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的天氣,多變到毫無道理。


    半個小時前還是晴空萬裏,等淩俐坐了半小時的地鐵,從站口上到地麵的時候,天已經陰了下來。


    天空已經變得灰蒙蒙,天邊壓著一片片淡灰的雲,還開始打起了雨點。


    淩俐手上抱著資料不方便打傘,好在律所就在幾百米開外的大樓裏,一路小跑著,倒也沒淋多少。


    百揚大廈,位於雒都市市中心的最繁華的地段,一共二十八層,而她工作的呈達律師事務所,位於十一樓。


    迴到所裏已經接近五點。


    前台小成見她進門,笑得甜甜的,見她頭發濕了還提醒她不要感冒了。


    淩俐心口微暖,跟她道了謝。


    而一群圍在一起討論的律師助理們隻略看她一眼,頭都懶得轉一下的樣子,更別說誰起身來幫她拿一下手裏的東西。


    淩俐也已經習以為常,一聲不吭去了裏間。


    作為所裏存在感低地驚人的小透明,也從不奢望別人對她客客氣氣。


    對律師來說,這已經是下班時間。合夥人的辦公室門都緊閉著,其他律師,基本也已經下班。


    迴到屬於自己小小的格子間裏,淩俐放下包和資料,拿起杯子去茶水間倒水。


    還沒走進去,她就聽到有人低聲交談的聲音。


    “她今天又去找法官提交證據了。成天加班弄得自己好像很忙,其實根本拎不清,弄一大堆沒用的東西去煩法官,誰遇上她真是倒黴。”


    甜美清脆的女聲,語速很快,仿佛是所裏另一位合夥人馬律師的愛徒呂瀟瀟。


    “瀟瀟,誰都有當新人的階段,輸著輸著就成長起來了。”這聲音,好像是所裏的會計林姐。


    這也是所裏除了小成以外,為數不多願意給她好臉色看的同事之一。


    對於老好人林姐的打圓場,呂瀟瀟不屑地“嘁”了聲,又說:“我看就沒有她不能輸的案子,連最簡單的案子都沒贏過,這個記錄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林姐似是輕歎了口氣,緩聲說著:“小淩也可憐,祝主任太忙管不了太多,還把別人不想接手的案子都扔給她。”


    呂瀟瀟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做不了大狀,做做垃圾桶,也算物盡其用了。”


    淩俐轉身悄悄地離開,表情都沒有變一下。


    她這個笑柄早已經不會尷尬,就怕裏麵的人知道自己聽到她們背後說人會尷尬。


    迴到屬於自己的小空間,她深吸了口氣平複有些煩悶的情緒,打開放在桌麵上大大的牛皮口袋,抽出資料認真看起來,耳邊惟有漸漸大起來的雨聲和風聲。


    等她再抬起頭,周圍已經安安靜靜沒有一個人。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窗外是沉寂的夜色,城市的霓虹透過玻璃投射進這無聲的空間,竟也有些晦暗不明。


    淩俐撫平手裏資料微皺起的頁邊,收拾幹淨桌麵,準備迴家。


    穿過長長樓道的時候,她數著空曠的空間裏迴蕩著的自己的腳步聲,每走一步,心情就低落幾分。


    她看了看自己在日光燈下泛白的手心,又默默地握成了拳頭。


    本來是想要給自己加油鼓氣,卻忽然間悲從中來。


    手中空無一物,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愛人,也沒有老師,任何可以依靠的人和可以驕傲的資本,她都沒有。


    一直陪伴著自己的,怕是隻有腳邊這長長的影子了。


    忍了許久的淚意終於傾瀉而下,淩俐蹲在走廊裏,哭到不能自已。


    幾天後,淩俐站在一扇灰色木門麵前,舉起手想要敲門。


    可手還沒碰到木門又放了下來,側耳貼近,聽了聽門內的動靜,臉上寫滿猶豫。


    這裏麵,到底有沒有人?


    從法院迴來那晚上,她狠狠哭了一通發泄了心裏的情緒,睡一覺起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甘心。


    當垃圾桶就當垃圾桶,不是還有廢品迴收這迴事嗎?


    大家都覺得這個知識產權案子沒有價值,可是她是代理這個案件的律師,除非當事人說放棄,那她就得堅持下去,哪怕隻有一絲希望。


    徐法官已經給夠她提示,既然鑒定翻盤的希望不大,那麽,也許可以試試另辟蹊徑,請一個專家證人?


    淩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通過體製內工作的同學弄到了知識產權專家名錄上各位專家的聯絡方式,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打,想要請一位植物學方麵的專家。


    一開始聽到她想請專家證人,各位大牛小牛還有點興趣,待她說到是一個訴訟標的不大卻需要推翻鑒定結論的高難度案件的時候,專家們不是要飛到國外參加學術交流,就是要到某某地方指導工作了。


    一圈電話打下來,她已經被拒絕到再一次麻木。


    阜南大學的南之易,是唯一一個還沒有拒絕她的人。


    並非她運氣好遇到貴人,而是南之易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根本打不通。


    眼看著開庭日期越來越近,淩俐不甘心坐以待斃。


    於是,穿越大半個雒都,跑到阜南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想要看看這南之易,究竟是不是她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她守在這裏大半天了,一直都沒蹲到人。


    但來來往往的學生又都說,南教授就在裏麵,讓她繼續等著。


    等了三個小時毫無結果,是死是活懸而未決的焦躁,淩俐終於按捺不住。


    她開始了這天下午第五次跟眼前這扇門的較量。


    先是輕輕敲三下,裏麵沒有反應;再敲三下,依舊沒有人應答;幹脆捏起拳頭,加大力氣往門上重重地捶了下去。


    一直捶到拳頭開始疼,淩俐才住手。


    幾十秒後,門裏居然真的有了點聲音。


    淩俐眼睛一亮,蹙著眉,豎起耳朵緊貼著門仔細聽著,發現確實不是自己的錯覺,門內的確有響動。


    先是一陣啪嗒啪嗒的聲音,然後什麽東西沙沙作響,再之後,仿佛有腳步聲朝門這邊來。


    淩俐忙收迴耳朵,捋了捋頭發,又推推眼鏡,脊背挺得筆直立在門口。


    片刻後,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張胡子拉碴的大叔臉,頂著滿頭亂蓬蓬的頭發,從門後探出來。


    “誰啊?”大叔問著,聲音似有些萎靡不振,似乎還有點啞,聽起來,似乎剛睡醒。


    淩俐皺起眉頭,有些不確定地問:“我找南之易教授,您是……”


    “哦。”大叔輕輕迴答了聲,往前跨了一步,露出大半個身子來。


    淩俐努力抑製住自己眼睛不要不禮貌地亂瞟,卻實在忍不住女人與生俱來的八卦本能,一來二去還是將他的模樣看得清楚。


    這位大叔看起來不大講衛生,一件髒兮兮的t恤,看不出來到底是白色還是米白,半綰著褲管,腳上一雙藍色塑膠拖鞋,略有些瘦,背也微微有些弓。


    他像是還沒睡醒一般,耷拉著眉半眯著眼,眼梢略略朝下,又薄又平的雙唇緊抿著,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淩俐脊背一涼,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難道,這就是南之易?


    可這打扮這畫風,活脫脫一個流浪漢,還是麵相很兇的那種。


    從她匆匆瀏覽過的資料裏來看,南之易可是阜南省內數一數二的技術帶頭人,國內都排得上名的水稻專家,水稻第一人郭老的嫡傳弟子。


    各種高大上的頭銜和光環籠罩下的南之易,怎麽會潦倒萎靡成這副樣子?


    一時間有些發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幸好大叔及時開口:“南之易不在,你晚些時候再來吧。”


    當聽到眼前這人不是南之易的時候,淩俐輕輕鬆了口氣,又覺得有些好笑。


    她明明是來找南之易的,大叔告訴她南教授不在,她居然還有些慶幸。


    忽然又反應過來,南之易可是才三十出頭的年紀,眼前這張起碼四十往上的臉,年齡根本對不上,顯然並非她要找的人。


    於是她又問:“那您知道南教授什麽時候迴來?他去了哪裏?”


    大叔打量她兩眼,皺起眉頭,語氣很是不耐煩:“不知道,這些無聊的問題也別來問我,你就當南之易去死了吧。”


    淩俐被他這劈裏啪啦一串話噎得說不出話來。


    這位鳥窩頭的大叔看起來脾氣不大好,仿佛和南之易的關係也不大好。


    她迅速瞟一眼麵色不善的大叔樣,低頭垂眸,腦補著四十來歲失意中年人,和三十來歲意氣風發的天才植物學家之間的明爭暗鬥……


    好容易收攏發散的思緒,淩俐緊抿著唇後退了一小步,低眉順目地說:“那我下次再來找他,叨擾您了。”


    大叔昂著下巴從鼻孔裏哼出個“嗯”字,表情淡了下來。


    淩俐再次小心翼翼的一句“再見”,接著抱緊自己的資料,準備離開。


    一轉過身,一個二十多歲臉圓圓的姑娘闖入她的視線。


    姑娘端著盆不知道什麽品種的植物,跑跑跳跳迎麵而來,唇角彎彎眸子漆黑,笑得很好看。


    淩俐被她的笑晃花了眼,又看見姑娘對著她招手。


    她還沒想好怎麽迴應姑娘這貌似是在打招唿的行為,姑娘已經開始說話。


    “南老師,您睡夠了嗎?再不起來晚上植物病理學可要耽誤了。”


    她語氣很是歡快,臉依舊朝著淩俐的方向,隻是靠近了,淩俐才發覺她的視線似乎在自己身後。


    下一秒,身後傳來喜氣洋洋的聲音:“你的秋蘭,真救活了啊?”


    而圓臉姑娘用力地點著頭:“活了,南老師你給的藥方太管用了。老師我先迴宿舍了,晚上見。”


    姑娘揮手再見,又跟隻小兔子一般,跑跑跳跳而去。


    目送姑娘背影越來越遠,淩俐瞪大了眼睛迴頭,正好看到大叔倚著門,笑得合不攏嘴,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剛才那女孩子叫大叔“南老師”,還說晚上有他的“植物病理學”課……


    等等,她剛才是不是被人耍了?


    淩俐刀子般的眼神拋向大叔,而大叔一低頭就和她的視線對上。


    他馬上反應過來似乎一時忘情露了餡,第一時間就要縮進辦公室關上門,卻被淩俐抓住門邊。


    饒是她已經受慣打擊,這時候也忍不住眼角直抽抽有些想炸毛,聲音都止不住的尖利:“你就是南之易?”


    大叔半張臉縮迴門背後,眼珠滴溜亂轉,嘴裏忙不迭說著:“那孩子腦子有點問題,稱唿人不按姓氏按性別的,她叫我的是男老師,男女的男。”


    淩俐裝作沒聽到他的瞎扯,大力一推掀開麵前的木門,憤然一句:“別裝了!我都看到了。”


    說完,手指向剛剛從他褲兜滑落到地麵上的教職員工掛牌。


    那牌子安安靜靜躺在看不清顏色的地板上,上麵端端正正三個黑體特大號字:南之易。


    大叔見被拆穿,扶著門長歎了口氣,一副闌幹拍遍的幽怨,又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好吧!”他清了清嗓子,聲音瞬間低沉起來:“恭喜你,找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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