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翕月事那幾天,通常都不大有精神,前幾年的時候還腹痛的厲害,自從她懂得一些草藥常識以來,就很注意調養,這一兩年的時間已經好了許多,但仍舊不是很好過。


    正趕上前幾日事多,勞累幾日,這症狀就更嚴重,早上顧昀走的時候還勉強能撐住,沒多一會就疼的直不起腰來,明玉一早幫她推了幾波來請示的媽媽,中午的時候好一些,勉強吃了幾口飯又睡了一覺,下午才能起來理事。


    “姑娘,你就歇一天能怎樣,瞧你臉上都沒有人色了,迴頭姑爺迴來又要說我們不勸著。”


    其實顧昀從來不說她們,尤其謝景翕的人,他連話都很少說,但每次隻要輕飄飄的掃一眼,她們就能心領神會的從裏麵看出那麽點比罵她們一頓還要讓人噤若寒蟬的意思來,反正別人不知道,明玉姑娘已經練就了一身瞧眼色的本事,隻要顧昀看她一眼,她就能奇跡般的心領神會,端的是比跟她們家姑娘還要默契。


    “沒事,躺了大半天乏的慌,我又不跑不跳的,你怕什麽。”


    謝景翕正要拿出李帳房前幾日給她的賬務小結,她忙了幾日沒顧上,正巧閑著沒事就打算瞧一眼,卻聽外麵的人報說,顧恆過來了。


    自從要管家,謝景翕就知道以後少不得要跟顧恆打交道,但沒想到他來的如此不是時候,謝景翕起來規整了一下頭麵,去了專門會客的廳堂,就讓明玉喊他進來。


    大白天的倒也不怕人說什麽,但到底要避嫌,四麵門窗都開著,屋裏屋外也有人,其實說到底,是謝景翕覺的尷尬,才特意留了明玉在屋裏,屋外也有顧昀的人。


    顧恆拿了幾個賬本子進來,估計是要與她對賬,他不動聲色的看了謝景翕一眼,見她臉色蒼白,眉頭不自覺皺了一下。


    “我趁今兒有空,過來與你交代一下外頭的帳,沒耽誤你事吧?”


    比起謝景翕心裏的不自在,顧恆到沒什麽異樣,反而叫謝景翕覺的,他比以前更會說話了。


    “不曾耽誤什麽,我再忙也比不得你們在外麵的,不過外頭的帳,你大體跟我知會一聲便罷,我總歸是不大懂的。”


    顧恆在她對麵坐下,“不需要你懂什麽,但是該知道的也必須要知道,至少要知曉咱們家的鋪子田莊有多少,每年進出幾何,哪家鋪子盈利,哪個莊子盛產,迴頭有時間,我會帶你過去看看,認認家裏的管事們,你以後也是少不得要與他們打交道的。”


    好像看出她的不經心,顧恆上來就把家裏的事一股腦說給她,有話說的時候自然就少了尷尬,顧恆這人,真是跟以前很大的不一樣。


    謝景翕想起前世她管家的時候,跟顧恆也還算是感情最好的時候,她一直都知道顧恆喜歡她,但這份喜歡卻在謝景琪死後,她作為填房嫁給他的時候消磨了一部分。可能是人都有逆反心理,你歡歡喜喜的把人娶進來,跟被迫無奈的娶迴來是不一樣的,假如沒有死去的謝景琪,假如沒有許氏的千方百計,他們之間或者還能保留一些單純的愛戀,可是謝景琪的死不可避免的橫亙在了兩人之間,像是一顆隨時都能蹦出來紮你一下的釘子,不疼不癢,卻很折磨。


    所以他們剛成親的時候,其實話很少,謝景翕話少是因時因人,京城這個地方,天然的就對她沒有歸屬感,時間長了就習慣緘默。而顧恆是因為他骨子裏的驕傲,他是正經的名門貴少,不管是家世身份還是成長環境,當然也有他自己的少年得意,都不大允許他對誰低頭,或是把自己心裏不願承認的挫敗訴諸於口,而謝景琪的死就是他少年得意裏最濃墨重彩的一大敗筆。


    他不屑於解釋,也不太會出口安慰,即便他可能也知道謝景翕心裏並不好過,但還是任由一些本該在開始就解釋清楚的東西持續停留發酵。也是因為她接手管家的時候,他們有了一些多餘的話講,關係才漸漸緩和,但即便在那時候,顧恆都沒有現在一半的耐心跟察言觀色。


    或者有些事遠觀比得到更容易叫人看得清,謝景翕忽然就釋懷了。


    “我看你臉色不大好,要不要休息一下?”


    顧恆兀自說了半晌,謝景翕也隻是靜靜的聽著,間或插幾句嘴,聽他這樣一問,謝景翕道:“你說的我都大體記住了,等我有時間,會親自去看一眼,但家裏生意的打點還是要你費心,我是幫不上什麽忙的。”


    顧恆心裏升起小小的失落,說的再多也有盡,她終究隻能在他眼裏停留片刻,隻是顧恆並沒有著急起身,而是斟酌道:“那日你二姐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若是你今後有什麽麻煩,盡管派人來跟我知會一聲,我能幫的盡量幫,就權當是替你二姐賠罪了。”


    他這是替的哪門子罪,她跟家裏人的那些糊塗帳,哪裏與別人有什麽相幹,“一家人,我還能真跟她計較不成,你整天忙的什麽似的,我的事怎好再麻煩你。”


    顧恆忽略她話裏的婉拒,拿過他一起帶來的一個盒子放到她眼前,“這是一個緩解腹痛的方子,裏麵大概有一個療程的藥,你迴頭照著方子喝,喝完了我會派人再給你送來。”


    謝景翕有些意外,他居然知道她每月的小日子,還知道她有腹痛的毛病,隻是不等她說什麽,顧恆就起身告辭了,生怕她會迴絕,幹脆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她歎口氣,這樣冒然送出去,估計沒一會全家就都知道了,謝景翕索性打開盒子,見上麵有一張信箋,打開了瞧了,裏麵書帶方子以及一些注意身子之類的勸慰,字是顧恆的字,居然是他親自手抄的方子。


    明玉這迴倒是學聰明了,一句話也沒問,好像後知後覺的看出了顧恆跟她的那點不足為外人道,一下子就開了竅。


    謝景翕看她一眼,“去收起來吧,姑爺問你就照實說。”


    明玉想說,姑爺大概是不會問的,如果她們家姑娘不提,他可能隻會用眼神來折磨她們這些可憐的丫頭。


    謝景翕把藥方子看了一遍便折起來燒了,話可以跟顧昀說,但字就不必看了,有些話在一定的環境下說出來,可能隻是言過於耳,配合著口述者的隨意,大概不太會讓人過於在意,但若是明明白白的落在紙上,那字裏行間的痕跡就會如刻字鑿物一般印在人心裏,想要摸去,總歸是挺疼的。


    又何必再去傷了顧昀,他那樣個剔透心,怪可惜的。


    謝景翕被顧恆一分神,身上就沒那麽難受了,繼續翻出李帳房給她的賬務小結,隻粗略瞧了一遍,就覺的哪裏不大對。


    明月端了一杯紅棗茶過來,老遠就能聞見那遮也遮不掉的薑味,她瞧見謝景翕又開始費神,然後就不高興了,“姑娘!”明玉把茶盤往桌上一放,“您再這樣,我可跟姑爺告狀了!”


    這句倒把謝景翕逗樂了,“能耐的你,你到底是誰丫頭。”


    “我當然是姑娘你的丫頭啊。”但是姑爺更嚇人啊,識時務為俊傑懂不懂!


    “我問你,這次兩個管事媽媽的事你瞧出什麽來了。”


    明玉歪著腦袋想了想,“兩個管事媽媽給您下馬威,您把她們收拾老實了啊,恩威並施,既壓住了人,又沒把事鬧大,還得了好名聲,不過就是太慣著她們了,那幾位整個就是家裏的蛀蟲,您不怕她們給您捅大簍子啊?”


    倒是看懂了,謝景翕抬了抬眼皮子,“那你又知道為什麽她們會給我下馬威呢?”


    “這個嗎,可能覺的您好欺負啊,想拿住你,以後好作威作福啊。”


    謝景翕又問:“那你瞧那兩個媽媽是能拿捏人的人嗎?”


    明玉快被她們姑娘問糊塗了,“貪圖小利,落井下石,見風使舵,大概是沒有那份能耐的。”


    謝景翕笑笑,明玉忽然就迴過味來了,“姑娘,府裏有人要害你!”


    “噓……”謝景翕白了她一眼,“怎麽老不長記性,這下知道怎麽跟姑爺迴話了吧,別沒頭沒腦的瞎說一通。”


    關於府裏的事,謝景翕並非是想瞞著顧昀,相反她想瞞也瞞不住,但卻不大想把這些隱晦的東西告訴他,一方麵不想讓他家事公務兩頭分神,一方麵也覺的沒有必要,後宅的事即便跟他說,他大概也幫不上忙,要麽他也不會跟家裏的關係搞成這樣。


    既然暫時要與侯府共存,這些髒汙事不告訴他,大概還能維持表麵的平靜,要不他那個脾氣一旦擰起來,勢必要跟侯府撕破臉。


    明玉整天竹筒倒豆子似的,有些事她想不明白,顧昀卻是一眼就能看透,糊裏糊塗的就能把謝景翕賣了。


    想明白事情關鍵的明玉姑娘突然就對自己前十幾年的智商產生了懷疑,難怪她每次都覺的自己跟姑爺說的有點多,原來是可以有技巧的弄虛作假顛倒是非啊。


    於是這天晚上,明玉是這樣跟她們家姑爺描述姑娘的一天,“姑娘今兒不舒服,躺了大半天,中午吃的不多,下午好些了之後原本想看帳,我說姑爺知道了又要心疼,然後姑娘便不看了,後來二少爺來給姑娘對賬,姑娘愣是一眼也沒瞧,二少爺略說了幾句就走了。”


    顧昀聞言眉頭一挑,要笑不笑的看了明玉一眼,明玉以強大的心理素質頑強的抵抗住了她們家姑爺充滿懷疑的眼神,心說她可是一句謊話也沒說,至於各種意思的拿捏,姑爺你就自行想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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