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丹連連點頭,讚許道:“此計可行。若少梁城破,府庫的錢糧皆屬秦國,倒不如現在就拿出來激勵士氣。若是大家可以僥幸不死,王上怪罪下來,我一力承擔便是!”


    所有的人都聽出了趙丹的言外之意。沒有王命,私自挪用府庫的錢財可是死罪。如果趙丹戰死,邯鄲方麵自然沒法追究趙丹的罪責。但若是趙丹僥幸沒死,就必須為自己的擅作主張“買單”。最好的結局莫過於將功折罪,功過相抵。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又有人站出來說道:“此去邯鄲千五百裏之遙,即使王上同意立即發兵救援少梁,大軍也需近二十日方能抵達少梁。大人求援的使者此刻多半還在太原境內,等繞道抵達邯鄲,怕是三日以後的事情了。算上這些時日,我們至少需要堅守一個月方能有希望見到援軍的影子。這還是最理想的情況。秦軍逾十萬,領兵的又是武安君白起、衛尉王翦,我們趙國若是想要相抗衡,至少也要出兵十數萬,領兵的又必須是信平君(廉頗)之類的名將,方才有一戰之力。如今趙(奢)上卿正在領兵和燕、齊兩國交戰,那多半是由廉(頗)上卿領兵來援了。使者一來一往,至少耽擱半個月的時間,僅僅是用錢糧激勵士氣,卑職恐怕支持不了一個半月的時間!”


    趙丹聽後眉毛擰成一團,這確實是事實。趙國的精華所在乃是(太行)山東,全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賦稅出自此地。想要集齊十萬以上的精銳之士,就必須從邯鄲附近征召大軍。韓、趙兩國交惡,韓國多半是不會同意趙國從上黨借道。趙國大軍從邯鄲出發援救少梁。必須先北上三百裏到達井陘,然後西行,穿過太行山,借道晉陽南下,才能抵達。長途跋涉後。大軍勢必疲憊不堪,想要以最佳的精神狀態迎戰秦軍必須經過休整,這一個半月的時間隻會多不會少。僅僅用些許的錢糧刺激,確實不起作用啊!


    “虞卿可有高見?”趙丹向自己最為看重的賓客求教道。房內的眾人,其餘人皆可稱之為自己的心腹,但虞卿不可。虞卿隻是好友平原君推薦給自己治理河西的人物。這種人,雖然看重義字,不會在自己患難的時候背離自己,但也很難收歸己用。他們做事全憑喜好,不好名利。是屬於那種“君賢則入朝輔佐。君不賢則獨善其身”,其誌可在山水之間,也可在廟堂之上。否則,以平原君的賢能也隻能拜服之卻不能收服之。


    “當下之事,有兩件事最為要緊。其一,秦軍來勢洶洶,對河西勢在必得,值此大變。國家當速作決斷。否則,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可王上素來猶疑不決。國家又忙於和燕、齊兩國交戰,朝中大臣對援救少梁與否勢必分成兩派,爭執不休。大人當直述厲害,上書王上,表明趙國雖強,也不可東與燕、齊為敵。南與韓、魏為難,西與秦國難堪。北與匈奴不睦。如今若要破局,隻能與韓、魏兩國結盟。若是不能,至少也要和其中的一個國家交好。否則,我們斷不能堅持一個半月。此事茲事體大,王上又隻信任平原君、藺上卿兩人而已,大人與二位大人的關係一向不錯,當寫信令其齊心協力,促成結盟一事,此乃其一!”


    趙丹靜默不語。秦國伐趙,河西之地僅有少梁還在趙國手中。無論從哪一方麵講,趙國也不可能同時和燕、齊、秦三國交戰。擺在趙國麵前的路無非有兩條,要麽割地向秦國請和,專心對付燕、齊兩國;要麽和燕、齊兩國媾和,和秦國開戰。趙國之前的盟友是秦國,為了不勢單力薄,尋求新的盟友是勢在必行了。排除燕、齊、秦三國,或韓國或魏國或楚國。其中,可以提供直接幫助的國家有兩個,韓國以及魏國。


    若是韓、趙兩國結盟,那麽韓國完全可以從漢中、南陽方向發動攻勢,行“圍魏救趙”之計。如果趙、魏結盟,魏國既可以在函穀關佯動,也可以從河東出兵增援。這是己方獲得增援最快的辦法,也是最可靠的辦法。至於楚國,即使結盟,對己方也是鞭長莫及,無法救援,隻能壯壯聲威而已。


    “虞卿所言甚是。隻是,如今秦軍圍城,我就算把書信寫好,也難送到邯鄲吧!”趙丹愁眉苦臉道。


    眾人皆是連連搖頭,十萬秦軍圍城,除非己方的使者變成鳥兒,尚有希望送出信息。虞卿的這個意見根本就無法執行嘛!


    虞卿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語出驚人道:“臣倒是有一計,可以把大人的心意傳到邯鄲。”


    趙丹大喜,迫不及待地問道:“計將安出?”


    “我觀秦軍之所以不急於攻打少梁,一方麵是自以為少梁唾手可得,另一方麵則是顧忌傷亡。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大人將少梁的輿圖、契約係數交給白起,表示願意主動請降,但需要邯鄲的命令方敢為之。卑職趁機作為大人的使者,隻身前往邯鄲,名義上是遊說王上割讓西河之地交好秦國,實際上卻是為大人爭取時間。想那秦軍有十萬之眾,總不會為難我一介書生。”


    趙丹頓時露出為難的神色,這是一個險計。白起若是識破,自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過若是沒有識破,那虞卿就可以前往邯鄲,傳達消息。倒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心腹們則是有些擔心,虞卿畢竟不是像自己一般,是趙丹的心腹。這會不會是虞卿的一個求生的計策呢,待見到白起後,虞卿直接將趙國的打算和盤托出,出賣自己這夥人,換來榮華富貴。


    心裏麵有了這種想法,麵子上卻不好表現出來。趙丹的首席心腹當即說道:“此計太過行險了,想那白起乃人中龍鳳,肯定一眼就識破這個緩兵之計。到時扣留先生。拿先生來要挾大人,大人該如何是好呢?”


    虞卿一下子就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也不著惱,直接迴道:“事情成與不成,總要試過才知道。至於諸位擔心秦軍反悔。會將我拿來要挾大人,諸位大可不必。若真是如此,我一定先自盡,不令各位為難,可乎?”


    趙丹麵露不悅,自己的心腹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今虞卿已經表態,自己再不同意的話,兩人的情分就到頭了。於是道:“如此就勞煩先生了!此去邯鄲千裏之遙,先生可持我的玉佩,前去晉陽。到時,自然有人會幫先生帶信。”


    虞卿點了點頭,繼續道:“如此甚好!前往晉陽求援乃是臣要說的第二要緊之事。太原兵馬雖然不多,但也可湊出五萬大軍。有河水天塹,隔河搖旗呐喊以壯少梁聲威還是可以做到的。如此,可安少梁守軍之心,否則,真要等一個半月甚至兩個月後的援軍。難矣!”


    趙丹對此連連點頭,確實應該如此。可惜,趙國的軍紀擺在那裏。私自調動大軍可是重罪。此事,還是要得到趙王的命令才可執行。不過,隻是傳遞命令的話,八百裏急報,耽擱不了多久。自己在寫給趙王的書信裏請示這一點就好!


    “就依先生之言!”趙丹也不拖遝,當即說道。


    虞卿點了點頭。補充道:“兵貴神速!大人不妨現在就寫好書信,兩封寫給王上。一封寫給平原君,一封寫給藺上卿。”


    趙丹一愣。下意識地說道:“兩封寫給王上?”隨即意識到什麽,拍了拍腦袋,道:“我倒是差點忘了,其中一封應該是故意給白起看的吧!”


    虞卿笑著點了點頭,算是承認。趙丹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對一旁的心腹道:“去把本官府衙裏少梁的一應地契和輿圖拿來,再支取百金供先生使用!”


    然後才對虞卿說道:“先生也可先迴去略作收拾,本官這裏一個時辰內把四封書信寫好。一個時辰後,我們在此匯合,可好?”


    虞卿想了想,自己還真要準備些事物取信武安君白起,遊說趙王。於是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


    一個時辰後,虞卿背負著少梁城數萬百姓的希望,頭也不迴地直奔秦軍大營而去。出城不及五裏,就被巡邏的秦軍斥候發現,虞卿理了理衣冠,不卑不亢地說道:“我乃趙國使者,要見你們武安君,有要事相商!”


    斥候們見其談吐不凡,也不敢怠慢,當即領著虞卿往白起的中軍帳走去。每深入一層,都會換成不同級別的人帶領虞卿繼續前進。虞卿雖然麵不改色,心裏麵卻是震驚秦軍的軍容齊整,井井有序。白起所取得的赫赫威名,絕不是什麽僥幸啊!趙國真想守住少梁,絕對是難上加難!”


    聽聞有趙國的使者求見,白起和王翦會心一笑,令人收起了輿圖,也不多做準備,直接令人將虞卿帶了進來。在白起看來,所謂的下馬威根本就沒有必要。自己近十萬大軍圍城,這已經足以令趙軍上下膽寒。如果再刻意擺出咄咄逼人的態勢,反而顯得有些色厲內荏。想必對方看到自己軍容,也心中惴惴不安吧!


    入得中軍帳,虞卿和白起頗為好奇地互相打量了起來。兩人都是第一次蒙麵,不同的是,白起名聲在外,乃是天下第一流的名將;而虞卿現在還是一文不名的人,雖有傲骨但無傲氣。


    白起的形象大體上沒有超乎虞卿的想象,頭小而麵銳,瞳子白黑分明,視瞻不轉。小頭而麵銳者,敢斷決也;瞳子白黑分明者,見事明也;視瞻不轉者,執誌強也。可與持久,難與爭鋒。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白起從來不隱藏自己的鋒芒。眼神裏偶爾流露出的殺意,足以令心智不堅定者膽寒。畢竟對方是大手一揮,數萬乃至數十萬士卒慘死身前都麵不改色的狠人,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成為戰國的第一殺神。


    白起則感覺虞卿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和氣,這也和虞卿平日所讀之書所養之氣有關。這樣的人初看很好交流,但卻有著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你很難以死亡來威脅,也很難用榮華富貴來利誘。想要征服他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認同你的道理。


    “先生此來,莫非是為了代表少梁乞降?”白起開口就絲毫不給虞卿麵子,極盡折辱,想要搶占上風。


    虞卿正色迴道:“少梁有斷頭將軍,卻無投降將軍!將軍領兵略我趙境。可見有一城一邑有望風而降的?”


    白起輕視之意稍解,默默地點了點頭。為了減少秦國的損失,白起當然希望一路上的趙國城邑全是望風而降。但從心底裏,白起又特別瞧不起那些投降的人。這些人食君之祿,就該忠君之事。哪能那麽快就投降呢?!


    “那不知先生的來意?”王翦隨口問道。


    虞卿微微作了一揖,說道:“秦、趙本為一體。韓國卻已有八郡之地,又先後從貴國手中奪取了三川、南陽、漢中、巴、蜀五郡之地,此乃秦國立國數百年未有的大恥。秦趙兩國約定連橫抗韓,可我實在不知,為何貴國要背棄盟約。不去攻打韓國,反而略我趙國的河西之地。如此不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白起眉頭一蹙,不悅道:“先生此來是為了問罪嗎?”


    虞卿搖了搖頭,道:“非也!非也!隻是我以為貴國如此,不智也!貴國伐我河西的消息必然已經傳到邯鄲,趙王大怒,怒而發兵,或交韓、魏之心。或結齊、楚之意,秦國成為天下眾矢之的,豈不危險?”


    白起冷哼。嘲笑道:“先生危言聳聽了吧!趙國如今東與燕、齊不和,南與韓、魏不睦,北與匈奴相爭,實乃自身難保,又有什麽資格來非議我們秦國呢!至於伐趙智與不智,天下自有定論。我看先生是想要說動我們秦國退兵。如此,實在是癡心妄想。先生若有此念。還是請迴吧!”


    自己本以為少梁守將是頂不住巨大的壓力,想要向自己請和。沒想到,對方卻是想讓自己退兵的。白起頓時沒有了和對方糾纏下去的興趣。這些說客,除了危言聳聽,也沒有別的本事了。出兵的事情是秦國上下一致的決定,自己就算被對方說服了,也不敢退兵啊!


    虞卿卻是笑了,似乎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止不住的大笑,近乎把眼淚流出來。王翦和白起麵麵相覷,最後還是王翦忍不住鬱悶,拔劍威脅道:“不得在將軍麵前無禮!否則,休怪我劍下無情!”


    虞卿擺了擺手,終於止住了笑意,深深向白起作了一揖,解釋道:“適才無禮!還望將軍勿怪!”


    白起並不接話,似乎充耳不聞。虞卿隻得自顧自地解釋道:“方才將軍說我們趙國自身難保,我以為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翦冷哼一聲,反駁道:“趙國東南西北四麵皆是樹敵,不是自身難保,難道是固若金湯嗎?”


    虞卿搖了搖頭,長歎道:“趙國與燕國、齊國不睦,不過是因為兩國戲弄趙國,齊國又奪取了趙國的安陽之地。如今秦國伐我,趙國自然無暇和兩國對峙。趙國隻需派遣重臣前往臨淄,表示安陽之地劃歸齊國,齊國必然罷兵。至於燕國,燕王後乃趙王之女,趙國隻需以重金籠絡燕國大臣,自然也不會有新的變故。北方的匈奴更是不足為慮,信平君(廉頗)統領二十萬大軍鎮守雲中,加之馬上就是陽春三月,匈奴不可能犯邊。至於南麵的韓、魏兩國,韓、趙、魏三國同出自於晉,多有合作,早先之所以交惡者,蓋莫我們趙國親近你們秦國,如今秦、趙開戰,最開心的莫過於兩國。隻要邯鄲有使者前往新鄭、大梁,重議三晉交好之事,韓、魏兩國又怎麽會反對呢?!”


    白起心裏暗暗搖頭,趙國應該還不知道魏國已經打定主意背離韓國的主意。在這種情況下,魏國多半不會答應和韓、趙兩國結盟。不過,韓國那邊卻是真的不好確定。單單是韓、趙兩國結盟就足以鎖死秦國東進的出路。


    虞卿見白起不語,以為對方被自己說動,雖然心中疑惑對方怎麽這麽容易勸說,但虞卿還是按照自己的既定思路勸說道:“秦國則不同。山東六國皆知曉秦國反複無常,畢竟楚懷王的先例擺在前麵,我們趙國現在又是更好的說明了秦國的不義。普天之下,又有哪個國家敢和貴國結盟呢!貴國到時約束在河西之外,南有高山阻隔,北有匈奴為患,西有月氏為敵,朝不保夕,就是說的秦國這種狀況啊!在這種情況下,貴國才是真的陷入險境啊!”


    雖然心裏麵不認同對方的看法,白起卻是裝作一副求教的態度,問詢道:“如今我們已經征討了趙國,已失趙國之好,按照先生的想法,我們秦國已經陷入險境,又該如何自處呢?先生此來,總不是危言聳聽一番就離去吧!”(未完待續)


    ps:需要修改,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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