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曼生長在家長製盛行的封建家庭裏,一麵是對革命知識的熱切渴望,一麵是麵對著封建家庭的重重束縛。

    在焚書事件之後,一曼的革命意誌更加堅定了。她渴望像大姐夫一樣融入到火熱的革命生活中去,她渴望走出家門和革命群體接觸,接受係統的革命教育。她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而且是身在偏僻的伯陽嘴,孤立的幾個人也做不出什麽大事。

    一曼就產生了更大更遠更高的想法——進城讀書。

    一曼把她的想法和要求告訴了家裏人,遭到了大哥大嫂的堅決反對。“姑娘家家不安安心心呆在家裏,出去讀什麽書?再說女校的風氣又不好,女生私自懷胎,跟人出走,師生苟合……你去,別讓一個好女孩也跟著學壞了?”

    一曼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反駁道:“你怎能對我說出這樣下流無恥的話!就是有這樣的事,也不能單怪女生,你們男人就沒有責任嗎?”

    哪知道大哥一邊抽著大煙,一邊慢條斯理地說:“讀也可以啊。你有本事你去上吧,家裏沒有錢供你讀書的。”

    一曼急了:“你有錢嫖賭,有錢吸洋煙,就沒錢供我讀書?”

    這一下可惹惱了大哥大嫂。“你給我出去,錢,我一分錢也不給!”

    大嫂也罵口而開:“賤婢子,不討高貴!”

    一曼含著淚跑了出去,她萬萬沒想到哥嫂會說出這樣肮髒下流的話,而且說的是自己的親妹妹。

    一曼一陣惡心,胸悶閉氣,一口血嘔吐而出……她又犯病了。

    兩個姐姐知道了這件事,堅決支持妹妹,就多次找大哥商量,但仍無濟於事。甚至兩個姐姐許諾不要大哥的錢,自己拿錢送妹妹讀書也不行。

    讀書的事情陷入了僵局。

    在讀書的問題上,一曼確實很堅強,一次也沒讓過步。可封建家庭也一次也沒放鬆對一曼的束縛和製約。

    父親因年老辭別了人世,母親按照家族的觀念,移權於長子,大哥接掌了這個家庭的大權。

    雖然大哥也上過新學,但一點也沒有接受新學的思想,隻是去趕了一下時髦,學會了穿新式西服,學會了剪短發。大哥的領悟能力應該說還是不錯,但已經被錢這個東西蒙蔽了雙眼,再也看不清其他的東西。比起老父母,大哥更會享受,更會揮霍,更會剝削壓榨佃農,對一曼的管束也更加嚴厲和無情。

    一曼在這個時候並沒有想到要背叛家庭,隻是要求能夠出去讀書。對於封建家庭,她一個弱女子還充滿幻想:她隻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她想讀書!但就這樣一個微小的請求都遭到拒絕。她隻覺得壓抑和憋悶。

    一天晚上,又一次靜靜地聽著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往事在一曼的腦海中浮現,她想起了自己所受的屈辱,想起了哥嫂的狠毒無情,想起了大姐夫鄭佑之給自己的幫助和鼓勵。她默默地鼓勵自己要做一個有自信心的新女性。

    漸漸地、漸漸地,趙一曼冷靜了下來,亂糟糟的腦袋一下子就豁然開朗,她控製不住自己憂思和激憤,思想驟然之間像衝開了一道閘門,思想的火花不斷的閃現,她欣然提筆,寫了一篇題為《被兄嫂剝奪求學權利的我》的文章。

    全世界的姊妹們,請看我的家庭是何等的守舊!是何等的黑暗!我自生長在黑暗家庭中,十數載以來,並沒見過絲毫的光亮。閻王似的家長哥哥死把我關在那鐵籬城中,受那黑暗之苦。

    近數載以來,多蒙現社會的新學諸君,在那高山頂上,大聲疾唿,隱隱的聲音,也吹入我鐵籬城中來了。我將我的聾耳掏空,細細一聽,豈不是唱的“社交公開”“平等自由”麽?我到這個期間,已經覺悟了。覺得我們女子受專製禮教之壓迫,供專權男性的玩弄,已經幾千年了!

    我們女子受了幾千年不平等不人道的待遇,那些沒有良心的家長,還要拿什麽八出(去)七出(去)之中加一條不順兄長出(去),四從(在家從父下加一條父死從兄)的話來壓迫我們。可憐我們許多女子還深深被壓迫在舊社會製度之下,受那黑暗的痛苦嗬!我感覺到這個時候我極想挺身起來,實行解放,自去讀書。

    奈何家長不承認我們女子是人,更不願送我讀書。我屢次求他送我讀書,他不但不送我讀書,而且還說些不堪入耳的話。說什麽“女校風氣不好”,“多數女生在學內私自懷胎”,“跟人逃走,師生苟合”等等的話來阻擋我的去路。

    全世界的姊妹們啊!封建家庭太把我們女子的人格看輕了!難道各個女生都私自懷胎的麽?就讓女生偷人懷胎,比他們男子的嫖賭,又下流了許多?所以我聽到這裏,我就極為不平,就極力駁迴我的大哥說:女校發生這種事情,不能怪學生,當兼怪辦學的人員,尤其是男職教員。怪他們不改良教育,不使學生自覺。假如學生有了覺悟,那決不會發生這種現象了。

    同胞姊妹們呀!他——家兄——不但不聽我的話,他還似乎要打我一般。他又說什麽“祖上的遺產不多,僅僅能敷家用,沒有餘錢送你讀書”。

    同胞的姊妹們呀!他說這話,自以為表麵上是很好聽的了,其實完全是自私自利的。他拿錢去夜嫖,日賭,爛吸洋煙,隨意亂用。他要作的事,一思百行。對於我讀書,卻無一錢了。他不出錢,我求他拿我將來的陪奩錢拿出來給我讀書,他都決意不肯。

    唉!我說到這裏也不知我心酸痛苦的眼淚滴了好多下來?我見他不肯拿陪奩錢出來,我就求我的文萬二位姊姊幫我設法。我的文姊呢,他是主張自主的,他極願幫助我的銀錢。我的萬姊呢,他不能幫助我的錢,他極力幫我說話。

    我的同胞姊妹們呀!我多蒙我那二位良好的姊姊,事事為我,已引起了多厚(很多)的意見了!至於文姊幫我,叫我出來讀書,我的哥哥家長呢,就是文姊出錢,他都不許我讀呀!!他說縱然文姊出錢,可人不是文姊的,人是他的。

    唉!我們女子是人,就不是那個的了嗎,何以他說是他的呢。既是他的,他又不出錢使我上進?他簡直把我當成奴隸貨物了?當真我們女子不是人,當真是奴隸貨物嗎?應該拿給這些狼心狗肺的男人壓迫嗎?

    同胞的姊妹們呀!世界上哪有如此可惡的殺人家長呀!他既不送我讀書,我又求他在上海商務印書館函授學社裏給我訂購算學、英文、國語這三科的講義,他不但不給我訂購,而且把我的誌願書都燒了。

    同胞的姊妹們呀,他不給我買講義,我又求他給我訂報:訂報嗎,他不惟不出錢,就是親友送我的,他都不許看嗬!他說:“現在的書報,多的引壞一般青年的”。他又說我自看了現在的書報,我就胡思亂想的要讀書,唉!同胞姊妹們呀!他不要我讀書,也就止了嗎,他還要罵一些不忍聽的話:罵我賤婢子,不宜好的,不討尊貴的。說多少好話我都不聽,專要學北京、上海那些不好的風俗。

    同胞的姊妹們呀,讀書就是不好的風俗?隻有上海、北京才有嗎?就是隻有上海、北京才有,難道就學不得嗎?讀書既不是好風俗,又有什麽風俗才是好風俗呢?唉!

    同胞的姊妹們呀,自我先父去世以來整整七年了!這七年中,我並沒過一天人的生活。我的家長,還罵我不服他,不該反抗他。罵我是無父的女子,該他管的,他管我得下,不由我亂想。又罵我不識時務。現在還有母親,他看母親的麵,還百般的寬待我,假如母親將來百年歸世,他定要折磨死我。唉!我當真不識時務嗎?他用這般殺人的手段來寬待我,我都全不知痛嗎?

    全世界的姊妹們呀,我現在似懸梁般的上下不得。我真要屈死在這無情的梁上了。唉!我實無法可施了。我的姊妹,他幫我想不出法了,不得已才求全世界的姊妹們,幫我設法!至於我現在呢,第一不要他出錢送我讀書;第二不要他給我訂報;單求他允許我出來讀書。

    同胞的姊妹們呀,說到我屢次的反抗,隻有失敗,沒有成功。我今將我求他、反抗他、和他磨難我的經過,細寫出來,請幫我設法,看我要如何才能脫離這地獄般的家庭,才達得到完全獨立?我第一次求他送我讀書,他能說女校風氣不好,不能送我讀書,至於銀錢,還在其次。二次我就托我的姊姊勸他,他就說近來幾年銀錢緊,必不能送讀。三次我就向他要陪奩錢。要陪奩錢嗎?他說除是他死;他如不死,叫我不要亂想。四次我姊姊他們又迴來勸他送我讀書。唉!他那裏會承認送我讀書。他不承認送讀時候,姊姊就勸他每年出一半(錢),不足時由姊姊墊出。唉!莫說要他出一半,就是要他出一個他都不幹!姊姊見他不答應出錢,就要他拿我將來應得的陪奩錢拿出來。陪奩錢嗎,他也一個都不肯出!姊姊見他一文不出,就說是這樣吧,你不出錢不要緊,我們幾家當姊妹的幫助他,我們送他去讀要得麽?他當時啞口無言,隻得說:“隻要你們疏財仗義,那麽你們送就是了”。那曉得他過後他又想出幾個難題,要姊姊擔負。他說,第一離了我的家庭,就不管我的穿吃錢;第二要姊妹私自出錢送讀,不要姊丈出錢;第三出門人的名譽要好,假使有不好的風聲,他就惟姊是問;第四離了他的家庭,就不許入他的家庭;第五路途之上,要姊姊親自護送。我姊姊呢,也算是膽氣的,見他提出這幾個自相衝突的難題,還是毫不畏懼的完全擔負下來了。文姊既在哥哥名下負了完全責任以後,他就給我說,叫我準備行李,他自送我。於是行李也備齊了,轎子也請好了,隻等學堂的考期一到,就去投考了。那曉臨到今年正月十四起身那天,他又反口要禁我出家門了。我的家族嗎,完全宗族家守舊派,沒一個幫我說話的人。他們盡是說我不是。有些說“女子讀書是挺壞的事”,有些說“女子讀書無用”。唉!同胞的姊妹們呀,我走到這步田地,真是要死不生了。除了終日拿眼淚洗臉以外,更無別法了。本來他磨我那些難題,我並不怕,奈何他不許我出門,我就沒法了!

    親愛的姊妹們呀,說來真是可恨可痛到極點了!我現在呢,實在動彈不得,自身無主了。我本未字人,而且立誓終身(業已通過家族的)不字的。他——家長哥哥——卻又要用一種卑劣的手段,逼我出閣了(此時他既未實行我也不便宣布)。務望親愛的同誌,援助我,替我作主呀!……

    第一次捧著自己的文章變成鉛字的雜誌,看著這麽多熱情的大眾的聲援文章,一曼激動得哭了起來。

    是啊,抗爭的路是多麽的難啊!而全社會有這麽多的人還在關心著一個弱女子的求學夢,又是多麽讓人激動,讓人難忘。

    一曼文章確實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連一直偏僻的伯陽嘴這一次破天荒地熱鬧起來:不僅激怒了大哥李席儒,整個李氏家族也開始圍攻一曼,什麽難聽的話都罵了出來。說什麽一曼傷風敗俗,說什麽敗壞門風,說什麽家醜外揚,責令家長嚴加管教。

    一曼麵對如此的責斥,她又會怎樣來與封建家庭、舊社會抗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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