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鄭啟傑所料,和大多數殯儀館一樣,這裏管理鬆散,很容易被人做手腳。


    這地方對普通人來說很是忌諱,要不是辦喪事,平常誰沒事往這裏跑?


    更別提那用來存放無名屍體的區域——連監控,都是壞了幾年的。


    鄭啟傑算好了時間,在他看準的目標屍體即將被處理前夕,不知道以什麽方法,騙出了唐傲雪,躲過了監控,以大量致幻劑讓她人事不省,之後,砍下雙臂。


    再利用自己對殯儀館的熟悉,趁人不備,將被害人和目標屍體對調。


    而按照阜南的規定,無名屍體最多在殯儀館停放一年,如果找不到家屬,就會被焚化。


    如果如他所願,那唐傲雪的確一點痕跡都不會被留下。


    紅蓮——對應的是藏屍櫃;業火——對應的是焚化爐。


    從淩俐猜出背後的謎底之後,她第一時間將這個結果,告知了祝錦川,以及李果。


    警方連夜開始排查,對出現在鄭啟傑電腦裏的三十二具屍體所在的殯儀館,第二天一早就有消息反饋。


    淩俐本來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有方法根據骨灰化驗出dna,卻不料,等來的是從來沒想過的好消息。


    距離甜城市區的一個小縣城的殯儀館,有一具曾經出現在鄭啟傑目標裏的屍體,在查找火化記錄時候,竟然發現缺失,應當存放該具屍體骨灰的地方,也是空的。


    警方覺得很蹊蹺,經過一整天的查驗,竟然在停屍間不起眼最邊緣的角落裏,找到了一具,被遺忘了很久的女屍。


    殯儀館前後對比火化記錄,終於有人迴憶起這具女屍的來曆。


    據說是該火化的無名女屍,在火化當天,焚化爐打開的一瞬間,焚化工人手裏的火化證先飄了進去。


    這就尷尬了,沒火化證,誰敢燒人?


    本來應該要補辦以後再火化的,結果那時候,正好又遇到蒼蠅老虎一起打的時候,殯儀館這種處於監管邊緣的地段,出人意料被查處了好幾起貪汙腐敗事件,據說有個地方,一個小會計都裝了上百萬進自己腰包。


    至於為什麽成為貪腐重災區,理由也很扯淡——誰家燒私人還講價啊?所以各種亂收費現象,都沒有被發現。


    最關鍵的是,很多地方都有類似情況發現。


    當時,那殯儀館好幾個主要領導都被叫去協助調查,一時間人人自危,再加上領導不見了,各種交接亂成一團。


    弄丟火化證看起來是小事,結果一堆人貪生怕死之下,誰也不敢在這時候去撞槍口,再惹點什麽事出來,丟了飯碗。


    於是乎,這事就這樣神奇地擱了下來,以至於該燒的無名屍體,過了兩年都還沒燒。


    而從那具屍體的特征來看,女性,雙臂缺失,三十歲以下,似乎,和唐傲雪很對得上。


    雒都警方,第一時間通知了陳蓉去認屍。祝錦川和淩俐,也趕了過去。


    真的,就是她。


    哪怕屍體變形嚴重,陳蓉也一口咬定,那就是唐傲雪。


    她已經哭到沒有了眼淚,而以前硬挺著也要看屍體的淩俐,第一次慫了,隻看了一眼就躲出了停屍間。


    離那裏遠遠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陳蓉肯定那就是她的女兒,不過到底是不是唐傲雪,還得等dna檢測的結果。


    一天以後,dna檢測結果出來,通過屍檢,死因也查明了。


    麻醉,切除手臂是真的,經過藥理檢測,唐傲雪體內發現大量乙醚殘留,頭部有鈍物敲擊的痕跡。


    至於死因,是“低溫下物質代謝和生理功能發生障礙所引起的死亡”。


    換句話說,她是被凍死的。


    她被乙醚麻醉,被鄭啟傑拿鈍物擊中頭部,還沒有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送進了殯儀館的藏屍櫃。


    淩俐聽聞這個結果,心裏發堵,隻希望低溫和昏迷,能夠減輕她死亡前的痛苦。


    而與屍檢結果同時而來的,還有另一個好消息。


    死者的嘴裏,有疑似他人皮膚和血跡,公安機關已經做了dna比對,發現那些血跡,和鄭啟傑的dna,99.99%相似。


    此外,在發現唐傲雪屍體的殯儀館裏,有一個當地公安部門設立的解剖室,一年能用上幾次。


    那裏,疑似第一案發現場。


    淩俐當時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簡直被嚇了一跳,反複確認了好幾次,知道李果不是在拿她開心,才終於相信。


    鄭啟傑這個“智者”,綢繆了好久的作案,終究是百密一疏。


    乙醚的麻醉效果畢竟有限,疼痛之下,唐傲雪清醒了片刻,坐起來咬了鄭啟傑一口。也許情急之下,鄭啟傑隨手拿起重物,敲向唐傲雪的頭,這才脫身。


    再之後,他處理了傷口,把昏迷或者休克的唐傲雪,放入屍袋,再放入藏屍櫃。


    等他清理解剖室所有的血跡之後,卻忘記唐傲雪嘴裏的那一口。


    畢竟三天後,唐傲雪的屍體就將被作為殯儀館裏麵躺了一年的無名屍體,被火化掉。


    如果他的計劃成真,那麽,警察哪怕是找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唐傲雪了。


    沒有任何火能比得上焚化爐的高溫,可以把人燒得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


    他就算親口說出作案的方式方法,也沒辦法的定罪。就算你知道那盒子骨灰是她,你又該怎麽證實?


    高溫焚化成粉末的骨灰裏,是無法檢驗出能做生化實驗的dna的。而殯儀館留存的,也根本就是原來藏屍櫃的主人的dna


    至於那具屍體,早已被鄭啟傑扔進了河裏順流而下,不知道是被魚吃掉,還是被人打撈上岸,又成了哪裏的無名氏。


    幸而,陰差陽錯之下,事情並沒有按照他預設好的軌跡發展。


    說完經過,淩俐的臉轉向了鄭啟傑:“紅蓮——對應的是藏屍櫃;業火——對應的是焚化爐。相比自己點一把火焚燒屍體,殯儀館的焚化爐,當然是更好的選擇。不得不說,你的計劃本來天衣無縫,可惜很不巧,老天有眼。焚化的當天,唐傲雪都被推進了焚屍間,結果一陣風把火化證先給刮了進去。所以,她留下來了,在藏屍櫃裏孤孤單單躺了兩年,為的就是今天,讓你的真麵目,暴露在所有人的麵前!”


    鄭啟傑麵色蒼白,餘文忠已經無力再說話,而旁聽席上的陳蓉,一聲悲啼,終於哭了出來。


    藍剛目瞪口呆,其他合議庭成員,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張了張有些幹裂的唇,好半天才給自己找到下一話。


    “關鍵證據應該在庭前提交的,被害人律師不懂事,你們控方也不懂?如果這次被害人律師搞不定,你們是不是要在審判後,以發現重大證據提出再審?你們有審判監督權,也不能這麽搞啊!”


    他這番發牢騷的指向是檢察院,聽起來帶著抱怨,但是,聲音確實顯而易見的輕鬆。


    案子審到這個份上,他真的是活久見了。第一次庭審時候已經看夠了戲,沒想到第二次還有驚喜,而且還真是實實在在的驚喜。


    這樣一來,開庭前公、檢兩家冒著巨大風險非要讓這個案子走進審理程序的壓力,已經悄然轉移。


    武勳事前大概知道點苗頭,隻是李果故意隱瞞下,他隻知道案情有進展,卻不知道什麽進展,還盼著能在二審前找到新證據,或者定案後以發現新證據為由,提起再審。


    所以,藍剛這番抱怨他的話,他默默收了,微垂著頭道歉:“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這時候,剛才麵如土色的鄭啟傑,忽然大叫起來:“都是圈套,我不認!我不認!錯了,你們錯了!”


    在他叫喊出來之前,淩俐的耳裏隻有陳蓉的悲泣聲,沉浸在她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中。


    被鄭啟傑打斷思緒,淩俐移過視線,看了看被告席上狀若癲狂的人,冷冷說道:“你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做的,但又要所有人都猜不到你怎麽做的。就算唐傲雪被找到了,也沒辦法從骨灰裏找出dna來驗證她就是她。你真狠,不僅要她的命,還要她死無全屍、永遠和自己的母親分離。”


    鄭啟傑紅著眼跳起來:“我狠?那他們呢?我和我媽分開二十幾年,是誰做的孽?她被人弄瘋弄殘弄死,又是誰的錯?”


    “誰做的孽誰犯的錯你應該去找誰,你不找李澤駿找上唐傲雪,無非因為前者位高權重、出個門也前唿後擁,你找不到機會下手而已!你覺得你是天經地義,其實隻是欺軟怕硬!你就不怕報應嗎?”淩俐也吼了迴去,平時清脆的聲音帶了點嘶啞。


    她的話刺得鄭啟傑幾乎要跳起來,睚眥欲裂,都是兩個法警上前,才堪堪按住他,隻是即使不能動彈,他嘴裏一直在叫罵,而那紅透了的眼睛一直盯著淩俐,目光懾人。


    淩俐先是下意識身體後仰,可下一秒,她忽然抬手,捂著自己的脖子。


    那位置,正好對應了鄭啟傑剛才下意識捂住的地方。


    她抬眼和他對視著,一直盯著看,眼神安靜而從容。


    祝錦川微微側過頭,有些詫異她怎麽忽然間這樣奇怪,問:“怎麽了?”


    淩俐則微微垂頭,長發掩住了側臉的線條,視線集中在鄭啟傑的臉上。


    她琥珀色的瞳孔閃爍著奇異的光彩,唇角微微帶笑,不過怎麽看,怎麽詭異。


    連鄭啟傑,都覺得有幾分不對勁。


    下一秒,淩俐輕啟雙唇,微笑著,輕言細語:“我咬你的那一下,疼嗎?”


    之後,她抬手抹了抹嘴角,又把剛才遮住臉的頭發捋向耳後,慘然一笑。


    鄭啟傑一下子安靜下來,眼睛一直盯著淩俐的臉,漸漸地,開始喘著粗氣。


    眼前這張臉,似乎和剛才照片裏那張因為脫水而猙獰變形的臉,漸漸重合起來。


    再之後的庭審,亂成一團。


    淩俐一時興起模仿唐傲雪的動作,竟然讓鄭啟傑癱軟在地,口吐白沫,手腳抽搐。


    竟然是羊癲瘋犯了,簡直可笑。


    鄭啟傑被緊急送醫,缺了被告人,庭審自然審不下去,合議庭隻好宣布暫時休庭。


    合議庭成員都是年逾半百的資深法官,可在審判第一線大本輩子,也沒見過這樣一場庭審。


    不僅因為其他案件裏作為配角的被害人方律師發揮了實質性的作用,而且還是雒都第一次以庭審實質化標準開庭審理的第一件刑事案件。


    眾目睽睽之下,案情發生了這樣大的反轉,這場庭審注定將載入史冊。


    藍剛宣布完休庭,和其他人從審判席背後的小門溜了,迫不及待要去和院長匯報今天這一場變故。


    而旁聽席上沸沸揚揚,所有記者都翹首以盼淩俐退庭後能接受采訪。


    可是她沉默地坐在位置上,木雕泥塑一般,除了眨眼,沒有其他的動作。


    和她同樣沉默的,是對麵的餘文忠。


    武勳、祝錦川、以及餘文忠的助理,還在核對著筆錄,有不耐煩的記者想要突破旁聽席進入審判區,也被法警攔下了。


    十幾分鍾後,簽字完畢。


    在這期間,記者漸漸散去,有去采訪陳蓉的,也有熟悉套路的老手,明白這時候律師絕對不會多說,幹脆離去。


    不過還是有五六家媒體,不肯離去,隻盼著他們離開審判區,能第一時間得到第一手的資料。


    檢察官助理收拾完卷宗,武勳站起身,微微側過身,朝著祝錦川和淩俐的方向,輕聲說:“要不要一起?我們車在地下停車場。”


    祝錦川微微頷首迴應他,看了眼呆若木雞的淩俐,發覺不能再仍由她呆下去。


    今天他隻說了不那麽關鍵的幾個字,其他的,全權交給了淩俐。


    這將是淩俐職業生涯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他隻需要靜靜地坐在她旁邊,看她蛻變、看她成蝶,就夠了。


    不過,其中並不包括看她被記者包圍之下丟醜失言。


    於是推了推她,說:“再不跟著武檢一起走被告人通道,你怕不怕被記者纏住?”


    淩俐終於迴過神,魂不守舍地跟在祝錦川後麵,離開了法庭。


    靠檢察院的車躲過圍追堵截,祝錦川帶著淩俐迴到車上。


    她就在駕駛座上默默地坐著,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全部精力,顏色淺淡的眸子,都似失去了光澤一般。


    發動引擎,向城東開出了一段距離後,祝錦川看她隨著車輛晃動,想要閉又不敢閉的雙眼,輕輕一聲歎息:“困了就睡會兒吧,到家我再叫你。”


    淩俐睡了一覺,到家時已是傍晚。


    祝錦川不放心,把她送到了樓下,臨走時候吩咐她:“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給我電話請假就好。”


    淩俐木木地點了點頭,轉身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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