯,努力活著。


    侯芳儀看著聽著,沒有阻止,淚水卻止不住的流。她知道他很難過,可是他沒有失望沮喪的權力,他謹記教授的話,他的人生,是為幾十萬個需要他的病患而活。


    幹扒飯又吃得太急,他似噎到,她趕忙倒水給他喝,還來不及喝水,作嘔的他馬上衝到垃圾桶旁,把吃下的飯全數吐出,最後吐的是黃湯和滿腹壓抑的傷悲。


    狂吐過後,他跌坐在地,像跑了一趟馬拉鬆般,臉色蒼白的虛喘著。


    她抽了幾張麵紙,幫他擦拭嘴角的穢物,不想讓她髒了手,他接過麵紙自己擦。


    「你的衣服弄髒了。」她又取了幾張麵紙來,但沾到的麵積不小,擦不幹淨,「我再去拿麵紙過來。」


    「不用,我直接去浴室換洗……」他手支地想起身,但有幾分醉意的他,手滑了一下,見狀,她馬上扶他,往房內的浴室走去。


    他進浴室,她在房內衣櫃幫他找換穿的幹淨衣服,不一會,她聽見浴室傳來蓮蓬頭的出水聲,好半晌都未停。取好衣服,她遲疑地走向浴室,浴室門沒關,水流聲久未歇,他應是在洗澡,可是怎麽隻聽見水聲,沒其它聲響……


    擔心他醉倒在浴室,她緩步湊近探頭一瞧,浴室內沒有浴缸,隻見光裸上身的他,坐在浴室地板上,頭低垂,任由蓮蓬頭的水不斷澆淋……


    以為他醉到睡著,她心頭一驚,忙不迭地奔入,蹲在他麵前搖晃著他的肩膀。


    「家路,家路……」


    他重喟一聲,緩緩張開眼睛,對上她焦急的水眸,低喃道:「我沒事,我隻是想淋水,讓身體感覺還活著。」


    她心疼的看他,想伸手關水,卻被他擋住。


    「你一直淋水,會感冒的。」他全身濕透,她在他身邊也難逃被水淋濕的命運。


    她試著再度伸手欲關水,他陡地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向懷中,濕潤的唇倏地湊向她,激烈狂吻起來。


    她跌坐在他的雙腿間,招架不住他強烈攻勢,雙手緊抓著他的肩膀,頭枕在他的臂彎中,渾身濕透。


    她知道他想盡辦法要讓自己「感覺」活著,才不負恩師生前的諄諄告誡,如果吻她可以讓他感覺有生息,那她願意一直被他吻下去,因為這樣她也才能感覺他不僅僅是「趙醫師」,他還是她的男友,並且愛著她。


    她以為激烈狂吻會無止境延續,但他突然中斷,拉她坐直身子。


    被水淋濕的黑發不斷滑下水珠,他深邃的黑眸卻眨都未眨,眼神堅定的瞅著她,以破釜沉舟的決心宣布……


    「芳儀,我們結婚吧,在老師出殯前,我想完成他的遺願。」握著她的手,帶著侵略的眼神凝定她,他以堅定的口吻再度重申,「我們,結婚吧!」


    她看著他,腦內嗡嗡作響,驚詫的說不出話,彎翹的睫毛上盤踞著晶透水珠,久久,未落。


    「依我看,你們兩個一定也都得了流感,才會莫名其妙「婚」了頭。」姚荷芯垮著一張臉,坐在花店的裝飾桌前,拿筆敲著桌麵,語音含糊的說。


    吳教授辭世的原因是流感並發其它病症,她知道這個時間點拿「流感」戲謔實在不妥,但她還是忍不住這麽說。


    才說完,侯芳儀還真打了個噴嚏。


    「看吧,我說的還真不假。」


    「我、我隻是小小的著涼。」侯芳儀辯解著。昨天在家路房內的浴室淋了半個鍾頭的水,全身濕透,才會不小心著涼了。


    「欸,我看你就算人好好的,一遇到趙家路就會被弄得暈頭轉向。」姚荷芯忍不住消遣她。「就像學長遇到你,一樣也是被你迷得理智全失,朦朧恍惚。」


    「學長真的答應布置我和家路的婚禮?」侯芳儀眼中透著感激和愧疚。


    家路之所以想盡快結婚,是為了完成吳教授的遺願,吳教授生前曾和家路提及,他結婚時可以請她學長幫忙布置婚禮……吳教授的話,家路自然全謹記在心,既然這婚禮是為了圓吳教授遺願,那他當然希望遵照吳教授所言,請學長來布置他們的婚禮。


    而沈建彬是她學長,自然是由她來聯絡,隻是她知道學長對她有情意,這事她開不了口,何況他原本希望她跟他去法國當他的助手,她非但不去,還要跟家路結婚……


    她縱使自認對學長沒半點男女之情,可也得站在他的立場想一想,他喜歡她,她卻要嫁別人,而他還得幫忙布置她的婚禮……這件事對一個男人而言,太難堪了點!


    家路的意思非常堅定,一定要學長為他們布置婚禮,所以她隻好請她的「經紀人」幫忙連絡。


    荷芯處理事情真的很明快,早上她才告訴她,她要和家路結婚的事,她一度震驚得破口大罵,不想接受這個事實,稍微冷靜後,雖仍叨念不休,可還是幫她連絡學長。


    「隻要是你的事,學長怎會不答應,隻是他聽到你要結婚,嚇到昏倒還兼吐血,不知在你們結婚之前,能不能醒得過來。」


    這一聽便知是玩笑話,可這玩笑開得太過,侯芳儀攢眉,「荷芯,不要亂說話!」


    姚荷芯撇撇嘴,換上一副正經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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