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年以來,或說從相識之初起,在暗夜殞心目中,隻需能哄得楚夢琳高興,旁的事均不足為慮。天才一秒記住三五第一他幼年飽受摧殘虐待,隻覺世間滿是陰暗,罪惡充斥著人性。雖已親手報仇,卻因其時血淋淋的場麵大受驚嚇,夜夜為噩夢所擾。他在教中樹立威信,以“殘煞星”之名威震江湖,令人聞風喪膽,這一切隻為擺脫昔日恥辱,好教無人敢再輕視於他。


    自第一眼見到楚夢琳,心中實是將她視為天人一般,卻擔心自己武功平平,配她不上,因晝夜苦練,盼望將來繼任教主之位,統領天下,風風光光的娶她為妻。有時見她因貪玩怠惰,給教主責罵的哭了,便想“來日我定當凡事都依著她,重話也不說她一句,更無半分拂逆她的心意。”此刻亦是如此,頷首道“好,咱們悄悄的跟上,當心打草驚蛇。”


    楚夢琳登時笑逐顏開,歡聲道“殞堂主,還是你待我最好了,從不會掃人家的興,可不像某些人那樣,哼,不知好歹!”暗夜殞見她麵上一抹紅暈閃過,如水月色下更增嬌媚,不由神為之馳,魂為之醉,內心壓抑日久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你覺著少主……他怎樣?”


    楚夢琳神觀察敵軍動靜,並未領會他話中深意,隨口應道“好端端的提那小子作甚?唔,是了,你也看不慣他,是不是?”教中以下犯上乃是重罪,縱是心中稍懷不敬之念,亦當依律嚴懲,暗夜殞忙道“屬下不敢。”


    楚夢琳轉身麵朝著他,柔聲道“我可沒有當你是屬下,別太看低了自己。我問你,你明知會惹爹爹生氣,依然肯不計報酬的幫我,究竟是因為我的身份呢,還是因為咱倆的交情?”暗夜殞衝口答道“為教主、少主辦事,那是身份所驅,無可如何。但你要做的事,無論如何艱難,我都會設法給你辦到,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楚夢琳更是喜歡,道“我爹爹隻看重江冽塵武功很好,才會事事倚重於他,可我偏偏不服氣。功夫是可以練的,日久天長,未必便一輩子及他不上。”


    暗夜殞心頭一震,這話仿佛正是指他而言。他本不信學武有天資一說,隻想旁人若練半日的功,自己便練整日,更將進食歇息閑聊的時辰均花在練功上,料來定有所成。果然年紀輕輕,武藝之精,已遠勝過眾多成名已久的前輩。


    當時巴結他的教眾不少,幾乎都以為教主女婿的位子跑不出他的手掌心,並說殞大人定會是下一任繼位者的最佳人選。他表麵未露痕跡,心裏卻也始終懷著這般堅信。


    但江冽塵出現後,自己立即相形見絀,拚盡力,依舊無法逾越。眼看著他剛到不久,立即晉封為少主;眼看著教中下屬對他滿心敬服,沒幾日工夫,就倒向了他一邊。在背地裏對自己的冷嘲熱諷,種種刻薄之言,他絕非不知,卻無法在總舵內大開殺戒,唯有強自隱忍。


    這些都算不了什麽,可就連楚夢琳也常經教主派遣,和他同去執行任務,對他興趣日漸濃厚,整日裏盡圍著他打轉,與自己是愈加生疏了。


    江冽塵行事低調,江湖中名頭不響,然其所為卻皆是轟動四方,頗有撼天動地之勢。對這個畢生最大的對手,平日裏兩人尚可如親友般合作談笑,究竟壓不下骨子裏躥起的陣陣妒忌之意,每逢獨處,時常折磨得他如欲發狂。卻因每次過招,均敗得心服口服,知道眼下距他確是遠有不如,也以他為目標,真心相敬。


    又聽得楚夢琳忿忿道“我也想立功啊,我也渴望得到爹爹的讚許啊,可同他在一起,我不過是陪襯罷了。我與多羅豫郡王走的近些,借機騙得斷魂淚,就可以迴去交給爹爹,早些完成任務,他江冽塵憑什麽妄加幹涉?心眼可也真小。殞哥哥,你說是我不好還是他不好?”暗夜殞道“自然是他不好……咦,你方才叫我什麽?”話聲中含了不勝之喜,直有些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


    楚夢琳拉住他手,道“在我心中,你便是如同兄長一般。我隻盼你能常常陪我玩,別丟下我孤單單的一個人。”暗夜殞微悵,若有所失,心道“我可不想與你隻有兄妹之情。”楚夢琳見他不語,嗔道“喂,你在聽我說麽?怎地又不睬我?”暗夜殞忙掩飾道“不……沒有,你能再叫我一聲麽?”楚夢琳放脫他手,笑道“你討我便宜,我才不上你當。再說下去,敵軍可去得遠啦。”


    暗夜殞於敵軍之事實無半分興趣,適才一陣臉紅心跳,此時思緒略定,聽到近處傳來“哢”的一聲鬆枝爆裂之聲,夜間聽來極是清脆。想到方才竟有外人在旁,怒喝道“什麽人?”折扇一揮,勁風將身後一棵碗口粗的大樹從正中劈為兩截,果見黑影一閃,當即搶上追殺。想到那人竟敢偷聽他同夢琳難得的情話,簡直罪無可赦,便將其碾成血泥也不為過。他片麵的柔情,永遠隻對楚夢琳才有表露,在外人麵前,他又是那個殘忍陰鶩的冷血殺神殘煞星。


    前者正是南宮雪,她與陸黔循聲挨近,見前方立著二人,背影依稀有些眼熟。待那少女喚出“殞堂主”,接著提起江冽塵之名,語音竟是楚夢琳,而暗夜殞語氣更是前所未有之溫和,聽來頗含情意,又有幾分下屬對上司的恭敬之禮。再細辨其中話意,愈聽愈奇,心下卻逐漸一片冰涼,萬料不到世間竟有此事。


    她雖也疑心過楚夢琳身份,卻從未想過她是祭影教中人,身份亦是非同等閑。思及同行之日,她耳聽正派中人一天數遍的咒罵魔教,依然神色如常,看不出半分端倪。一切想必早有計劃,自己與李亦傑卷入極大陰謀之中,遭了利用尚未自知。悲憤交加之餘,不慎踩斷了一根枯枝。她反應也算得靈敏至極,不待遮掩,當即轉身便逃。


    陸黔慢了一步,自知難以脫身,索性同他隨機應變,拖延時刻。從樹後轉出,迎上幾步躬身施禮道“小人參見殞堂主……”此時暗夜殞手中折扇已抵住他額頭,聽他出聲說話,方凝力不發。陸黔密布的冷汗順著背脊滑下,有如三九天沉入冰窟一般,適才險遭破顱之禍,思來猶自不寒而栗。


    暗夜殞此時也看清了他相貌,火氣更盛,怒道“是你?誰遣你來的?說!”他這副冷血殺手模樣,與那情意綿綿的翩翩貴公子真有天壤之別。


    陸黔善於揣摩旁人心思,僅片刻工夫,從他二人話中已隱隱聽出些門道,如今生死係於一線,不暇細想,便道“是江少主命小人多關注著小姐行蹤,及時稟報。”他此言有兩層用意,一為借此挑撥,二則擺明自己替他們主子辦事,想必對方也不敢造次。果然暗夜殞收了折扇,麵色更沉,語氣卻略有轉和,淡淡的道“多謝少主美意了,我自會護得小姐周,更不會讓她困於敵陣,還須勞旁人搭救。”


    此時楚夢琳也跟了上來,撲閃著一對靈動的大眼睛向陸黔打量,問道“殞哥哥,此人是誰啊?”陸黔心道“這姑娘容貌確是甚美,暗夜殞愛煞了她,將來必會為其弱點。哼,原來這冷血怪物,也不是然無懈可擊!”深深一揖,正色道“小人乃是昆侖叛徒,蒙少主不棄,奉令保護小姐。”


    楚夢琳笑道“幹嘛要你保護?你武功比殞堂主還強著些麽?我正愁沒樂子,不如你們比劃給我看看啊!”陸黔忙擺手道“小人這一點三腳貓功夫,不過是在街頭討幾碗剩飯,怎敢在殞堂主與小姐麵前獻醜,沒的汙了二位法眼。”


    楚夢琳笑道“昆侖武功博大精深,比之我教確是差了些,但也並非如此不濟,是你自己沒學到家。什麽街頭討飯,你當自己是丐幫中人麽?”她前些時日在崆峒掌門麵前假扮昆侖弟子,扮得久了,對“昆侖”倒暗生親切之感。一聽昆侖武功受人貶損,當即自然而然地代為辯解。


    暗夜殞微笑道“你眼力不錯,他是丐幫的新任幫主,手中拿的便是打狗棒了。”楚夢琳笑道“此話當真?給我瞧瞧好不好?”暗夜殞道“你若喜歡,送給你好了,你使得定然好看。”


    楚夢琳笑道“你繞彎子罵我麽?讓我去做叫化子的老大,我可沒那般好興致。”出掌在他肩上拍打,落手卻是甚輕。鬧了一陣,斂去笑容,轉向陸黔道“喂,煩你去告訴江冽塵,我與殞堂主深夜賞月,知他處理軍機要情,不敢擾他分心。”


    陸黔聽她言語中深含怒氣,顯是對此極為不快,口中應道“是,是,小人告退。”心下卻是暗喜“若能挑得教中三大首腦人物自起內亂,我正派想要自外圍攻破,可就又多了幾分把握。”


    轉身走出幾步,忽聽得旁近大嘩,兼雜有刀槍碰撞、慘唿怒罵之聲。遙遙望去,一片燈火通明,大批清軍繞著營帳左近遊走,形成個包圍圈,將小隊敵兵困於其中。闖軍手持長槍,均自步步後退,空隙愈小,已逐漸與同伴背靠著背。清兵卻不乘勢進擊,闖軍不明其意,更增情怯。


    他們本是奉將軍之命,夜間前來火攻,料想此事並非難為,出動兵力甚少。潛入清軍歇宿範圍後,見偌大一片空地,靜得出奇,無守衛。眾將士平素作戰聽慣了吩咐,見識淺薄,經驗亦少,並未覺出有何異常,隻道是天賜良機。高舉火把前行,不多時卻覺徒在原地打轉,近在眼前的主帥大營竟接近不得,眾將士雖不信鬼神,但此際月黑風高,也不由人人膽寒。


    待見清兵現身,四散奔行,隻覺壓迫感甚強。這卻是江冽塵以無影山莊三位莊主所布陣法化來,周邊岩石擺放、清兵所踏方位均依照五行生克劃定。訓練雖止半日,威勢猶存,立時將闖軍逼得手足無措。


    正相持間,一個黑衣少年躍入圈內。身法如電,似一道閃光劃破靜夜,身在半空,手中長劍疾挽幾個劍花,隨即雙足在一名小兵肩上一蹬,輕飄飄的縱出,動作極是瀟灑好看。隻聽得一陣“丁零哐啷”之聲不絕,眾將士手中長槍隻剩得個托柄,槍身落在地上。清兵齊聲喝彩道“將軍好功夫!”江冽塵冷冷一笑,還劍入鞘。負手聽著眾將高唿,自顯威風八麵。似乎他一出世,就理應接受著萬眾膜拜一般。


    楚夢琳挑眉冷笑道“那有什麽好神氣了?一些花架子罷了,殞哥哥,你也一定可以的。”暗夜殞不答,默思江冽塵出招動作、力道、方位,拿捏恰到好處,盡是自己所不能及。這一式本是威力極大,隻因眾將功夫太差,隻一著便給削斷了兵刃,後著也就無須施展。久未與江冽塵過招,今日一見,武功顯然又是大有進境。一陣自卑感翻湧襲上,來勢洶洶,似乎較以往更為強烈。


    楚夢琳見他默不作聲,神色怪異,笑道“我可沒說你的武功是花架子,你隻是不來同他一般見識。”暗夜殞行事雖狠,但自認輸便是輸,絕不會口出抵賴之言,對夢琳也未附和。


    江冽塵吩咐道“統統押下去,暫候待審。”忽聽得馬蹄嘚嘚之聲,一匹馬疾馳而至,馬上之人朗聲長笑道“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江少主,老夫現在可已佩服了你一半。”江冽塵冷笑道“那是托佟將軍的福,正要多謝了。”向他橫了一眼,續道“若非你擅自撤去守軍,使敵人疏於防備,我也無法設此計以誘敵深入。佟將軍深謀遠慮,非吾輩之所能及。”


    佟將軍神色尷尬,賠笑道“原來江少主是要向老夫興師問罪來著,此事或有誤會,我不過是擔心敵軍聲東擊西,這才調派衛兵護侍主帥營帳,軍中總當以大局為重。料來江少主神功蓋世,就算真要獨當一麵,敵兵也隻有自討苦吃。”


    江冽塵笑道“這又是佟將軍想的周到。然則你不在‘擊西’處好生防守,到我這‘聲東’之所瞧什麽熱鬧來了?”他語氣愈是恭敬,譏刺之意卻愈是迫人。佟將軍麵上一陣青,一陣白,欲將話題扯開,幹咳一聲,正色道“這群俘虜百無一用,依我主張將他們都殺了。也讓旁人瞧瞧,這便是不自量力的下場。”江冽塵道“記得你是將軍,並非屠夫,恕我少陪了。”袍袖一揚,一襲黑衫淩空招展,徑自離開。


    陸黔多年在江湖行走,也算頗有些見識,直看得眼花繚亂,目眩神弛,暗自琢磨道“江少主……此人即是他們所說的江冽塵了,武功可比暗夜殞還要厲害得多。祭影教中當可說得是人才輩出,但功夫路子總是萬變不離其宗……啊喲,出來了這麽久,那本秘笈可別出什麽亂子,南宮師妹也不知怎樣了……”見無人留心自己,抬腳逐步後退,待踏出相應距離後,遂展開輕功急奔。


    南宮雪慌亂中拋下陸黔,思來心下亦生歉仄,但不知暗夜殞何時便會追來,倒不敢貿然迴尋。卻隱隱生出個念頭來“如若適才同我在一起的是師兄,我可絕不會獨自逃生。”一想到此,登時滿臉羞紅,麵頰微微發燙,心頭卻掠過一陣甜意。迴到先前練功的樹下,見李亦傑懷中抱著秘笈,半身靠在樹上,頭歪到一邊,已然睡熟,不由抿嘴一笑,伸一指撫平了他緊鎖的雙眉。


    李亦傑身子忽然微微一震,口中含含糊糊似在唿喚,南宮雪一怔,低聲問道“師兄,你醒了麽?”隨即醒悟那不過是他睡夢中的囈語,略感失望,扶著他緩緩躺倒,李亦傑握住她手,喃喃道“別……別走……”南宮雪反握住他,柔聲道“我不走,我就在這裏,你有什麽話要對我說麽?”


    李亦傑模糊吐出了幾個字句,南宮雪道“你說什麽?”俯身側耳,隻聽他低聲道“韻兒……你別……別離開我……你的仇……有我……我……好想你……”


    南宮雪胸口如遭重擊,原來他睡夢中想的仍是隻有沈世韻,即欲甩脫他手,再視其頹然之色,實已將他假想中的幻影當做唯一安慰,卻又不忍打破他的美夢。再加上此前驚聞,更是滿腔愁苦無處訴。待陸黔見到她滿麵淚痕,不知諸般情由,隻道是受了驚嚇。幾句不著邊際的安慰,鬧得她更覺心煩。


    次日,三人整裝隨祭影教眾列隊相隨。南宮雪對昨夜之事隻字不提,心想“師兄煩心事可夠多啦,我何必再添一樁令他生厭?到了該拆穿之時,自會揭曉,隻教他好難取舍,但盼能多拖得些時日。”


    江冽塵與多鐸、佟將軍皆騎了戰馬當先而行,威風凜凜,與李亦傑三人相距甚遠。佟將軍微笑道“江少主,老夫無德無才,不敢在你麵前賣弄。今日如何行止,聽由你號令了。”江冽塵道“作戰非我一人之事,佟將軍這等言語,那是將家國瞧得輕了。”


    佟將軍訕訕道“江少主能言善辯……”暗夜殞縱馬馳近,冷笑道“他既‘無德無才’,執意推卻,這大任還請少主當仁不讓。實說除你之外,這軍中亦無另一人足夠勝任。”


    江冽塵頷首道“殞堂主,得與你搭檔作戰,那是再好不過。傳我的令,本教黃土旗擊鼓惑敵,佟將軍率大軍為先鋒,長槍攻敵,短兵護身,銳金旗持盾牌相隨。設弩陣為三列,一為上弦,二為進弩,三為進擊。各分堂香主與黑翼、白木二旗呈梯字形殿後。至於琳妹……”


    楚夢琳語音清脆的道“內外有別,請少主留神著稱謂。”江冽塵好笑道“內外?”楚夢琳麵上一紅,啐道“是我措辭不當,那又怎地?你既知戰場非同兒戲,就莫因私人恩怨而待我有何偏頗。”


    江冽塵聽她言下之意,“怨”自是大於“恩”,倒似自己存心埋沒於她,麵上隱有失落,當著人前,卻一閃即逝,隨即神色如常,開口道“好,楚將軍便率將士從旁小道包抄,將敵隊之‘一’字截而為二,另令人分擊兩路。”暗夜殞道“少主,不知屬下該當如何?”


    江冽塵微微一笑,道“你隨我去闖陣便是。這陣曾有人親身試過,不知楚將軍有何見解?”楚夢琳瞪了他一眼,老大不情願的答道“我隻覺一入陣中,立時給逼得手忙腳亂,若論單打獨鬥,他們可不是對手,但對方配合得當,攻守各擔,那就讓人難免顧此失彼了……”


    江冽塵道“結陣之故,便為相互照應,各陣本源皆為一般,戰陣講究的則是‘立兵伍,定行列,正縱橫’,多說無益。你說它比之無影山莊一役孰優孰劣?”


    楚夢琳沉思半晌,道“或是各有短長。當日初時隻覺平平無奇,然戰至半酣,忽如天羅地網一般,倒似你自行將要害送到劍尖上去。”江冽塵道“不是,你不明白其中精妙。沈莊主率領門人弟子,足下固有定路,依此步法變幻,最後無論如何出劍,均可製敵死命。”楚夢琳兩次舉出看法,本道能獲得些稱讚,卻給他貶得一錢不值,心中極是不悅,翻了個白眼道“你都知道,那還問我幹嘛?”


    多鐸與佟將軍聽江冽塵指揮若定,部署得當,與陣法亦極為通曉,暗暗欽服,當下眾人遵此而行。暗夜殞仍使折扇,從外側襲。他為給楚夢琳雪恨,下手毫不容情。江冽塵在陣中以一處為正心,四麵紛擊,擾亂敵軍練熟了的套數。往往二人揮槍而上,最終卻刺中了自己人。祭影教兩大高手合攻,又是多年配合默契,登時逆轉了局勢。今日一戰大捷,闖王鳴金收兵,緊閉城門。


    如此又戰數日,李亦傑隻夜間勤練武功,劍法大進,於戰局並不關心。陸黔卻是時刻憂心忡忡,眼看著英雄大會將近,再在此虛耗,乃是因小失大,別要使盟主之位失之交臂。而魔教劍法已漸趨高深,兩人若再共同修習,將來即是旗鼓相當亦甚無趣,倘若李亦傑悟性高些,反勝過了自己,一路忍辱負重盡數付於流水。反複思量,已生獨吞秘笈之念,雖難免對不住南宮雪,但想到自己身披龍袍,百官臣服,總是權勢更誘人些。隻是這秘笈李亦傑始終隨身攜帶,苦無良機。


    這日在帳篷內商談戰略,本自心不在焉,忽聽得暗夜殞說道“咱們要破城,可不能僅趕跑了守軍便罷。依我之見,若以炮火轟城,最是威風不過。”


    楚夢琳喜道“那是正合我意,凡事要麽不做,做了便當行得人盡皆知,足可千古揚名。”陸黔暗暗冷笑,心想“說得好聽,你揚誰的名?天下英雄聽聞魔教公然相助滿清大軍入關,難道反會來稱讚你不成?”多鐸道“以此立威確是甚好,隻須遣人攜本帥令牌至長安傳訊即可,殞堂主教中可有適當人選?”


    楚夢琳插話道“武功高者,那是大材小用,但若武功太差,又難保路上無虞。”多鐸道“正是。”陸黔計上心來,當即上前施禮道“小人武功稀鬆平常,不高不低,正可擔當此任,願效犬馬之勞。”楚夢琳微笑道“你自認武功不低,便是說我教教眾半數及不上你,他們可犬馬不如麽?”


    陸黔所說原是句尋常自謙之語,卻也能給她強詞奪理的胡說一通,極是不喜,心道“我幾時說自己是犬馬了?你是當真不懂呢,還是給我搗亂?”但懼於暗夜殞,仍是賠著笑道“小姐取笑了。小人隻盼多為本教立功,早日入教以盡心力。”


    暗夜殞微抬了抬眼皮,道“你確是盡心得很。”話裏聽不出喜怒。陸黔借竿上爬,連聲道“多謝殞堂主誇獎,隻是小人有個小小請求,希望大帥今日設一席慶功宴……”楚夢琳笑道“你接下此事,就算得有功了?但我們讓犬馬跑腿之時,卻從未如此隆重。”陸黔道“小人一去,便再看不到幾位將軍殺敵雄姿,多半又錯過了破城盛事,實為畢生之恨。是以鬥膽請求先慶,也一並恭祝各位旗開得勝。”


    他說得誠懇,多鐸沉吟半晌道“原也並無不可,但佟將軍今日方為我軍戰死,屍骨未寒,我們便大肆歡慶,未免有些對他不住。”


    江冽塵始終麵色鐵青,未發一言,聽他提及此事,霍然站起,森然道“殞堂主,你同小姐隨我出來。”說罷也不向多鐸請示,當先出帳。楚夢琳麵有懼色,向多鐸身側偎了偎,陸黔暗奇“她做了什麽虧心事,怎地這般害怕?”暗夜殞溫言勸慰幾句,隻說盡由自己一力承擔,攜了她手出帳。見江冽塵負手背立,其時正當風勁,他衣衫卻不飄動,看去是以真氣罩定周身,似正極力壓抑怒火。


    暗夜殞躬身道“此事乃屬下自作主張,與小姐無關,少主若要怪罪,隻責罰屬下一人即是。”江冽塵冷冷道“你自作了什麽主張?”暗夜殞道“先前屬下及小姐與敵軍交戰,故意鬆了防守,致敵突圍會合,佟將軍受兩麵夾擊,最終力竭而死。否則今日我方已可大勝。”


    楚夢琳接口道“那佟將軍整日尋你的麻煩,我們看不過去,代你教訓他一番,出了這口惡氣,你不感激也就罷了,還……還恩將仇報。”江冽塵轉身道“各人心裏明白,你真是這樣想麽?”暗夜殞忙道“不,是屬下,都是屬下的主意。屬下殺人如麻,看他對少主和小姐無禮,自是容他不得。”


    江冽塵歎了口氣,道“不管你用意是好是歹,本教教規一視同仁,你是知道的?”暗夜殞頓了頓,才低聲道“是。”


    楚夢琳想到教中諸般刑罰,當真令人生不如死,不忍暗夜殞代己受過,又想起江冽塵派人監視自己,手段同是卑劣,將心一橫,冷冷道“你要公報私仇,盡管直說。我就是瞧不慣你出盡風頭!若給你破了城,依照約定得到斷魂淚,那還是你的功勞,我不想你如此稱心如意。我……我怎麽想就怎麽做,怎麽做就怎麽說……是我故意陷害,你待如何?還能將我殺了不成?”


    江冽塵道“我無意與你爭功,但若得不到斷魂淚,那是妨礙任務,豈容輕恕?”暗夜殞又道“小姐沒有妨礙任務,她是想在教主座前證明自己,采取迂迴之計,亦是付出甚多……”楚夢琳叫道“你要是敢說出來,我……我便再也不來睬你!”


    江冽塵冷笑道“誰耐煩聽她那些雞零狗碎的小伎倆?殞堂主,我一直以為你與我共事已久,當知大局為重,私情為輕,沒想也是這等令我失望。”經過他身側時,又低聲加了句“好自為之。”


    暗夜殞看他去得遠了,背影逐漸隱沒不見,低咒一句“該死!”陡見麵前橫了柄長劍,卻是楚夢琳倒轉過劍柄,遞到了他身前,微笑道“他該死,你就去將他殺了,我們擁戴你為本教少主。”


    暗夜殞便有天大膽子,也不敢出言詛咒少主,沒想給她緊逼一步,反鬧得下不來台。苦笑道“我武功不行,過不了幾招就給他殺了。死倒無懼,但若要送死,我隻想死在你手裏。”直視著她雙目,麵色莊重,極顯深情。這幾年他已有意無意向夢琳表達自己的情意,卻從來得不到迴應,再看教主已有指婚之意,更惹得他焦急不已。


    楚夢琳麵上一紅,收劍跑開幾步,背對著他,幽幽的道“我心中好亂,又不知能向誰說為好。隻怕……會控製不住自己……”暗夜殞聽她說話沒頭沒腦,奇道“你怎麽了?”楚夢琳淒然一笑,搖了搖頭,道“你不會明白的……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先去啦!”暗夜殞仍是不解,隻覺女孩子的心思太過難猜,多想也是無益。


    ——————


    陸黔苦苦哀求,方得了一小壺酒,至一僻靜處,便從懷中掏出個白紙包,將其中粉末盡數傾倒入內。那是昆侖密製的獨門迷藥,入水即溶,無色無味,中毒者立時昏去,再等醒轉,與身子武功卻是無礙,令人不易覺察。心道“總算你們待我不薄,我也算得仁至義盡了。”又取來三隻酒杯,前往平時三人隱蔽之所,果然李亦傑正自練劍,每一劍刺出力道渾厚,已有暗夜殞招式之邪魅,卻無其一般狠辣,料想同一路劍法由不同之人使出,性子不同,側重相異。


    又見李亦傑淩空迴旋,長劍橫劈,將一棵大樹砍為兩截,樹幹轟然落地,激起一陣塵土,無精深內功者絕難為之。南宮雪鼓掌喝彩,陸黔也大聲讚道“好劍法!”心道“天下高手雖眾,武林至尊卻隻一人,我可不能繼續便宜這小子下去。”


    李亦傑一足當先落地,另一足方至,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圈轉收勢。陸黔大笑上前,道“李兄,你在攀仿暗夜殞麽?可惜你手中沒持折扇。”李亦傑哈哈一笑,迎上前道“陸兄來得正好,一人練習未免乏味,此時正可與陸兄切磋這新一路劍法。”


    陸黔道“不忙,兄弟要先行離開,他日再與二位在英雄大會相見。”將多鐸令自己去長安報信一事說了。南宮雪笑道“若非你提醒,我和師兄可將此事忘啦,當真罪過。”


    陸黔執起酒杯道“兩位不會不給兄弟麵子,不喝這杯送別酒吧?來來來,兄弟先幹為敬。”卻在仰頭時悄悄將酒倒入敞開的袖口中。李亦傑與南宮雪則是酒到杯幹。


    那迷藥果真見效甚快,二人均已暈去。陸黔托著二人倚樹而坐,在李亦傑衣中翻找,匆匆摸出本冊子,因擔心有旁人到來,多生事端,不及細看便揣入懷裏,轉身四麵張望,辨明了方向,正待抬步,身後卻有個女子聲音冷冷的道“陸大哥,你這便去了麽?”


    陸黔大出意料之外,拔劍在手,竟見南宮雪扶著樹緩緩站起,臉上似結了層冰霜一般,不由訥訥道“你……沒喝那杯酒麽?”南宮雪道“若非如此,焉能窺得你這般險惡居心?我初時覺得你說話怪怪的,才多留了個心眼,卻原來……卻原來我一直視為朋友的陸大哥,不過是個心懷叵測的陌生人……”語聲平淡,卻滿含悲憤之意。


    陸黔下意識辯解道“不是這樣的,南宮師妹,你聽我解釋……”南宮雪掩住雙耳,哭道“我不聽!我不要聽!”默默抽泣半晌,方道“你下藥迷昏我們,就是想偷那本秘笈麽?你……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做?”


    陸黔權衡利弊,心想“事已至此,不妨索性都跟她說了,再帶她同去赴會即是,也省了日後徒增困擾。”將手一揮,侃侃而談道“這也沒什麽緣由可說。古來‘利’字當先,常言道得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咱們學武之人,見到記載著絕世武功的劍譜秘笈,試問又有幾人把持得住?李亦傑這小子忠厚老實,隻惜臨事太為優柔寡斷,不知變通,總是難成大事。你跟了我,待我榮登大位之時,自會立你為後,咱們一起坐擁江山,豈不快哉?”


    南宮雪不去理他說得天花亂墜,厲聲道“你起始願隨我與師兄同行,便是意欲利用?”陸黔一口承認道“不錯,否則我怎會甘冒大險,在魔教眼皮底下活動?你當真以為,我跟你那個笨蛋師兄一般假惺惺愣充高尚?”


    南宮雪冷笑道“也包括匍匐於暗夜殞腳下,給他舔舐鞋跟?”陸黔怒叫“胡說八道!”南宮雪道“怎樣?你既做得,我便說不得了?”陸黔生恐多起事端,不願再做糾纏,轉身便走,道“倉促之間,料你難以決斷,英雄大會時我再聽你的答複。”


    南宮雪叫道“且慢!”陸黔喜道“你肯答允了?”南宮雪哼了一聲,道“你要走便走,誰屑攔你?隻是這秘笈須得留下!”陸黔輕勾唇角,笑道“我如不然呢?”


    南宮雪秀眉豎起,怒道“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手中青光閃動,一柄長劍向陸黔當胸直刺。陸黔笑道“堂堂華山派女俠,今日要改行做強盜了麽?那是魔教的東西,你如此熱心,不妥。”他口中說話隨意,手上招式亦是隨意,抬劍一架,翻轉劍鋒削她手腕。南宮雪揮劍橫劈,陸黔豎起長劍擋格,劍尖顫動,刺向她小腹。


    南宮雪雖亦每日陪同鑽研秘笈,但總是從旁參詳觀看的多,隻隱約記得些招式雛形,其中內功也未修練,當下隻得以自幼純熟的華山劍法拆解。


    幾招一過,陸黔已瞧出她遠非自己敵手,隻因對她有些好感,不願將這樣一位美人傷在劍下。南宮雪也知實力懸殊,但她“知難”卻不得退,心道“便是拚上性命,也不能讓他帶走秘笈。”出劍愈加淩厲。


    見陸黔舉劍斜削而來,正待挺劍刺他肩頭,忽見其臉色大變,劍招一滯,脅下露出極大空門,此際不暇細想,反劍上撩,驀覺有物抵住自己後心。陸黔叫道“殞堂主,此人並非祭影教門下,給小人撞破了身份,惱羞成怒,便欲殺人滅口!”


    南宮雪心下一凜,隻聽得暗夜殞聲音在背後冷冷傳來,道“管的閑事倒不少。我問你,你現下應在何處?”陸黔道“迴殞堂主的話,小人應在長安。小人即刻動身。”他明知說了這一番話,南宮雪勢必性命不保,但此刻身上揣著緊要秘笈,不敢多耽。向暗夜殞深深一揖,轉身奔行之急,迅如脫兔。


    南宮雪叫道“站住!你……”下意識拔步待追,暗夜殞扇上加力,喝道“老實點!”南宮雪急道“他……他……”暗夜殞道“他怎樣?你是受何人指使?給我老實說出來,我要你們派從此在江湖中除名!”


    南宮雪知他並非虛言恫嚇,此前在暗處偷窺,向來對暗夜殞退避三舍,務求躲得越遠越好,哪怕給他眼神掃得一瞬,心中也陣陣生寒。但此刻當真與他正麵相對,卻是傲氣滋生,昂首道“殺我一人容易,但各大門派曆經風雨而屹立百載,自有其所長。你要我正派盡數覆滅,終究難以稱心如意。”


    暗夜殞冷笑道“骨頭硬得很啊,可惜我暗夜殞生平敬強者,不敬英雄。你若武功勝了我,我立時放你走路。”南宮雪心道“且先同他胡攪蠻纏一番,或有良策。”當即故作天真,笑道“你這話很是不通。我打贏了你,便是你捉不住我,可談不上‘放’。”


    暗夜殞怒道“這等胡吹大氣的無稽之談,待你勝了,再說不遲。”南宮雪笑道“這話仍是不通,我勝了你,這話便稱不得‘無稽之談’。我敗給你,死人再想說話,隻怕是晚了。殞堂主,你不曾念書識字麽?怎地說話漏洞百出?該給你請個先生才是。”


    依暗夜殞作風,向來是與旁人言語稍有不和,當即動手擊殺,從無鬥口經驗,此時不會辯駁,怒氣更盛,說道“你盡以些廢話拖延時刻又有何用?且不論此地都是我的人,便是你邀齊了幫手相助,難道我就怕了?”


    南宮雪尚未作答,忽覺背上壓力一輕,又見一柄折扇向左眼襲到,暗夜殞不知何時已繞至自己身前,真如從地下冒出一般。百忙中舉劍相架,暗夜殞翻轉折扇切她手腕,這一式原是陸黔用過的,但陸黔存了相讓之意,暗夜殞出手卻是既快且狠。南宮雪不敢硬接,退出一步。暗夜殞毫不留情,搶上急攻。


    這實是南宮雪自學武至今,遭逢對手之中,前所未遇的強敵。此前在茶攤見他獨鬥各大門派弟子,已自駭然,而此刻卻是諸般招式朝自己身上招唿,苦無還手之能,又退數步,背心撞上樹幹。暗夜殞折扇徑探她咽喉,南宮雪劍鋒甫觸及他扇柄,內力相較,長劍立時震裂為數片。慌亂中脫口叫道“蕩爾華池,叩諸金梁,氣散諸脈,凝神化虛!”


    這是在那本秘笈中記載的內功口訣,李亦傑初時難以參透,自己與陸黔皆曾詳加思考,是以記得最熟,此刻浮現在腦中,不假思索便叫了出來。暗夜殞果然一怔,問道“你說什麽?”


    南宮雪心道“我不可說出秘笈之事,否則給他知道我和李大哥偷學他教中武功,更要性命不保。”仍是裝傻道“那是我派中的一套切口,在江湖行走交談,才不怕給人偷聽了去。比如我要讚你內功高強,不僅要讚其之‘高’,還要讚其‘高’之所以然,你聽我說的不就是內功之道麽?”


    暗夜殞何等精明之人,哪給她輕易蒙混過關。冷哼道“你不肯說實話是不是?”折扇揮過,南宮雪驀覺頭頂一涼,發髻削落,一頭長發披散而下,麵罩也從中裂開。暗夜殞奇道“你是女的?”但這僅是略微愣神,轉眼又是目露兇光,抬掌即欲向她頸中擊下。


    眼見著無計可施,生死危在旦夕,忽聽得楚夢琳的聲音叫道“別傷她性命!”暗夜殞即是會違抗教主令旨,對楚夢琳的話也不會拒絕半句,當即收扇立於一旁。


    楚夢琳上前搖晃著南宮雪的手,笑道“雪兒,你怎地這副打扮?害我險些認你不出!”南宮雪向她瞟了一眼,見她容顏俏麗依舊,但卻是心機如此深沉,將自己與李亦傑騙得苦了,摔脫她手,冷冷的道“別碰我,祭影教大小姐來同我拉交情,這可不敢高攀。”楚夢琳雙眼瞬間睜大,退了一步,低聲道“啊……你,你都知道了?”


    南宮雪心中本還抱了一絲希望,隻盼其中尚有誤會,此刻聽她已親口承認,萬念俱灰,轉身道“你什麽都不必再說,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們今日……恩斷義絕,隻當從未相識一場!”緩步走到李亦傑身側,拉著他伏在自己背上,楚夢琳這才注意到李亦傑倒在地上無知覺,驚道“李大哥怎麽了?殞哥哥,你殺……你傷了他麽?”


    南宮雪淡淡的道“隻是中了迷藥,死不了的。楚姑娘,師兄還不知道你的身份,我希望你從此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麵前。”


    楚夢琳聽她改口稱自己“楚姑娘”,心中一陣酸澀,泣道“雪兒,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是……身份是假,我對你的友情卻是真。各人有各人的苦衷,那是身不由己……”南宮雪默然不語。楚夢琳平定了唿吸,說道“殞哥哥,你別難為他們,放他們去吧!”


    南宮雪思及自己與楚夢琳一路姊妹之情,心底隱隱有些柔軟,道“勸你也早做打算,暗夜殞這人喪心病狂,將來他狂性大發,隻怕將你一起殺了。”楚夢琳苦笑道“雪兒,你還是在關心我麽?”南宮雪不語,負著李亦傑,腳步踉蹌而去。


    數日後,清軍以紅夷大炮攻破潼關。李自成避而不戰,暗中流竄,經襄陽入武昌,被一舉擊潰,次月再敗,從此不知所蹤。當下清軍帳營中設宴歡慶,祭影教眾教徒同列為座上賓。多鐸高舉酒杯道“江少主,此番你功不可沒,迴京後領受封賞,前途無可限量,本帥敬你一杯。”江冽塵道“不必。”多鐸酒杯停在半空中,甚覺尷尬。楚夢琳忙端杯飲盡,既是解圍,又擺明了不給他麵子。


    江冽塵接著道“客套話說得多了,各自生厭,隻煩請大帥履行戰前所諾,將斷魂淚交與我。”


    楚夢琳忽然紅暈滿麵,埋頭淺笑。多鐸牽了她手站起,笑道“江少主既提起此事,本帥就乘這大勝之際,再宣布一樁喜事。我與祭影教楚姑娘,素日來情投意合,已暗自許下婚約,眾位若不嫌棄,盡可來吃我二人一碗喜酒。戰場之上,除了刀槍鎧甲,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這斷魂淚我從不離身,現已送了給她為定情之物。”


    暗夜殞麵色劇變,江冽塵半晌不語,忽然擎了酒杯,起身冷笑道“原來這便是所謂‘迂迴之計’,當真付出不小,恐怕連色相清白也要一道搭了進去,就為著在你爹麵前邀功,佩服!我說琳妹,任務既已完成,咱們這就迴去吧,待你們有了夫妻之實,那恐怕難以收場。”多鐸奇道“這是什麽意思?”楚夢琳叫道“你……你胡說,你血口噴人!”


    江冽塵冷笑道“大帥,這碗酒我敬你,代她向你賠罪了。東西既已到手,也再沒什麽好顧慮。你以為她待你好,就是真心喜歡你?那不過是哄騙寶物的手段。我這下屬目光短淺,為了爭功什麽都做得出,我們不忍看著你給她這般愚弄,才好意提醒。但想大帥是皇親國戚,來日戰果功高,妻妾成群,想來也不會在乎她一個。”


    楚夢琳見多鐸臉色愈發難看,慌忙扯著他衣袖,急道“不是的!才不是這樣的!別聽他胡說,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你聽我說,即使起初接近你是別有用心,但咱們相處日久,我是當真愛上了你。若要偽裝,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天衣無縫,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為表不欺,咱們……咱們立刻就拜堂成親,滿營將士是咱們的見證,好不好?”


    暗夜殞向多鐸打量幾眼,冷笑道“未來準女婿?好啊,算你有本事。喂,你敢與我們同去參見教主麽?”楚夢琳急道“要見我爹……幹什麽?”江冽塵冷笑道“你們成親時不需拜高堂麽?還是你也覺得坍了你爹的台麵,不敢向他稟報?或者,若是大帥不嫌麻煩,咱們隨你同下福陵也無不可。”


    楚夢琳怒道“你說這等話還要不要臉?哼,也不知道你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給我爹撿迴來的,連親生父母都不要你,卻來嫉妒旁人麽?你這個有娘生沒娘教的雜種,畜生……”江冽塵臉色逐漸陰沉,冷冷的道“原來如此,楚小姐還真是家學淵源,給你娘教育得好一副知書達理。豫郡王娶了你,今後是有福了。”


    楚夢琳一怔,想到娘親也是從小離己而去,在教中又討不得父親歡喜,每日在夾縫中艱難求生,身世可說也沒比他好過多少,淚水登時在眼眶中打轉。


    帳營中鬧成一團之時,一名侍衛從帳外奔入,單膝跪地道“稟大帥,門外有個女子求見!”多鐸道“那是什麽人?”江冽塵笑道“來得好快,倒似專為赴慶功宴到的。怎麽,是你的王妃麽?”那侍衛道“不識得,衣飾應是個苗人……她聽說江少主在此,亟盼相見。”楚夢琳這一迴好生得意,食指輕刮麵頰,笑道“哦?祭影教的江少主,你英俊瀟灑,處處留情,這是你何處結識的相好啊?”


    多鐸歎道“讓她進來。”那侍衛應著迴話,不多時眾人隻覺一陣濃鬱花香撲麵而至,一名女子掀帳入內,容貌生得嫵媚,妝化得又是極豔極濃。身穿百褶裙,頭戴銀網鏈,上插銀片,下垂花墜,周身上下掛滿了小銀鈴,走動間叮當作響。江冽塵等人認得她是雲南五仙教教主紀淺念,教中素擅使毒,與祭影教向來關係甚密。


    楚夢琳叫了聲“紀教主。”暗夜殞也拱手致意。紀淺念微笑還禮,說道“小女子見過大帥,見過江少主。”江冽塵卻如沒看見她一般。多鐸道“姑娘不必多禮。隻是本帥與姑娘從未見過,不知來此有何指教?”


    紀淺念笑道“先師是穆姑娘的好朋友,那也是有一層淵源……穆姑娘有一件事,勞我轉告……”向江冽塵看了一眼,對他這一副忽視自己的態度極為不滿,挑眉道“此事與江少主也大有幹係,涉及武林至寶‘斷魂淚’,你們都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暗夜殞忙道“願聞其詳。”


    紀淺念道“斷魂淚是大帥的貼身玉佩,各位是知道的了。但若就此說它不是寶物,卻又太過武斷。穆姑娘生前曾留下一張圖紙,可借此探知斷魂淚秘密。那張圖多年來保存在少林寺通禪大師之處,隻是老和尚頑固,不好說話,江少主若肯來我教中做客,待我置酒招待,咱們閑聊遊玩一時,我再去代你相求,好是不好?”


    她對江冽塵心儀已久,但這薄情人卻總是無動於衷。她強忍多年,總在自欺欺人,設想江冽塵對她也十分愛慕,不過是羞於啟齒。但到得今日,這番苦戀仍是沒有半點結果,忽然心生妒意,附在楚夢琳耳邊道“楚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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