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迴過神來,聽到不遠處墨珩開口:“有朱兒陪著本神就是,青玄君留步。”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人拒絕的威儀,“諸位遠道而來,不妨在華陽宮多住些日子。本神身體不便,若有怠慢疏失,也請諸位多多擔待。”


    青玄和他身後的禮官忙道不敢,墨珩朝他行了個半禮:“告辭。”


    青玄忙迴全禮,謙謹道:“恭送上神。”握著折扇的手心隱隱冒汗,時至今日才明白,何謂不怒自威,也難怪天帝對他的話不敢有任何異議。好在,此神並不願過多插手六界之事,否則,照天帝那麽個多疑的性子,就算對方是自己的老師,恐怕每日也要輾轉反側,夜不能寐了。


    沉朱攙扶著墨珩,走到石階前提醒:“小心腳下石階。”又提議,“要不還是坐輪椅吧,我來推你。”


    墨珩的語氣裏有些無奈:“朱兒,我應當還未年邁體衰至此。”


    沉朱遲疑:“可是,你剛剛從蓬萊迴來,雲初殿又那麽遠,我怕你身體吃不消……”


    墨珩難得展顏,側頭看她:“那你就陪著我慢慢走過去。”


    沉朱這才朝他溫軟一笑,乖巧道:“好。”


    夜來看著二人朝自己走近,神情也緩緩柔和下來。恍然想起當年,墨珩在滿園春光中問自己:“夜來,你可願意留在崆峒?”


    當年他本打算,待自己躲過了君臨的騷擾,就去四海遨遊,做一個逍遙散仙。誰曾想,那個位居六界之巔的上神竟會親口出言挽留。


    他沒有去問為什麽,隻是在獲得留下來這個選項的時候,突然覺得似乎這樣也不錯。本以為墨珩不過留他做個小小的神將,誰知他卻授他兵法,指點他修行,短短幾千年,幾次三番委他以重任,甚至將崆峒的十萬神將交給他掌管。


    崆峒上下,無不默認他是墨珩的弟子,對他敬重有加。


    他又是何德何能。


    恍神迴來,漫不經心朝鳳止所在的方向瞧去,那裏卻已空無一人。


    心下略頓,他是什麽時候走的?怎麽也不和墨珩上神打個招唿。


    是夜,淩兮殿外小花園中,青玄邀鳳止月下對酌。


    藍袍神君有些感慨:“墨珩上神那般風骨的人,也難怪能養出那樣的小帝君。不過,嫁給天帝的二子長陵,當屬屈就了。”


    他的對麵,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捏著青釉的酒盞,說不出道不明的好看,曳地的廣袖上鋪就一層清冷月光,亦勝卻了無數美景。喚作鳳止的上神含笑問道:“照你的意思,那丫頭該嫁個什麽樣的人,才不算屈就?”


    青玄玩笑問他:“上神覺得我怎麽樣?”


    鳳止目光在他臉上流連片刻,開口:“也是屈就。”


    青玄表示很受傷,他好歹也是青華長樂界的上仙,下首還有十位天尊以及無數真君,證明他身份很尊崇好不好。不過,再尊崇的身份,在這位早已跳脫六界的上古神麵前,約莫都是浮雲。


    他定了下神,饒有興致地問麵前這位上古神:“上神既這麽說,想必心中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不妨說來聽聽。”


    卻換來鳳止一句:“無論配誰,都是屈就。”


    青玄眼皮一跳,望著麵前淡然飲酒的上神,突然被某個念頭驚的虎軀一震。


    試探著問道:“那如果是……配上神呢?”


    執杯的手頓在那裏,而後是“嗒”的一聲,酒盞落在石桌上。


    狹長的鳳眸裏落下清涼月光,男子的語氣也帶著幽幽的涼:“青玄,這個假設可以放在任何人身上,唯獨本君不可以。”


    青玄為他的神情一怔,半晌才幹笑一聲,道:“也對,上神心懷天下,對萬物眾生一視同仁,怎會獨為一名女子動特別的心思。”為他斟酒,道,“不提這個,喝酒。”


    鳳止將杯中酒湯飲幹,低歎一聲:“是本君沒有那個資格啊……”


    這句話說的太輕,並沒有落入青玄耳中。


    月上中天,青玄不過才小酌數杯,就已不勝酒力,晃晃悠悠地迴房休息。鳳止在他走後,又獨酌了小半個時辰,隱約覺得酒意上頭,才緩緩起身,想找個涼快的地方醒酒。


    卻說華陽宮最涼快的地方,當屬距淩兮殿不遠的鳳幽池,該池由數十萬年的玄冰堆砌而成,池水寒涼沁骨,於修行卻很有益處。兩百年前,沉朱為救白澤傷及根本,被墨珩勒令每日來這裏泡一個時辰,這兩百年間,她將此事當成晚課,從未有過間斷。這一日同樣如此。


    適時,鳳止頂著渾身的燥熱,漫無目的地在淩兮殿周圍晃蕩,隱約感受到玄冰的涼氣,就自然而然朝涼氣的源頭行去。


    踩著一地月光,穿越繁茂花木,隱約見前方一座清池,沁人心脾的寒氣撲麵而來。


    他眼睛一彎:“原來是座玄冰池嗎。”抬腳走過去,邊走邊將袍子扯開,欲借池水一解渾身的燥熱。結果,人還未走近,動作就頓在那裏。


    映入眼簾的,是一池月光,月光中有個人影,在水霧中漸漸清晰。


    長發被撩至胸前,後背如白璧無瑕。不過是一個背影,還不至於讓人生出褻瀆的念頭,更何況是活了數十萬年歲的上神,這樣的誘惑委實算不得什麽。玄冰的寒氣直沁入脾肺,鳳止卻覺得體內燥熱並無一絲緩解。索性靠在池畔的古木上,斂了自己的氣息,靜靜看著池中的人。


    沉朱泡完一個時辰,開始閉上眼睛調理內息,剛剛將氣息在體內運行了一個周天,就聽到身後一聲樹枝斷裂的脆響。


    她開口:“是白澤吧。”


    鳳止頓下自己的動作,本欲悄悄地離開,誰料竟這樣不小心。


    沉朱絲毫沒有察覺出不對,還以為是平時這個時候為自己放風的白澤。


    “你不是替我去九重天跑腿了嗎,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沒等迴答就繼續問下去,“你可見了長陵君,那家夥如何?”隔了會兒,又道,“可是,他便是再好,我也不想嫁他。三個月後,我若是逃婚……”搖了搖頭,從池水中站起,“算了,迴頭再……”


    鳳止反應慢了一拍,意識到自己該避嫌時,卻已經為時過晚。


    沉朱剛轉過身,就看見立在池畔的男子。玄衣廣袖,衣襟微敞,青絲被一根白玉簪挑了一半,鳳眸中似有繚繞的霧澤。


    她愣在那裏,第一反應就是開口驚唿,對方卻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一瞬就出現在她身後,伸手將她的嘴捂了個嚴實。她眼睛瞪大,在他懷中嗚嗚地掙紮,聽到他在耳後道:“不要出聲。”


    男子的氣息落在頸子上,幾乎要灼傷皮膚,渾身分明已被玄冰池水泡得寒涼徹骨,這一刻,身體裏卻騰地升起一團火焰。


    男子的手臂十分有力,她久掙不脫,以神力去對抗,卻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


    對方的聲音略有些無奈:“沉朱,你若此時叫喚,隻怕會敗了名節。”輕聲安撫她,“你乖乖的,本君就放開你。”


    她在他的懷中無措地點頭,渾身都因羞憤而顫抖不已。


    鳳止見她逐漸鎮定,這才將覆在她嘴上的手緩緩移開。她大口大口地喘氣,咬牙切齒道:“鳳止,你這是在做什麽,還不放開我!”


    聲音很低,胸膛因為憤怒而劇烈起伏。


    她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未著寸縷的後背能夠明確感受到男子的胸膛,一隻手還留在她的肩頭,將她整個人都圈在懷中。


    水澤從她的肩頭滑落,空氣中彌漫著說不明的曖昧繾綣。


    修長的手越過她的肩頭輕輕抬起,將她置於池畔的衣服撈到手上。


    鳳止簡單將她裹了,抱著她一步步走出鳳幽池。


    手臂上傳來顫抖和掙紮,他暗歎,自己今日,怕是嚇到她了。卻聽她低低罵道:“快放我下去,你這個淫賊!”


    淫、淫賊?


    沉朱一落地,就手忙腳亂地穿衣服,待穿戴齊整,才紅著眼轉過身去。


    鳳止那家夥早已捏訣弄幹了自己的衣服,神情一絲不亂,仍是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樣,這副模樣她曾經很喜歡,可是今日卻越看越可恨,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今日之事,你我都當沒有發生過,你熱鬧也看完了,明日就走吧。”望著他,又改了主意,“現在就走!”


    鳳止朝她走了一步:“沉朱,若本君說,此事純屬偶然……”


    她竟一抬手化出紅纓刀來,殺氣騰騰道:“你不要以為我道行不如你,就要受你欺負,你這個淫賊,隻管來戰!”


    鳳止的酒早已醒透,額角卻因為她的反應隱隱抽痛,抬手揉一揉,無奈喚道:“阿朱……”


    她身子一顫,繼而怒道:“誰是你的阿朱。”怒極反笑,蓄滿水汽的眸子滿是高傲和鄙夷,“鳳止上神,阿朱實在是高攀不上,也不想再高攀。”


    她說罷,就倉皇逃走,隻留下白衣上神怔怔立在原地。


    良久,他才撐額苦笑,喝酒誤事,果然如此。


    不過。他忍不住抬起一隻手,雙臂間仿佛還留有少女的體香,盈盈繞繞,盤桓不去。他心中一頓,鳳止啊鳳止,你難道真要將淫賊這個罪名給坐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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