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一家省屬本科院校,全國排得上名號的藝術類院校,明星學生不要太多,賬戶上的資金經常上億,要還區區兩千萬的欠款,也不是那麽難的事,可這一筆款項被扣了三年,也真算欺負人。


    不過也難怪,吃皇糧的正廳級別編製的學校,校領導享受正廳級待遇,難免尾巴翹到天上去。再加上潁鴻是家外地企業,不欺負你,欺負誰?


    他手輕握成拳支在下巴下,薄唇緊抿想著下一步該怎麽走,忽而冷笑一聲。


    他祝錦川可不是隻會打知識產權案子,靠著總能找到最對味的鑒定材料和專家證人過活。要論對民事訴訟程序的理解,也不輸給任何人。


    既然此路不通,就不要怪他另辟蹊徑了。不過就是玩程序而已,誰怕誰?


    朝雒都撥了個電話,祝錦川跟潁鴻的副總簡單說明了從今天調解的情況推測出的對方態度,又花了十分鍾講清楚潁鴻想要順利拿迴工程款的障礙,以及下一步他的打算。


    結束通話後,祝錦川手握著電話,有些錯愕。他原本打算花一個小時甚至兩個小時來說服這位謝總,沒想到,他聽到祝錦川在電話裏說馬上撤訴,聲音裏一絲波瀾都沒有,隻說一切都按照祝錦川的思路辦。


    聽說這小謝總才繼承公司不到一年,年紀和淩俐差不多大,倒是有魄力地很。再想起上次簽委托書時候的匆匆一麵,那雖然年輕卻很沉穩的氣勢,哪怕見多識廣如祝錦川,也要感歎一聲果然英雄出少年。


    還在想著案子,門鈴忽然響起。


    在慶州無親無故也沒人知道他來,祝錦川還以為是客房服務之類的,然而一開門,眼前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他倒是忘了,還有個不算故人的故人在這裏。


    餘文忠微微抬頭,望著他一笑:“祝律師,別來無恙啊?”


    祝錦川隻是一瞬的驚訝,之後表情恢複淡然,緩緩的一句:“餘教授,有何貴幹?”


    “怎麽?好歹也是相識一場,也不請我進去坐坐?”餘文忠輕笑著說,可那笑意明顯沒有漫進眼睛。


    祝錦川倚在門口,手插進褲兜,隻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個中年男人。


    被這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冷冷地盯著,饒是餘文忠心理素質夠強,此來也做好了來找不愉快的準備,可心裏還是有些不自在。


    他掙得比祝錦川多,社會地位和影響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哪怕身高上有劣勢,可男人的外貌向來不是評判社會地位的首要條件,按理說,他不該勢弱。


    然而哪怕在八年前,他從看到祝錦川的那一瞬間開始,就莫名有種自己在做虧心事,連帶著不太高的身高,更加矮了一大截的感覺。


    就是這莫名其妙的感覺,讓他在有關於祝錦川、有關於薛寅的事情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與理智毫不相關的動作。


    餘文忠不說話,祝錦川立在原地又等了片刻,看了眼表,淡淡說道:“沒什麽事的話,我要休息了。”


    說完,扶在門上手臂一揚,就要掩上門。


    餘文忠一步朝前擋住他關門的動作,微歎口氣以後說:“我是來和你談婉兒的事的,你竟然找了李輝來挖她的事,看來是不肯善罷甘休了。能否找個地方細談?”


    祝錦川臉上是晦暗不明的神色,皺著眉凝眸在他身上。


    有關於戚婉的來曆,他拜托李輝查了好些天,終於有了點眉目。不出所料,戚婉並非是偽造了籍貫學曆等個人信息意圖混進所裏心懷不軌搞三搞四。她為了薛寅而來,那她為何而來的問題,也自然解開。


    那就是欠債還錢。


    隻是到底誰欠誰的,如今又怎麽說得明白?


    至於餘文忠,自己這來去匆匆隻打算在慶州呆上短短兩天,也能被他找上門來,看來,他似乎對這事太過於在乎了。


    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他點點頭:“好。”


    酒店一樓的咖啡廳裏,祝錦川和餘文忠麵對著麵,各自喝著手裏的茶水。


    “你是怎麽想到婉兒和小寅的聯係?”


    良久,餘文忠問出這樣一句。


    祝錦川麵無表情地說:“你大概忘了,八年前你自己弄的什麽公益活動幫扶計劃,讓手下的學生和助理一對一結對幫扶那些少年犯,薛寅大概就是那時候和戚婉認識。她曾跟我提過幾次她結對的孩子,我隱約記得她說起來的名字,就是婉兒。”


    聽到他從迴憶裏精準地拎出這件事,餘文忠有些訝異,接著眸子一黯:“你既然知道她們倆的聯係,那能不能放下這次的事就此不提,讓戚婉能過了這一關?”


    就算有了未成年人犯罪記錄封存這保護傘,可有心人總能查到那些往事的,更何況祝錦川那不在最高檢好好幹偏偏另辟蹊徑幹起來私家偵探的同學李輝。


    這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了,不少掀起大風浪的案子裏都有他的身影,如果這麽個人一直盯著戚婉,隻怕戚婉遲早有一天會被起底。


    戚婉這孩子雖然做錯過事,可這些年要不是她心甘情願照顧薛寅,隻怕餘文忠更加為難。


    祝錦川微微搖頭:“有些底線是不能踩的,你覺得戚婉是在替你贖罪所以替她奔波,可你這些年把人丟在國外不聞不問,就真能過得去心裏那道坎?”


    餘文忠對他的話不置可否,隻是眸子裏似是翻滾著波瀾。


    好一會兒,他問道:“那你為什麽又帶了淩伶的妹妹當徒弟?你這樣做,難道就不是贖罪?就不是因為有李代桃僵的意思?”


    聽餘文忠說什麽“李代桃僵”,祝錦川一直黝黑沉靜的眸子裏,終於翻起了一絲波瀾。


    他聲音微冷:“餘文忠,你的鬼蜮伎倆這些年我受得太多,麻煩你收起爪子,不要再惹人發笑。”


    餘文忠低下頭不看他,十幾秒後聲音有些陰冷:“我知道周慶春自殺了,這件事不是那麽簡單。我八年我辦這案子,知道不少內情,心裏很清楚鍾承衡絕對不是兇手。隻是,我查了八年,也還是查不出真兇是誰。祝律師,你知不知道?”


    聽他的話題一下子轉到淩俐家案子的事情,祝錦川眼神有那麽一瞬的黯淡。而聽到最後餘文忠的問題,他愣了愣:“這個問題連警察都搞不清楚,我自然更不知道。”


    “真的嗎?”他笑笑,緊接著說道:“恰巧我知道,八年前出事的那一天,你剛好出差到了南溪。祝律師,能告訴我你那時候去幹什麽了嗎?”


    祝錦川表情一凜,緊抿著唇,冷冷的眼神掃過麵前這眼裏閃著恨意的男人,聲音也是止不住的冷意:“餘文忠,我希望你謹言慎行,不要把這些有的沒的話,拿出來考驗我的忍耐力。”


    “戚婉為什麽非要到你身邊去做手腳,為什麽非要針對那小律師,你別說你不知道原因。”餘文忠支起二郎腿,表情有些猙獰:“你自己幹過些什麽,別以為現在沒人提就不會有人知道。”


    祝錦川好笑地搖搖頭:“餘文忠,你是老糊塗了嗎?當初我就說過,之所以不追究你做過的手腳,隻是希望你能對小寅好些,至於你們之後發生的事,那是你們夫妻之間的糾葛,與其他人無關。你為了推脫責任,要煽動戚婉恨我、怨我、對付我,都沒關係,要是連個毛丫頭都搞不定,我還混什麽?”


    說著,他拿起外套站起身,最後的一句:“隻不過,如果把爪子伸向不相幹的人,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餘文忠也站了起來,立在他背後陰惻惻的一句:“那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她你和她姐姐的事?想必這會是個大大的驚喜。”


    祝錦川腳下一頓,挺直的背影幾不可見的一僵,緊接著,一言不發地離去。


    淩晨兩點,側臥在床上的祝錦川倏然間睜開眼,眸子裏有片刻的迷茫,之後緩慢坐起身,下床披上外套,光腳踩著地毯,踱步到窗邊。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被餘文忠提起了淩伶,晚上就被她入夢來了。


    從外套裏摸出煙盒,磕出一支點上。等要彈煙灰了,才想起這房間位於無煙層,房間裏並沒有準備煙灰缸。


    找了半天都沒法子處理,又下不去手學那些大老粗把煙灰彈到水杯裏,他隻好把抽了幾口的煙扔進馬桶裏,隨水衝走。


    不料,那支煙雖然熄滅,卻浮在水麵上一直打著轉,不肯沉下。


    就如那段迴憶一般,哪怕他以為自己早已經淡忘,一旦被人提及,又迫不及待從腦海深處浮出來,再也摁不下去。


    剛才那夢裏,她一身白裙黑發飄揚,赤著腳站在未名湖畔一處嶙峋的怪石上朝他微笑。


    那是她十八歲時候的模樣。


    還有耳畔那一聲清脆的“黑子哥哥”,似乎有很多年,也未曾聽到誰那樣喊過他了。


    十來歲時候兩小無猜的日子,鬥嘴鬥氣鬥來鬥去,最早這大野丫頭老是叫他黑胖,惱羞成怒的少年一氣之下減掉了一身的脂肪。


    之後,一番的兜兜轉轉,在最好的年華裏,他們彼此相愛相擁。哪怕命運的漸行漸遠,也不妨礙那是很美好的一段日子。


    甚至是,最美好的一段。


    可美好的東西總是容易消逝,仿佛隻有曾經擁有過的遺憾,才能將匆匆那年襯托地無比珍貴。


    祝錦川閉上雙眼,眼前似乎浮現起當年的最後一麵。


    她那時候蒼白消瘦的模樣,甚至比她和他在一起時候青春正好神采飛揚的風姿,還讓他無法忘記。


    他那時候已經有些失控,說下讓他懊悔了很多年的話:“不過是待價而沽而已,賣給誰不一樣?為什麽我就不能買?”


    迴應他的,是淩伶的一記耳光。


    後悔嗎?他問著自己。隻可惜,想了半天依舊沒有答案。


    等他迴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手裏夾著一隻快要燃盡的煙,地毯上散落著灰燼,那一團汙漬讓他有些不適地皺著眉。


    處理完剛才不小心弄髒的地毯,祝錦川望著窗外漸漸開始發白的天邊,聽到手機的鬧鈴在一片靜寂的房間裏響起。


    這一夜,他隻睡了不到三個小時,可此時無比的清醒。


    逝者已逝,可還有另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在掙紮。如果有誰想把她拉進那深不見底的漩渦裏,他又該怎麽辦?


    還能理智地袖手旁觀嗎?


    那埋藏在時光裏的秘密,也許真到了重見天日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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