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你是非要我問呢,還是自己說?”


    這事兒鄭令意已經猜到個七七八八,但她還是想聽舟娘將來龍去脈說個清楚明白,免得鄭令意想岔了,冤枉了那人。


    舟娘沒有說話,不知是嘴硬,還是害怕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鄭令意看她那小臉煞白的樣子,應當是後者。


    “從前隻知道童姨娘原是府裏的繡娘,卻不知道她還有個姊妹也在繡房。”


    舟娘又把頭埋了下去,幾不可聞的說:“奴婢不敢高攀。”


    鄭令意覺得這話很有意思,輕輕的笑了一陣。


    她柔柔的笑聲落在舟娘耳朵裏,倒顯得莫名可怖。


    鄭令意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盞啜了一口,手腕一轉,將茶杯輕巧擱下,對舟娘道:“你倒是挺會說話的。”


    舟娘又不說話了,隻一個勁兒的搖頭。


    綠珠覺得舟娘在裝模作樣,便不耐煩的說:“你以為不說話便能了結此事嗎?未免想的太簡單了些,若還不招來,先賞一頓手板!”


    舟娘猛地將手攥成拳頭護在胸口,身為繡娘,傷了哪裏也不能傷了手啊。


    “那日,姐姐偷偷來看我,我,我們說了幾句話後,我說手上活計忙不過來,沒法子與她多說幾句,要先走了。”


    “姐姐,姐姐就說自己閑得很,要我,要我拿幾件來,她替我做了。”


    “少夫人也說那衣裳做的好,要賞我,既,既然如此,為何,為何又要罰我呢?”


    舟娘邊哭邊說,著實是又怕又委屈,雖是磕磕巴巴的,倒也將事情說了個清楚。


    “抬頭。”鄭令意艱難的聽完她的解釋,隻說了兩個字。


    舟娘緩緩直起身子來看著鄭令意,涕泗橫流,著實不美。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那你怕什麽?”綠珠見她這樣,倒像是個不知情的,不解的問。


    “姨娘是不許私自出內院的,我,我與姐姐約好了,隔上幾日會在偏門口相見,可,可也隻是說說話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倒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了,舟娘不知所措的望著鄭令意,道:“奴婢隻以為您是為此事而來,所以害怕。卻不知,不知您還想知道什麽?”


    聽舟娘的語氣,看她的神色,似乎不像是在說假話。


    鄭令意靜靜的看了她一會,看得舟娘心慌不已,卻始終還是一臉迷茫不解。


    “既然你們姊妹見一麵如此艱難,”鄭令意唇角似泛笑,道,“綠珠,去請董姨娘來,我也來做個順水人情,讓你們姊妹在我這靜居裏頭說說話。”


    舟娘知道這事兒沒這麽簡單,可卻又想不透鄭令意這到底是為何,但能見到姐姐總歸是好的,有什麽誤會也就能說開了。


    舟娘心裏反倒定了定,用衣袖擦了擦眼淚,道:“謝過三少夫人。”


    鄭令意睇了她一眼,見舟娘的神色竟還鬆懈了些許,不免多信了她幾分,但依舊不動聲色,心道,‘若真是做戲,本領倒比我還強些。’


    鄭令意刻意冷著舟娘,自己一味的吃茶看賬,直到綠珠將童姨娘帶到她眼前了,她才懶懶的合上賬冊,交給綠珠妥帖放好。


    今日是鄭令意第一迴見童姨娘,這也不奇怪,平日裏沒事,誰會特意去見自己公爹的姨娘。


    童姨娘生的有幾分柔美氣,雖說一眼就瞧出上了年紀,但眼睛黑白分明,依舊像是會說話般靈動,其餘五官則是平平,嘴巴與舟娘尤其相似,看起來圓鈍鈍的。


    情分上雖是長輩,可童姨娘也輪不上讓鄭令意行禮份兒,見她唯唯諾諾緊張兮兮的樣子,鄭令意難免想起蔣姨娘從前在魯氏乃至於幾個嫡出姐妹跟前的小心應付的樣子。


    還沒開口心就軟了半分,這可不成,鄭令意默了片刻,又重新硬起心腸,嘲諷道:“童姨娘做衣裳的手藝可真好,隻是用在那樣一件衣裳上,未免有些浪費了。”


    童姨娘真以為鄭令意在誇獎自己,有些局促的笑了,眉眼裏的喜色十分真實,道:“三少夫人言重了,給三少爺的東西,怎麽講究都不過分,更何況是讓三少爺穿著去考場的呢。我還怕自己手藝粗糙,給三少爺丟臉了。”


    童姨娘本是笑著的,可見鄭令意聽罷她的一席話,卻隻是偏了偏首,饒有興致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而舟娘還跪在地上,臉上都是淚痕,眼下此情此景,顯然不是綠珠方才所言要請她們姐妹團聚這般簡單。


    初一見麵,童姨娘覺得這位少夫人驚豔,此時卻是驚嚇了,她尷尬的收起了笑容,又緊張起來。


    “童姨娘一早就知道那衣裳是讓三少爺穿去考場的?”見童姨娘不笑了,鄭令意反倒笑了起來,道。


    童姨娘雖不知她問這麽詳細做什麽,但見她笑了,也跟賠笑道:“我哪能知道這些,是四少爺告訴我的。”


    “噢?”鄭令意做驚訝狀,朝綠珠伸出手,綠珠將一個小匣遞給她。


    鄭令意打開小匣,拿出藏於匣中的紙棍來,抿在指間展示給童姨娘看,道:“那這個也是四少爺讓你放進去的?”


    “三少夫人怎麽把這個拿出來了!?四少爺說這符紙若是讓人知道反倒不靈是,你怎麽……


    童姨娘不是個蠢的,話及此處,她猛然將許多莫名之處聯係起來,輕顫著道:“這不是符紙對不對?聰兒,聰兒他讓我放了什麽東西進去?”


    鄭令意將紙棍展開,攤平給童姨娘看,道:“我想姨娘應該不識字,可卻也能看出這是一張寫滿了字的紙,這樣仔細的藏在了衣裳裏,若被人搜了出來,我夫君這輩子就別想走科舉這條路了。”


    童姨娘似脫力般軟了身子,大退了一步險些摔倒,還是舟娘撲了過去,將她一把護住。


    鄭令意垂下眸子,掩住幾分憐憫之色,再抬眸時已是一片冷然。


    童姨娘稍緩過來幾分,便掙紮著爬到鄭令意腳邊,抓著她的裙擺,道:“三少夫人,聰兒是一時走了彎路,求您饒他這一迴,饒他這一迴吧。”


    她說著就要用腦袋捶地,還好綠珠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不然磕的一片是血,傳揚出去反倒是鄭令意的不對了。


    “四弟一考不中,便想著這般毀人前程,甚至不惜拖姨娘你下這趟渾水,如此狹隘心性,不孝不悌的之徒,姨娘日後還是自己多攢些私房體己,老來也莫要指望這個兒子了。”


    鄭令意每說一句,掙紮著要給她磕頭認罪的童姨娘便安靜一分,說到最後,她動也不動,眸中已泛出灰敗死意。


    舟娘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亦埋怨吳聰的行事,更心疼自己的姐姐,發覺童姨娘雙手冰冷,便緊緊的握住了,不住道:“姐姐,姐姐,你好好與哥兒說說,他會想明白的,會想明白的。”


    “都是我的錯。”童姨娘喃喃道,像是失了智的風言風語。


    舟娘連忙安慰道:“姐姐,怎麽會是你的錯?你……


    “你錯在何處?”鄭令意卻正色道。


    童姨娘循聲望向鄭令意,眼神卻依舊是渙散的,鄭令意又問了一遍,“為何覺得是你的錯?”


    她這聲音像是一杯冷茶潑在臉上,童姨娘的神誌被拽了迴來,眼神卻更加黯然了。


    “聰兒心高,我知道,要不是托生在我的肚子裏,他……


    鄭令意聽了半句,已經知道童姨娘接下來要說什麽。


    迴憶蜂擁而至,險些將她淹沒,鄭令意搖了搖頭,道:“我姨娘從前也總是這樣想。”


    她的神色既落寞又溫柔,童姨娘眼睫上掛著一滴要落不落的眼淚,望向鄭令意的眼神裏多了一絲不解。


    “若是托生在正頭夫人肚子裏,用不著撿旁人的舊料子穿,也用不著天蒙蒙亮就得起床去請安,更用不著如履薄冰的過日子,對不對?”


    聽著聽著,童姨娘的眼淚落了下來,道:“少夫人難道不是這麽想的?”


    鄭令意眼眶一熱,眼淚這東西,總是不受控製,她冷漠的移開了臉,不叫人瞧見她的淚。


    “庶出有千般不好,可我有一樣好,我有她,我的生母,有她在,一切都抵過了。”


    她這句話像無數滴燭淚落在童姨娘心上,又燙又痛,讓她心裏發暖,卻又疼得厲害。


    童姨娘也為人母,她看著鄭令意的側影,生出一股憐惜之情來。


    鄭令意抹去眼角的淚漬,正視童姨娘時,又恢複成一臉平靜之色,“童姨娘以為,這事該如何處理?”


    童姨娘的心髒又被這句話狠狠一撞,她既畏懼又內疚,咬了咬牙道:“隻要少夫人留他一命便好。”


    “姨娘未免高看我了。”鄭令意自嘲一笑,道:“如今又不是我當家,怎麽好對四弟喊打喊殺的?”


    “那?”童姨娘思緒混亂不已,不知該作何應答。


    鄭令意也覺得自己好笑,裝得如此疾言厲色,到底下不了手。


    “此事我也不欲扯到台麵上來,傷了四弟前程臉麵,你自己去與公爹說,他來管教四弟,總是天經地義的。”


    童姨娘和舟娘見鄭令意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自然是高興不已,連忙要給鄭令意叩首道謝。


    “我定然要將軍好好教訓……


    童姨娘的話才說到一半,便被外頭響起的嘈雜人聲打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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