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看到了效果,皇帝對修煉的熱情愈發高漲,總是催促王平煉丹,並特意封了他一個“真人”稱號,反倒是無形中廢了他在翰林院的本職工作。


    太康二十五年七月,三王之亂。


    皇帝共有五子,嫡出的那位老二於前些年因“逼宮謀反”被“畏罪自殺”,朝廷漸漸安穩了些,沒人提什麽“太子”,皇帝也樂得安穩,給剩餘的四個兒子都封了王,漲了些俸祿,也分了些權力下去,看著像是要考察一下從中擇優的意思。


    誰知道看了這麽幾年,皇帝全沒動靜,本來他一年比一年老,剩下的那幾個發揮忍功,無非是一個苦等苦熬,偏偏眼看著他竟是真的修煉有成了,那幾個便都坐不安穩了。


    其中,長子的那位已經四十多了,也是當爺爺的年齡了,便是此時當了皇帝,以皇帝平均年齡不過六十而言,他也當不了幾年,更是愈發忍不得,索性夥同兩個關係還算不錯的弟弟,一同發動了宮變。


    這三人對皇位各有企圖,並非齊心,所以這場宮變一開始就是場鬧劇,皇帝估計也是這麽以為的,早在前一日就把王平接到了廣域園。宮變那日,更是同王平站在廣域園中最高的天星樓上觀看夜間的燈火如龍。


    站在欄杆前,皇帝一身藏青色常服,衣上金絲勾勒出的五爪金龍於燈火夜色中騰躍雲端,一雙黑眸此時銳利如鷹,遙望著下方的亂象,聽著那陣陣喊殺聲,語氣嚴厲:“這幫逆子,真是大膽!”


    話語中怒氣凜然,但麵色卻不十分生氣,似乎是“早料到有這麽一出,但真的有了這麽一出,還是不高興”的樣子。


    “陛下神機妙算,自然無虞。”王平不輕不重地奉承了一句。


    宮門外的喊殺聲漸漸弱了,黑暗中雖有燈火,卻也看不清下方的人頭旗幟,但見那影子惶惶,應是人員有了變動,說不得是某個將軍領著一路士兵過來,人數上有了威脅,又或者是名氣上有了威脅,讓叛軍先自膽怯了。


    皇帝依舊注視著下方的亂象,說:“老四一向是個蠢的,別看他出身好,子憑母貴,還有著一幫還算能幹的母家親戚,自以為身份尊貴,卻是個被人捧兩句就不知道東南西北,稍微使點兒小計就兩肋插刀的蠢貨。他當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兒,老大和老五能真心助他?傻乎乎地冒出頭,真是蠢到家了。


    老五更蠢,非嫡非長,自己也沒什麽本事,就會耍點兒小聰明,還以為別人都是笨的,看他布的這個局,手底下竟是連個聰明人都沒有,還能幹什麽事?!


    老大,哼,以為是長子朕就非要立他為太子嗎?這麽多年,都沒長進,真是白活了。”


    把自己的三個兒子都點評了一下,皇帝又想起了不曾參與此事的老三,言語卻更冷:“他倒是個心狠的,以為挑唆這幾個作死自己,他就能夠漁翁得利,卻是想得美。”


    王平在一旁聽著,覺得這不是父對子,竟是仇讎之間,非要決出一個生死勝負不可,縱然帝王之家無甚親情,但能對著幾個兒子狠毒至此,也是少有的了。


    後宮之中,最是險惡,懷孕妃子流產落胎的事情,早年不絕於耳,近些年來,因皇帝年齡大了,寵幸妃子減少,也未曾留下多少種子,再無人懷孕。這五位皇子,就是宮中碩果僅存的五位了。


    聽皇帝的意思,竟是一個都看不中,難道以後要把皇位傳給女兒不成?比起皇子的數量,皇女倒是多了些,但這些女兒家多半都嫁出去當了母親當了祖母,如今宮中僅剩的兩個也到了出嫁的年齡,眼看著也要嫁人了,平日裏也未曾聽說什麽賢名才名,怎麽看也不會是繼承人的樣子。


    再則,封建社會的古代男尊女卑,很少有女皇,想來皇帝也不會挑戰這一點,所以……心頭一跳,王平微微垂下了眼簾,擋住了眼中思緒。


    皇帝並未繼續這個話題往下說,而是說起了王平的婚事,“聽說你父給你定了理國公家的庶女?”


    “是,年初定的。”


    “退了吧。”


    “呃,是。”王平不敢多問什麽,恭敬應了。


    皇帝卻有意提點一樣,多說了兩句道:“理國公不過是承襲先祖威名罷了,這已經是第三代,眼看著下一代就要降等……你可不要被那幫不爭氣的拖累,朕親自給你選,選個好的,必能讓你如意。”


    “是。”王平先應了,卻又苦笑道,“陛下厚愛,長生卻怕拖累了別人,與其以後家宅不和,倒不如挑個平凡些的,免得鬧了笑話。”


    “鬧什麽笑話,憑你的身份,什麽人娶不得?”皇帝竟是有些怒了,不喜王平這般自謙,瞪了眼睛。


    王平不敢再說,隻再三謝過,又得了皇帝幾句寬慰,定下了此事。


    宮門外已經徹底平靜,火龍都退去了,喊殺聲也停了,安靜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卻能看到那鋥亮的盔甲和矛戈的反光,於夜色中格外森寒。


    時辰不早,皇帝留王平在廣域園中住宿,自去休息了。


    王平經常要到廣域園中煉丹製藥,對此也是熟悉,他在此本有住處,早有下人收拾了出來,便過去住了,晚間卻是沒有修煉,也並未入睡,坐在窗前,看著天色微明,等候宮門一開就迴家去了。


    袁太監去歲摔了一跤,雖沒大傷,但傷好之後走路便有幾分跛足,這般,是不能再入宮伺候皇帝了,隻能在家當起了老家翁。


    在家日久,管的便多了些,也就知道了袁孝承和其妻不和,做主給他納了個很不合規矩的平妻,隨著他的喜好,如今那位平妻也都懷上了孕,讓袁太監高興非常。


    “怎麽?退了?”能夠定下理國公家的庶女,袁太監還是挺得意的,這等勳貴之家,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聯姻的,有了這一步,以後他的孫子必然是要走入權貴人家的行列,再不會被人瞧不起了。


    袁太監清閑日子過多了,一時半刻竟是有些不能接受皇帝這樣的命令,愣了一會兒,方才問起了緣故,王平不好厚著臉皮說是因為“皇帝太看重自己了,覺得理國公家不配當自己親戚”,隻把昨日的話都學了學,由著袁太監自己思量。


    袁太監想了想,也未曾想到什麽,隻當是皇帝看重,轉過頭來還安慰兒子,“你本就說晚些成親,如今也好。皇上這是看重你才要給你體麵,等他日指婚下來,也是榮耀,你可不要多想。”


    “兒子知道。”王平點頭應了,他倒不介意這個。


    晚間,袁太監的徒弟,如今在皇帝身邊也能獨當一麵的劉福過來了,袁太監又問了問他這件事,見沒什麽壞處,便不再理會。


    劉福在袁家吃了一頓晚飯,飯後跟王平說了一會兒話,問起了他兒時的事情,王平略說了說,著重提了一個已經被典當了的金絲鐲子並一把據說是他父親曾用過的紙扇,上麵的詩句他幼時不曾記憶,倒是記得那落款為“璋”字,“大約是父親名號”。


    “真人可曾想去尋找?”劉福笑著探問了一句。


    “多年舊事,何苦去尋?”王平神色淡淡,並不為此事動心的模樣,“幼時曾想過,可後來,有了父親,就再沒想過此事,如今再想,也不過是遺憾與生父緣分淺薄罷了。”


    劉福略寬慰了兩句,也不再多問,晚間並未留宿,以職責故,趕著迴廣域園了。


    袁太監多心,還當徒弟跟自己離心,雖知是人之常情,卻還是感慨了一番,又跟王平講了講古。


    “想當年,他還是個在冷宮混飯吃的小太監,冷宮是什麽樣的地方,吃飯能有個飽的?我看他小小年紀就在那裏瘦骨嶙峋的,也是可憐他,便多說了兩句,他也機靈,後來竟爬上來了,再見著還記得那份恩情,特意謝了,我心中一動,這才收了徒弟……你們沒來前,他最得我心,說什麽都不用重複第二遍,那好記性啊……”


    這些話,袁太監都講過很多次了,管家都不愛聽,在一旁悄悄打著哈欠,王平卻饒有耐心地聽著,時不時還要湊趣一樣問上兩句宮中的事情。


    袁太監前二十來年是在潛邸之中,後頭近三十年都在宮中,對宮中的事情那是了若指掌,本來應因年老而記憶力減弱的問題,在他身上竟是從未有過,說起往事來曆曆在目,連皇帝寵幸過的那些個女人有封號沒封號出身若何都能說上一二,就連那等隻被皇帝寵幸過一次就丟在腦後的宮女也能記得幾個,談起來也如說書一樣,脈絡清晰,時間連貫。


    王平沒有露出半點兒不耐煩的樣子,細細聽了,直到袁太監反應過來天晚了,這才止住了,少不了又安慰他一番,“這等事情尋常人哪裏聽得,虧得是父親告訴我,不然以後被女人算計了,才是冤枉。這些女子可都不簡單。”


    “世上哪有幾個簡單人。”袁太監說了一句頗有哲理的話,繃不住又笑了,“你放心,這些不簡單的都入宮了,定沒有幾個禍害你的,我幫你看著,她們斷不敢的。”


    看了一輩子那些女人的手段,袁太監還是很自信自己的眼力的,再一想到婚事被告吹,要由皇帝說了算,不免失落了幾分,皇帝的眼力——隻看看他宮裏的那些個食人花——可是著實堪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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