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次婚內強奸後,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孩子的淩霜,竟然又懷上了,這讓她絕望之中又有了希望。


    那個因為一場傷害而來的孩子,淩霜卻視若珍寶。


    她一直很喜歡孩子,年輕時候被人擺弄沒了三個孩子,已經讓她追悔莫及,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當母親的機會,她怎麽也不願意錯過。


    她想要生下來,而且,是要瞞著吳毅生下來。


    卻不料,吳毅不知道從哪裏得知淩霜懷孕的消息,大喇喇上門來,非要拉著淩霜再次去做胎兒性別鑒定。


    男孩就留下,女孩就打掉,反正,他們吳家不會為了女孩支付撫養費。


    如果不願意,那就再給二十萬元,或者就別離婚了。


    淩霜無可奈何,可也不能一退再退。


    她一再表示孩子以後不會用吳家一分錢,甚至可以馬上寫下承諾書放棄撫養費,利益麵前吳毅死活不同意,非要去醫院。


    淩霜被逼急了,提起菜刀要砍人,終於嚇得吳毅不敢再輕易上門,也算老實了幾天。


    女人雖弱,為母則強,能把一個老實到木訥,幾乎沒有自我意識的女人折磨到奮起反抗,吳毅居功至偉。


    然而吳毅這個人渣,見來硬的不行,就用軟刀子殺人。


    他到處宣揚淩霜出軌,假裝自己是受害者一般,不但說淩霜肚子裏的孩子是其他人的,還動員淩霜的親戚好友勸淩霜迴去,說打掉孩子他們就還是一家人。


    她孤立無援,周圍的人沒一個相信她,任由吳家信口雌黃,風言風語快要把人淹死了不說,還都有意無意勸她把孩子拿了。


    到最後,甚至連淩家成都覺得是自己女兒錯了,勸她迴去繼續和吳毅過日子。


    周圍一片勸和不勸分的聲音。


    淩霜本來就不善言辭,也知道這樣一盆盆髒水潑下來,無非就是要逼她拿錢出來平息這事。


    但是她卻不甘心再受吳家的擺布,也決心要把孩子生下來。所以這一次,她決定通過訴訟來解決這件事。


    祝錦川聽完簡短的案情,沉默良久後喟歎:“淩霜這個名字,我也聽大妹提過,現在都還有點印象。那時候,她就總說淩霜太老實,以後會被人欺負,沒想到這還被大妹說中了啊。”


    淩俐咬著嘴唇不答話。


    說實在的,她對淩霜一忍再忍把所有不公正的待遇都歸咎於“命”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還是有些看不過眼的,更是無法理解她受到如此大的傷害還要給吳毅生孩子這件事。


    而吳毅也真是怪。按照動物的本能,想要把自己基因傳播下去的欲望應該是特別強烈能夠壓倒其他的需求,卻不料竟然有人為了蠅頭小利,拿自己的後代要挾一個弱女子,隻能說這個案件再一次突破了她對人類底線的理解。


    祝錦川看她複雜的神色,搖了搖頭:“說說,你準備怎麽辦?”


    淩俐振作精神,說:“首先,我要幫霜姐申請人身保護令,不允許吳毅再靠近她。”


    祝錦川不置可否,手指輕點桌麵,示意她繼續說。


    “接下來就是固定證據,以家暴、故意傷害、婚內強奸的理由,到法院起訴離婚。”


    淩俐一項項說下來,按照她的理解,這些足以讓法官判定兩人感情破裂,能夠支持離婚了。


    而且,驗傷記錄、報警記錄什麽的都還在。此外,在吳毅手上的私密照,也要勒令他交出來以及不能外傳,否則追究法律責任。


    看她似乎胸有成竹,祝錦川歎了口氣:“家暴不是那麽好認定的,即使有驗傷記錄,法院也會相當慎重。而且,這案子裏有非常矛盾的事實存在。淩霜一邊說要離婚,一邊要保住肚子裏的孩子,這很容易讓法官認為他們夫妻間是有感情的,甚至都不用吳毅做文章。有了孩子,就涉及到以後撫養的問題,法院更是不敢輕易下判,隻怕一次兩次都不會判決離婚。”


    淩俐一聽,皺起眉頭苦著臉:“我就說這不科學,法院判決不許離婚,怎麽也覺得怪。夫妻裏有一方鐵了心要離婚的,日子哪裏還過得下去?哪有強扭著牛頭讓喝水的道理?”


    她知道法院能對離婚案件的判決標準與廣大公民的認知不是那麽一致,卻想不通為什麽有家暴、強奸的事實,覬覦拆遷款的意圖也很明顯,卻還能被人用“夫妻感情還存在修複的可能”來翻盤。


    聽到她不倫不類的比喻,祝錦川一笑:“你不要小看基層法官和稀泥的本事,好些離婚案子就被他們這樣和著和著就撤訴了。總之,從現有的婚姻家庭案件審判情況來分析,淩霜肚子裏的孩子正是她要擺脫桎梏的障礙,如果孩子還在,她就多半不能得償所願。”


    一席話說得淩俐沉默不語。


    祝錦川看她似乎理解不能,繼續解釋:“你可知道,法院現在正在搞家事審判改革?阜南正好是試點地區,如果貿貿然去了法院起訴,什麽心理測試、夫妻親密度測試、離婚冷靜期之類的新鮮玩意上來,有沒有正麵的效果現在根本未可知。如果淩霜心智堅韌,我倒沒什麽擔心的,就怕她現在的狀態再也經不起折騰,鬧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事。”


    淩俐睜大眼睛,還在消化他話裏的信息。


    什麽家事審判改革,怎麽又冒出來新的情況了?這對淩霜姐離婚,又會造成什麽樣的阻礙?


    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明白,她隻好等著祝錦川再多給她一些提示。


    祝錦川卻不再就這個問題說下去,搖著頭:“淩俐,你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她一世。這個吳毅是個無賴,隻怕那一家人都很難纏,不管是你還是淩霜,都缺乏和這種人打交道的能力。我有婚戀方麵的資深律師可以介紹給淩霜,你聽話,不要插手這件事,可以嗎?”


    他這完全是商量的語氣,緩和又柔和地說出來,淩俐差點就點頭了。


    畢竟,在婚姻家庭糾紛這一領域,她是一隻純種菜鳥,唯一碰過的離婚官司,也是以委托人淨身出戶的慘敗畫上句號。這樣的履曆,實在是慘不忍睹。


    可下一秒,她想到淩霜的囑咐,立刻就清醒過來,趕忙出演反對:“霜姐還有裸照在吳毅手上,這件事對她影響很大,所以她不會信任其他人。她現在處於崩潰的邊緣,我如果不接下來,換成其他律師的話,我怕她不願意說,也怕她會想不開的。還有那個孩子……”


    她說到這裏停了下來,眼神黯了黯,咬了咬嘴唇:“還有,我怕我要是不管,霜姐就會沒那個孩子了,然後就忍不住想起瀟瀟……”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說到呂瀟瀟的時候,聲音裏有一絲不明顯的哭腔。


    祝錦川搖搖頭,明白她這是把淩霜頻繁流產,和呂瀟瀟意外流產兩件事,混淆到了一塊。


    他看著淩俐也不說話,而她發覺祝錦川似乎一點觸動都沒有的時候,明顯有些慌神,吸了吸鼻子有些乞求的語氣:“師父,我……”


    聲音裏的哭腔更加明顯了一些。


    祝錦川緊抿唇角。


    他知道她這次又犯了倔,是鐵了心要幫淩霜了。而且,隻怕淩霜也已經把這當年和自己妹妹一般的孩子,當做救命稻草一樣。


    他之前雖然是以商量的語氣,但心裏其實打定主意淩俐不能接這個案子,但是想起她剛才提起呂瀟瀟時候,脆弱到一碰就要碎掉的模樣,忽然間不忍心起來。


    真是沒轍,知道是錯的還要去做,而且,這案子會不會像曲佳案件那樣,給淩俐的職業生涯帶來風險,目前還無法評估。


    不過,反正在和淩俐有關的事上,他的感性戰勝理性,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所謂師父,不就是用來擋風以及背鍋的嗎?


    “怕了你了!要接就接吧!”他有些責怪的眼神拋過去,語氣一下子鬆下來,“不過你要按照我說的去做。”


    看完淩俐的表情從驚愕到驚喜,祝錦川收迴視線落在桌麵,開始思考。


    幾分鍾後,他抬起眸子,給淩俐指點迷津:“首先,你不能讓淩霜和吳毅再見麵,讓她給你特別授權,除了上庭以外不能再讓雙方當事人見麵,最好連同她家裏人,包括酒鬼父親和吸血鬼一樣的哥哥,都不能讓他們找到淩霜。”


    “第二,你起訴後和法院表明態度,不接受任何的調解,遇到法官以時間換空間的做法也不要著急,一步也不能退,哪怕吳毅跪下來求你,你也不用跟他多講。”


    “第三,如果出了什麽意料之外的事,一定第一時間告訴我,不能私自去處理,知道嗎?”


    淩俐聽了進去,恨不得拿個小本本把他的話一字一句寫下來:“我知道了,一切都按您說的辦。”


    看她一板一眼努力強行記憶的樣子,祝錦川特意強調著:“總而言之,這案子不僅考驗你的業務能力,更考驗耐心和應變能力。淩霜到底能不能成功離婚,就看你能不能做到我之前說的三點了。”


    淩俐重重地點頭,握拳嘟著嘴給自己打氣:“知道了,沒問題的!”


    她這表情引得祝錦川忍不住嘴角上揚,笑意漸漸漾開。


    這倔孩子認真起來眼睛瞪圓表情憨憨的,說不上好看,也說不出哪裏有趣,可他就是想笑。


    “好了,也別太看重這事。好好放鬆放鬆,迴去睡一覺吧。”他說著,站起身走到她麵前。


    之後,竟然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淩俐被這忽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嚇得差點後退一步,卻又聽到祝錦川聲音低沉下來:“珍惜這最後幾天的自由時光,你馬上就要上庭了,也馬上就要和餘文忠短兵相接,在上庭之前,你還能暫時喘息一下,等那件事一開始,所有人都會盯著你看,你準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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