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剛皺了皺眉,幹脆不說話了,示意餘文忠繼續,自己則是一副看他表演的表情。


    餘文忠果然很快入戲,挑著眉,額頭深深的兩條抬頭紋跟活了一般,極其有戲。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很有幾分高深莫測的聲音:“當然,我方也不認可公訴方提交的人和關於本案的證據。公訴方的證據根本站不住腳,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刑事案件,找不到受害人、找不到作案工具、沒有案發現場,無論怎麽看,這都是有心人士臆想出來的一場故意殺人案,目的就是推卸掉學校疏於監管、以及個別公權力機關不作為的責任。”


    淩俐低聲念叨著:“果然。”


    她倒是想到了,餘文忠必定會從證據的單薄入手質疑證據,但是沒想到他可以解題發揮這麽多,把矛頭直指公權力機關。


    “故意殺人不成立,侮辱屍體更是無稽之談。首先,僅憑兩條手臂,就能確定唐傲雪死了?如果沒有死,那麽侮辱屍體從何而來?同樣的,被告人家裏的五個未知dna片段,也不能確定來源於在哪裏,警方和檢察院的判斷,完全建立在主觀臆斷上,這樣的案子竟然通過層層過濾進入到法院,讓我們今天在這裏交換證據,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對國家的司法資源是一種浪費,對司法公信力更是一種打擊!”


    眾目睽睽之下,餘文忠的表演欲似乎越來越強烈,他侃侃而談,聲音抑揚頓挫,表情豐富似乎一個演說家,很有把這場庭前會議,變成他的獨角戲的氣勢。


    聽他發表完,審判長默不作聲,眸子幽深。


    幾秒後,藍剛開口:“辯方律師,今天是就案件的證據進行庭前的一些程序性工作,請不要發表與本案無關的言論,也請不要對本案的定罪量刑提出意見。有什麽話,請留到庭審階段再發表。”


    言外之意,這裏沒有記者,你就不用表演了。


    餘文忠微微笑,朝著藍剛的方向頷首:“審判長,請諒解我太激動了,我隻是對法治進程關注太甚,一不留意就發表了一些個人色彩太過濃烈的觀點,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他明明是恭謹的語氣,但臉上毫不掩飾的倨傲,兩相對比之下,讓淩俐一陣惡寒。


    真是個心口不一、陰險又卑劣的家夥!


    在座的其他人,自然也不會被餘文忠這番冠冕堂皇的話騙到。


    武檢察官神色未動,一直保持著肅穆的狀態,聽到餘文忠攻擊這個攻擊那個,也沒有急著反駁。


    這時候看到他安靜了些,也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


    “餘律師剛才的話,除去一些無用的,是否是對控方證據全部不予認可?”


    “當然,”餘文忠說道,“大家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公檢兩家是基於什麽樣的目的,把我方當事人送上法庭的,不就是懷疑他殺人、分屍還食用屍體嗎?精神鑒定結論證明,我方當事人精神方麵完全沒有問題,而客觀證據方麵這樣地薄弱,你們想通過庭審實質化讓我當事人在庭上情緒崩潰認罪,那麽我告訴你們,這絕對行不通。大不了,我方當事人裝啞巴就成了,輕輕鬆鬆過關。”


    他這番話一說出來,淩俐能感覺到,坐在她旁邊的祝錦川似乎渾身肌肉都繃緊了。


    而武檢察官,眼裏也閃過錯愕。


    餘文忠竟然,完全猜對了他們的意圖,這樣的話,他會更加注重在上庭前對鄭啟傑的應訴指導,隻要鄭啟傑做到上庭時候一個字都不說,那麽,該案任何突破都不會有。


    見自己的話收到了效果,餘文忠難以掩飾的得意一笑,說:“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麽,是不是控方考慮一下,撤迴起訴,早點釋放鄭啟傑,這樣,大家麵子上都好過。”


    藍剛深深地看了餘文忠之後,轉頭詢問武檢察官:“武檢,辯方提出的這個建議,控方,是不是需要時間考慮?或者,向市檢黨組匯報?”


    武檢察官沉默幾秒,語氣堅定:“我認為不需要,控方認可警方的調查結論,我們的起訴決定也是建立在堅實的前期工作上的。辯方律師現在對證據不予認可全盤否定,既然達不成一致,那麽隻能到庭上解決了。”


    藍剛微歎口氣,也沒有多說什麽。


    這個案子的前因後果他是知道的,從個人的觀點出發,從純粹的證據學理論出發,他其實也不太支持檢方就這樣貿貿然地提起公訴,實在是太冒險了。


    現在,公檢不想放過這樣可能有著變態連環殺人嫌疑的被告人,作為原來“公檢法”鐵三角的一員,卻不能配合表演。


    總之,作為司法最後一道防線,有些事法院必須堅持原則守住底線,否則出了事隻有自己背黑鍋,鍾承衡的案子就是例子。


    想到鍾承衡,藍剛忍不住看了看右手邊那貌不驚人的女律師。據說,這是當年受害一家遺下的孤女,現在當了律師,站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唐傲雪一方,倒是很應景。


    隻可惜,合議庭是不會為了這點點噱頭就動搖的。


    他默默歎氣,忽然瞥到一旁還沒發表觀點的祝錦川,發覺自己好像漏掉了什麽。


    於是趕快補救:“被害方律師,你們的意見是什麽?”


    “我方也相信警方的調查方向不會錯,我方堅持,本案被告人就是真兇,既然被告人律師堅持無罪辯護,有些現在無法問清的事情,也隻能到庭上去弄清楚了。”


    祝錦川的聲音輕緩沉靜,似乎一點都沒有受到剛才餘文忠挑釁的影響。


    餘文忠眼裏狠厲閃過,似笑非笑地盯著淩俐看了幾眼,之後翻開身前的一疊委托書之類的資料,緩緩說:“這位是淩律師吧?作為辯方律師,我還想和私下你交流一下關於防範冤假錯案的心得和體會。”


    突然被點名,還是這樣來者不善的問題,淩俐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微微側頭對上祝錦川的眸子,漸漸冷靜下來。


    “我想沒有什麽好交流的,”她說,“道不同不相為謀,餘律師您的手段太高端,我哪裏能有機會和您交流。”


    沒想到吃了個軟釘子,餘文忠眼珠定在淩俐的方向,緩緩說:“警方究竟會不會出錯,其實,淩律師應該特別清楚。其實,您這著名冤假錯案被害人家屬的身份,為被害人爭取利益似乎是應時而為,但其實您為被告人打官司,這樣的對比才足夠強烈,才能讓合議庭留下深刻的印象。”


    淩俐心被揪成一團,緊咬著牙才忍住想要捶桌的衝動。


    這個不要臉的人渣,一次又一次地提起她家裏的案子來打壓她。


    “誰都不是聖人、不是神,自然都會犯錯,就像戚律師一樣,年少無知的一時衝動,現在未必就不能迴頭是岸。”


    祝錦川緩緩說著,視線停留在戚婉身上幾秒,馬上又和餘文忠對上:“聽說戚律師從新西蘭的學校退學了,怎麽樣?是要攻讀餘教授的碩士生嗎?”


    餘文忠敢當著他的麵戳淩俐的痛處,那就不要怪他不留情揭戚婉的底了。


    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讓戚婉的履曆被洗白,可不代表當年她欺淩同學、敲詐勒索甚至導致一位女同學自殺的事永遠不會被人知道。


    餘文忠臉色一變,終於閉上了嘴。而戚婉的臉色也是一陣紅一陣白的,相當精彩。


    沒想到一下子雙方律師之間就*味濃烈地開懟,藍剛還有些沒摸到門道。


    隻是他知道不能讓雙方在法院的地盤上吵,再說這裏也不是律師們耍狠鬥勇的地方。


    他敲了敲桌麵,出言提醒:“在座的律師都注意了,今天的主題是證據交換,以及是否需要排除非法證據,如果有什麽與本案無關的問題要解決,建議你們私底下再約。”


    餘文忠收起眼裏的厲色,好一會兒恢複了他嘴在笑眼睛卻沒笑的古怪表情,對著藍剛的方向,緩緩說:“尊敬的合議庭,我正是申請對被告人家裏找到的來源不明的dna進行再一次的對比。這一次,我希望擴大dna的對比範圍。通過鑒定記錄可以看出,警方對我方當事人帶有偏見,一開始就從失蹤人口、流浪漢身上對比,從來沒有想過那些dna的來源,根本就是活人。”


    他這話一出口,現場的氣氛,再一次緊張起來。


    隻是這一次,是武檢察官繃緊了麵部表情。


    餘文忠話中有話,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出來了。而最為震驚的,自然是對所有證據都有著深刻了解的公訴方。


    那找不到來源的dna,被公安高度懷疑來源於其他被分屍的受害者,而餘文忠這番話的意思,卻是那些dna的來源是活人。


    淩俐手不由自主握住桌沿,瞪圓眼睛看著祝錦川,眼裏帶著詢問。


    祝錦川知道她在想什麽,輕輕點頭。


    她的心往下沉了沉。


    確實和他們之前推斷的一致,鄭啟傑很清楚那些dna的來源,隻是不同的是,現在餘文忠透露出來的信息表明,那些dna的主人,並沒有死亡。


    這完完全全是事先預謀好的誤導,目的就是引警方上鉤,陷入了盲區,做出了移送審查起訴的冒險決定。


    等到現在要開庭了,這個線索一拋出來,效果堪比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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