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住了沒多久,秦興海無意中得知父母都在親戚那裏買了保險,心思活泛了起來。


    那時候,其實他並沒有打身故賠償金的主意,隻是想兩老口與其每年拿接近一萬元給親戚,不如給他花花。


    結果,他這想法才剛剛透出來,就被他父親拎著狠狠敲了一頓。


    別看秦興海三十的人了,其實很怕他父親,哪怕在體力上遠遠強過他爹,也不敢還手,大概是因為小時候被打怕了的緣故。


    雖然挨了頓打,秦興海還是沒死心,不敢被他爹知道,就偷偷攛掇他媽給錢。


    俗話說得好,慈母多敗兒,秦興海之所以不成器,和他母親的嬌慣是分不開的。


    一開始,她態度還很強硬,但是受不得秦興海跟她哭窮裝可憐,漸漸地,也就放鬆了口袋,每天都拿零用錢給他,多則上百,少也有幾十。


    在雒都這些錢大概不算什麽,可是在消費不高的昌山,還是在城郊,這些錢倒是夠秦興海逍遙,每天買煙、小賭一下,還能偶爾在外麵吃頓飯,倒是有滋有味。


    然而,沒過多久,這事也被秦興海的父親知道了,一怒之下,把母子兩人都揍了頓。


    聽到這裏,淩俐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你爸連你媽都打?”


    秦興海似乎是習以為常的表情:“怎麽不打?我爸一喝酒,脾氣一上來,連我爺爺都打。”


    淩俐聽到他的迴答有些默然。聽起來,他的原生家庭,是一個充滿暴力的地方。


    看淩俐沉默下去,祝錦川敲敲桌子示意秦興海繼續說。


    再接下來,秦興海就說到了他吸毒的事了。


    其實,因為靠近邊界,昌山本來就是毒品泛濫的地區,隻不過秦興海這麽些年居然沒有染上毒癮,或者走上販毒製毒的“致富”之路,和他爸動不動就敲下來的棍棒有很大關係。


    雒昌高速沒有修通之前,從雒都到昌山,火車要坐整整一夜,而汽車,要翻越數座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山,整整開兩天,交通極為不便。


    再加上地理條件不是那麽好,山地多平底少,經濟一直是省裏的尾巴,農村家庭能出一個正常工作不沾毒品的孩子,已經算是成功了。


    從這個角度出發,秦興海父親的教育政策,還算是沒有大的問題。


    隻是,秦興海那次染上毒癮,也是因為他爸那天打了他和他媽。


    為了一點錢被自己父親羞辱毆打,還連累母親一起遭殃。可是他不敢反抗,又氣得慌,三十好幾的大男人竟然上演離家出走,身上沒錢找不到地方可去,最後在馬路上遊蕩時候遇到了小學同學,幹脆跑別人家裏去窩了一晚上。


    不過很不巧,那裏正好是個賭窩。


    他那同學倒是很熱情,主動借錢給他玩,有兩次玩得高興,又免費提供了兩次麻古給他。


    對於毒品,秦興海因為接觸尚淺倒是沒上癮,也不會主動花錢去買。隻是,賭博卻是秦興海戒不掉的惡習,一來二去又欠下一筆錢。


    再之後,他欠得有些多了,順理成章迴家要錢想要還債,本來說瞞著他爸跟他媽說,誰知道他媽這次牢牢記得他爸的囑咐,也不肯拿錢了。


    也還算好,他同學念在一場交情,也沒逼他太急。再說了鄉裏鄉親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也就沒催賬。


    然而,沒幾天,秦興海在雒都的債主忽然找上了門,找到他打了一頓關了兩天,限他一周內還他欠下的五萬元錢。


    這下,狗被逼急了跳牆,秦興海打起家裏拆遷款的主意。


    因為債主找上門,秦興海實在逃無可逃,每天冥思苦想怎麽從家裏搞錢出來還債。


    眼看著時限快到了,他趁著他爸走親戚出門兩天,纏著自己的老母親一番哭訴,說不還錢就要沒命了,終於哄得他媽從柴房裏挖出藏得好好的一筆錢替,一共五摞,新嶄嶄的一百元,一共五萬。


    秦興海錢到了手,心裏終於一塊大石落了地。第二天一早,他本來想拿著錢去找債主,中途經過他同學家門口,正巧被看到,一陣熱情洋溢的寒暄又讓他坐到了桌子前。


    秦興海兜裏有錢,一時興起想要先賭一把翻翻手氣。


    事情發展到這地步,一般來說應該是秦興海把要去還債的錢輸光了,還不上錢跑路或者禍及家人。然而,那天他運氣卻不錯,一下午下來贏了不少,把欠同學的錢還了,還有餘有剩的。


    他一時高興,就在他那同學那裏買了兩顆麻古,美其名曰照顧生意。


    不過,秦興海倒是記得正事重要,沒有再磨蹭,趕在天黑前到了債主住的地方,把五萬的賭債還了,之後就優哉遊哉迴家。


    心頭大石落了地,秦興海很是得意,先是喝了酒,哼著歌迴了家,正說要休息的時候,突然摸到兜裏的麻古,於是找來錫箔紙躲在房裏偷偷吸了。


    他正美滋滋地上頭呢,債主卻找上門來,直接從房間裏把他拖出來狠狠打了頓。


    至於為什麽,很簡單,債主說,秦興海給的錢,有一大半是假幣,而且,每摞錢就最上麵十來張和最下麵是來張是真的,中間的錢,全是假幣。


    債主放下狠話,讓秦興海三天內還錢,要不,就把他家砸個稀爛。


    秦興海挨了打,頭還昏昏沉沉的,完全懵了,看著滿地散落的粉色錢幣,又一張張摸起來看,果然發現不對勁。


    乍看上去倒是跟真的似的,一細看,所有鈔票都是一個號碼,連作假都沒有一點誠意。


    債主走了,秦興海一時心煩意亂,忽然看到站在他旁邊手足無措的母親,便質問為什麽她拿假幣害他?


    然而,他母親矢口否認,他一時生氣,又迷迷糊糊的,撿起磨盤邊的“硬頭黃”竹棒,狠狠敲向了母親的背部和頭部。


    見母親倒在了池塘邊,捂著頭叫疼,他既不理會,也不知道怕,罵罵咧咧就上樓睡覺去了。


    睡到半夜,他忽然被他爸從被窩裏拉出來,提著菜刀就要殺他。


    秦興海當時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他爸眼睛通紅睚眥欲裂的模樣,一下子嚇得屁滾尿流。


    本來他是不敢和自己老爹對著幹的,可是這次他爸,一上來就砍得他手受了傷,明顯是來要命的。


    秦興海手上見了血,一時間腦袋發熱,再加上喝了酒嗑過藥,膽子一下子暴漲,就跟他爸對打了起來。


    他爸雖然在家裏一向是說一不二的老大,可是畢竟五十來歲的人,怎麽幹得過三十多歲正值壯年的兒子?


    兩人搏鬥之間,他父親不慎摔下樓,雖然隻是二樓,但是是頭部先著地,摔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下的混凝土也漸漸侵染上黑紅的顏色。


    秦興海被嚇到了,什麽都不管不顧,收拾了幾件衣服都出逃跑了。七天後,在昌山開往外省的火車上,他被警察攔截,從此就是五年的禁錮。


    終於說完整個過程,秦興海有些沉默。


    好一會兒,他補充:“這些年,我越想越覺得蹊蹺。我媽當時倒在池塘邊,還在唿痛,怎麽就淹死了呢?”


    祝錦川手指又節奏地在桌麵上敲擊:“這也是你第一次供述的內容,經過這麽多年記憶的沉澱,你依然堅持這是事實?”


    秦興海點點頭,又說:“就算我媽真是淹死,那也可能是自己失足掉下池塘的,為什麽要說是我為了掩蓋罪行推她下去?


    祝錦川坐直身體,聲音異常地嚴肅:“你最早被抓的時候承認自己殺了人,進了警局又說自己沒殺人,測謊以後,再一次改變口供承認自己殺人,其中的關節,你再說一次給淩律師聽。”


    又轉過頭對著淩俐,麵色凝重:“你仔細聽清楚了,這是本案的關鍵。”


    淩俐沉沉點頭,秦興海看到祝錦川重視的態度,也不由得緊張起來:“第一次我承認的時候,是因為我以為殺人是指我失手推了我爸這件事。後來,警察忽然說我殺了我媽,我當然不承認,我隻是拿竹棒敲了她三下,怎麽會死?


    不過,之後我測謊沒通過,有警察跟我說,機器都說是我做的了,這是高科技,人腦幹不過電腦的,就勸我承認了爭取寬大處理。”


    淩俐皺著眉頭問:“所以,你就承認了,變成了有罪供述?”


    秦興海點點頭:“我被他們那樣一說,其實也有些不確定起來。那晚上,我本來喝了酒,又……又溜了麻古,實在有些迷糊。後來不知道怎麽了,警察說什麽,我就認什麽,警察沒說我吸毒,我也沒主動交代。直到上了法庭,我聽到法醫說我媽頸後有被菜刀刀柄敲的痕跡,我才覺得不對。”


    說到這裏,秦興海垂下頭想了幾秒,又抬起頭目光灼灼:“即使其他的都記錯了,可是,我明明拿的是硬頭黃,怎麽變成了菜刀柄?”


    祝錦川則補充:“而且,案發現場沒有發現秦興海說的那種叫硬頭黃的竹棒,但是,女死者背後的傷,確實像是被竹棒打的,皮膚上還有在泥地上拖拽過的痕跡。所以說,這個案子,其實是很有打頭的。”


    從秦興海這裏能了解到的案件事實差不多也就這樣了,他們離開時,秦興海定定地看著祝錦川,問:“祝律師,你讓我等幾年,又讓華昭跟我說時機成熟了有機會翻案,這次真的能行嗎?”


    祝錦川站起身來,微垂著眼簾,卻擋不住他眼裏細碎的光芒。


    他一字一句:“相信我,天時地利人和,現在都有了。你能不能恢複自由,就看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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