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黎明義出生在川陽市。


    作為家中老三,他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一弟一妹,父母的重視程度真的不怎麽高。黎明義出生時特殊年代已近尾聲,小學畢業恰逢改革開放的浪潮,黎父為了一家老小棄了工廠的鐵飯碗加入其中,雖然沒成為一方豪雄,但也是最早的那一批“萬元戶”。


    於是乎,衣食無憂的黎明義就在這樣的環境裏慢慢長大。隨著年齡增長,家人對他的態度也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原因很簡單,用黎父的話說,他是長得最不像黎家人的一個。


    他那張標準的反派臉,可以說是集中了父母兩人身上最不好的部分。如果誰跟這時的黎明義說父母都是一視同仁,外貌協會這種東西至少不會出現在親人身上,他一定會急眼。


    就因為長相不過關,無論是父母還是兄弟姐妹,總是少了份親近。黎明義對此表麵上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至少親人在衣食上不曾虧欠過他,他也從來不曾怨恨。


    所幸黎明義腦筋不錯,十八歲那年順順利利的考上了肅州師範。在他看來,這正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開端。他要證明給親人們看,他黎明義會混得比誰都好。


    九零年代以及師範類學校的特殊性,黎明義大學四年沒問家裏要過一分錢,反而逢年過節能用閑餘時間勤工儉學的收入為家人帶些特產禮物之類,讓他在父母和兄弟姐妹心中的形象一點點的改觀。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直到到黎明義大三那年。


    1994年,二十一歲的黎明義的身材樣貌已經定型。如此安全的樣貌,自然不會陷入校園戀情這樣的怪談中。他本以為自己想象中的另一半遠在天邊,卻沒料到今年就會遇到。


    那年,同級生們即將參與為期半年的支教,他也莫能例外。


    在班上,他是位眾所周知的老好人。所以,條件最為艱苦的州古縣古寧村便落在了他頭上。此時的他還不知道,這個地方即將承載他今後的人生。


    雖然他已經盡量降低了期許,可等他在老鄉的指引下用兩條腿花了一整天日的功夫走到古寧村的時候,這裏還是令他震撼。


    除了土還是土。


    這就是黎明義對此地的第一印象。作為西南人,雖說在肅州上了三年大學,但古寧村還是讓他無法適應。流鼻血、手腳開口、一日三餐除了洋芋就是連標粉都算不上的黑麵。


    當他看到村民們對散發異味的水窖視若珍寶時,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觸動了他,黎明義第一次生出了要為這裏做些什麽的想法。


    然而熱血來得快去得也快。生活了兩周之後,這個念頭就退縮了。


    原因無他,還是因為水。


    當他打算燒水洗澡的時候,遭到了全村的批判。此時正是抽苗的時節,地裏少不得水。在村民們看來,人遠遠沒有莊稼重要。


    令黎明義唯一慰藉的是,這裏的孩子們很懂事、很聽話。其中,自然是那個芳齡十九,隻比黎明義小兩歲,全村唯一有希望成為大學生的姑娘。


    除了皮膚粗糙外,姑娘是村裏拔尖的美人。若她不是個讀書的苗子,想必早已嫁人生子。她姓夏,名字黎明義已經忘記,或者說被他刻意忘記。


    青年男女之間總有說不完的故事。不知是因為她為他包紮開口的手腳,還是因為他對她格外用心的教學。兩個人就這樣走到了一起。


    她將第一次給了他,他也許下了婚姻的承諾。這個落後而貧瘠的村子,從此便印刻在了黎明義的血液中。他痛恨這裏惡劣的環境,但這裏已經成為了他的第二個故鄉。


    因為愛,所以恨。


    多年後午夜夢迴,黎明義自己也說不清當初選擇留在這裏的初衷是因為那個姑娘,還是這片融入血脈的黃土地。


    半年一閃而逝,黎明義返迴了肅州,姑娘也順利考上了臨市一所專科學校。兩人間的感情似乎沒有因為距離而變淡,反而更加熾烈起來。


    頻繁往返於兩市的書信就是他們愛情的證明。黎明義也在課餘更加努力的工作,他現在還要負擔女友的開銷。雖然他在同齡人中算得上能掙錢的人,可他畢竟是學生,一邊的投入增加意味著另一邊的投入減少。


    家人的態度急轉直下,黎明義也不甚在意。他覺得自己已經為旁人活了太久,現在他要為自己,或者說未來的家庭而活。


    往返的書信慢慢減少,黎明義也能理解,畢竟課業越來越重,他懂事的未婚妻也在勤工儉學。然而越來越少的聯係卻在他的一次迴信中徹底沒了音訊。


    黎明義還記得姑娘來信時的問題:“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他迴信時寫道:“我打算迴古寧,咱們一起改變它!”


    她沒了消息黎明義不怎麽奇怪,在他想來,任誰也不會相信他的這個承諾。當年的大學與如今不同,品學兼優的他早早就聽到了分配的消息。去的地方就在肅州本地,一所知名中學。


    她大概不相信我會迴到古寧吧。


    懷揣這這樣的心思,大學畢業的黎明義兌現了承諾。他放棄了肅州的工作,甚至因此和家人斷絕了聯係。他迴到了古寧村,成為了一名鄉村教師。


    1996年,這兩年的時間已經讓黎明義徹底成了古寧村人,無論是口音還是習性,任誰也看不出他來自西南。


    這一年裏,他遇到了返鄉成親的夏強,兩人很快相交莫逆。


    2001年,在村中老人的撮合下,黎明義和同村另一位姑娘成了親,新房是全村最大的房子,也是這幾年裏他和父老們辛苦起的教室。


    之前那個姑娘杳無音信,黎明義也沒再提起過她。


    隻是到了2005年,距離那姑娘失蹤已過十年,他幫著下葬了她最後一位親人後,黎明義偷偷哭了一鼻子。這件事沒人知曉,不止夏強,連他的發妻也沒發現。


    這裏真的成為了他的故鄉,比生他養他的地方還呆得久。這一呆,就是二十二年。


    若是沒有後來的事,黎明義此生或許會就會這樣默默過去,和其他將青春與人生投入到支教的鄉村教師一樣,平淡到毫無鹽味。


    2005年秋天,結婚剛滿四年,尚無子嗣的黎明義失去了妻子。他一邊抓著身上的虱子一邊看著妻子的遺體,第一迴知道寄生蟲也能害人丟了性命。


    縣裏的醫生說,是因為絛蟲卵進入了血液,所以才在山腰失足。


    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那封迴信。那上麵關於情愛的內容早已被遺忘,隻有那句話曆久彌新。


    “我打算迴古寧,我要改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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