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酒保斟上一壺酒來。那人一麵喝酒,一麵帶有驚慌之色,舉止失宜。隻見坐不多時,發了迴怔,連那壺酒也未吃完,便匆匆會了錢鈔而去。包公看此光景,因問酒保道:“這人是誰?”酒保道:“他姓皮名熊,乃二十四名馬販之首。”包公記了姓名,吃完了飯,便先叫包興到縣傳諭,就說老爺即刻到任。包公隨後就出了飯鋪,尚未到縣,早有三班衙役、書吏人等迎接上任。到了縣內,有署印的官交了印信,並一切交代,不必細說。


    包公便將秋審冊籍細細稽察,見其中有個沈清伽藍殿殺死僧人一案,情節支離。便即傳出諭去,立刻升堂審問沈清一案。所有三班衙役早知消息,老爺暗自一路私訪而來,就知這位老爺的厲害,一個個兢兢業業,早已預備齊全。一聞傳喚,立刻一班班進來,分立兩旁,喊了堂威。包公入座,標了禁牌,便吩咐:“帶沈清。”不多時,將沈清從監內提出,帶至公堂,打去刑具,朝上跪倒。包公留神細看,隻見此人不過三旬年紀,戰戰兢兢,匍匐在塵埃,不像個行兇之人。包公看罷,便道:“沈清,你為何殺人?從實招來!”沈清哭訴道:“隻因小人探親迴來,天氣太晚,那日又蒙蒙下雨,地下泥濘,實在難行。素來又膽小,又不敢夜行,便在這縣南三裏多地有個古廟,暫避風雨。誰知次日天未明,有公差在路,見小人身後有血跡一片,公差便問小人從何而來,小人便將昨日探親迴來、天色太晚、在廟內伽藍殿上存身的話,說了一遍。不想公差攔住不放,務要同小人迴至廟中看。哎呀!太爺呀!小人同差役到廟看時,見佛爺之旁有一殺死的僧人。小人實是不知僧人是誰殺的。因此二位公差將小人解至縣內,競說小人謀殺和尚。小人真是冤枉!求青天大老爺明察!”包公聞聽,便問道:“你出廟時,是什麽時候?”沈清答道:“天尚未明。”包公又問道:“你這衣服,因何沾了血跡?”沈清答道:“小人原在神櫥之下,血水流過,將小人衣服沾汙了。”老爺聞聽,點頭,吩咐帶下,仍然收監。立刻傳轎,打道伽藍殿,包興伺候主人上轎,守好伏手。包興乘馬跟賄。


    包公在轎內暗思:“他既謀害僧人,為何衣服並無血跡,光有身後一片呢?再者雖是刀傷,彼時並無兇器。”一路盤算,來到伽藍殿,老爺下轎,吩咐跟役人等不準跟隨進去,獨帶包興進廟。至殿前,隻見佛像殘朽敗壞,兩旁配像俱已坍塌。又轉到佛像背後,上下細看,不覺暗暗點頭。迴身細神櫥之下,地上果有一片血跡迷亂。忽見那邊地下放著一物,便撿起看時,言不發,攏入袖中,即刻打道迴衙。來至書房,包興獻茶,迴道:“李保押著行李來了。”包公聞聽,叫他進來。李保連忙進來,給老爺叩頭。老爺便叫包興傳該值的頭目進來。包興答應。去不多時,帶了進來,朝上跪倒:“小人胡成給老爺叩頭。”包公問道:“咱們縣中可有木匠麽?”胡成應道:“有。”包公道:“你去多叫幾名來,我有緊要活計要做的,明早務要俱各傳到。”胡成連忙答應,轉身去了。


    到了次日,胡成稟道:“小人將木匠俱已傳齊,現在外麵伺候。”包公又吩咐道:“預備矮桌數張,筆硯數分,將木匠俱帶至後花廳,不可有誤。去罷。”胡成答應,連忙備辦去了。這裏包公梳洗已畢,即同包興來至花廳,吩咐木匠俱各帶進來。隻見進來了九個人,俱各跪倒,口稱:“老爺在上,小的叩頭。”包公道:“如今我要做各樣的花盆架子,務要新奇式樣。你們每人畫他一個,老爺揀好的用,並有重賞。”說罷,吩咐拿矮桌筆硯來。兩旁答應一聲,登時齊備。隻見九個木匠分在兩旁,各自搜索枯腸,誰不願新奇討好呢!內中就有使慣了竹筆,拿不上筆來的;也有怯官的,戰戰哆哆畫不像樣的;竟有從容不迫,一揮而就的。包公在座上,往下細細留神觀看。不多時,俱各畫完,挨次呈遞。老爺接一張,看一張,看到其中一張,便問道:“你叫什麽名字?”那人道:“小人叫吳良。”包公便向眾木匠道:“你們散去,將吳良帶至公堂。”左右答應一聲,立刻點鼓升堂。


    包公入座,將驚堂木一拍,叫道:“吳良,你為何殺死僧人?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吳良聽說,吃驚不小,迴道:“小人以木匠做活為生,是極安分的,如何敢殺人呢?望乞老爺詳察。”老爺道:“諒你這廝決不肯招。左右,爾等立刻到伽藍殿將伽藍神好好抬來。”左右答應一聲,立刻去了。不多時,將伽藍神抬至公堂。百姓們見把伽藍神泥胎抬到縣衙聽審,誰不要看看新奇的事,都來。隻見包公離了公座,迎將下來,向伽藍神似有問答之狀。左右觀看,不覺好笑。連包興也暗說道:“我們老爺這是裝什麽腔兒呢?”隻見包公重新人座,叫道:“吳良,適才神聖言道,你那日行兇之時,已在神聖背後留下暗記。下去比來。”左右將吳良帶下去。隻見那神聖背後肩膀以下,果有左手六指兒的手印;誰知吳良左手卻是六指兒,比上時絲毫不錯。吳良嚇的魂飛膽裂。左右的人無不吐舌,說:“這位太爺真是神仙,如何就知是木匠吳良呢?”殊不知包公那日上廟驗看時,地下撿了一物,卻是個墨鬥;又見那伽藍神身後六指手的血印,因此想到木匠身卜。


    左右又將吳良帶至公堂跪倒。隻見包公把驚堂木一拍,一聲斷喝,說:“吳良,如今真贓實犯,還不實說麽?”左右複又威嚇,說:“快招!快招!”吳良著忙道:“太爺不必動怒,小人實招就是了。”案房書吏在一旁寫供。吳良道:“小人原與廟內和尚交好。這和尚素來愛喝酒,小人也是酒鬼。因那天和尚請我喝酒,誰知他就醉了。我因勸他收個徒弟,以為將來的收緣結果。他便說:‘如今徒弟實在難收。就是將來收緣結果,我也不怕。這幾年的工夫,我也積攢了有二十多兩銀子了。’他原是醉後無心的話。小人便問他:‘你這銀子收藏在何處呢?若是丟了,豈不白費了這幾年的工夫麽?’他說:‘我這銀子是再丟不了的,放的地方人人再也想不到的。’小人就問他:‘你到底擱在哪裏呢?’他就說:‘咱們倆這樣相好,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他方說出將銀子放在伽藍神腦袋以內。小人一時見財起意,又見他醉了,原要用斧子將他劈死了。迴老爺,小人素來拿斧子劈木頭慣了,從來未劈過人。乍乍兒的劈人,不想手就軟了,頭一斧子未劈中。偏遇和尚潑皮要奪我斧子。我如何肯讓他,又將他按住,連劈幾斧,他就死了。鬧了兩手血。因此上神桌,便將左手扶住神背,右手在神聖的腦袋內掏出銀子,不意留下了個手印子。今被太爺神明斷出,小人實實該死。”包公聞聽所供是實,又將墨鬥拿出,與他看了。吳良認了是自己之物,因抽斧子落在地下。包公叫他畫供,上了刑具,收監。沈清無故遭屈,當官銀十兩,釋放。


    剛要退堂,隻聽有擊鼓喊冤之聲。包公即著帶進來。但見從角門進來二人,一個年紀二十多歲,一個有四十上下。來到堂上,二人跪倒。年軒的便道:“小人名叫匡必正。有一叔父開緞店,名叫匡天佑。隻因小人叔父有一個珊瑚扇墜,重一兩八錢,遺失三年未有下落。不想今日遇見此人,他腰間佩的正是此物。小人原要借過來看看,怕的是認錯了。誰知他不但不借給看,開口就罵,還說小人訛他,扭住小人不放。太爺詳察。”又隻見那人道:“我姓呂名佩,今日狹路相逢,遇見這個後生,將我攔住,硬說我腰間佩的珊瑚墜子是他的。青天白日,竟敢攔路打搶。這後生實實可惡!求太爺與我判斷。”包公聞聽,便將珊瑚墜子要來一看,果然是真的,淡紅,光潤無比,便向匡必正道:“你方才說此墜重夠多少?”匡必正道:“重一兩八錢。倘若不對,或者東西一樣的極有,小人再不敢訛人。”但公又問呂佩道:“你可知道此墜重夠多少?”呂佩道:“此墜乃友人送的,並不曉得多少分兩。”包公迴頭,叫包興取戥子來。包興答應,連忙取戥平了,果然重一兩八錢。包公便向呂佩道:“此墜若按分兩,是他說的不差,理應是他的。”呂佩著急,道:“噯呀!太爺呀!此墜原是我的,好朋友送我的,又平什麽分兩呢?我是不敢撒謊的。”包公道:“既是你相好朋友送的,他叫什麽名字?實說!”呂佩道:“我這朋友姓皮名熊,他是馬販頭兒,人所共知。”包公猛然聽“皮熊”二字,觸動心事,吩咐將他二人帶下去,立刻出簽,傳皮熊到案。包公暫且退堂,用了酒飯。


    不多時,人來迴話:“皮熊傳到。”包公複又升堂:“帶皮熊。”皮熊上堂跪倒,口稱:“太爺在上,傳小人有何事故?”包公道:“聞聽你有珊瑚扇墜,可是有的?”皮熊道:“有的。那是三年前小人撿的。”包公道:“此墜你可送過人麽?”皮熊道:“小人不知何人失落,如何敢送人呢?”包公便問:“此墜尚在何處?”皮熊道:“現在小人家中。”包公吩咐將皮熊帶在一邊,叫把呂佩帶來。包公問道:“方才問過皮熊,他並未曾送你此墜,此墜如何到了你手?快說!”呂佩一時慌張,方說出是皮熊之妻柳氏給的。包公就知話內有因,連問道:“柳氏她如何給你此墜呢?實說!”呂佩便不言語。包公吩咐:“掌嘴!”兩旁人役剛要上前,隻見呂佩搖手,道:“老爺不必動怒,我說就是了。”便將與柳氏通奸,是柳氏私贈此墜的話,說了一遍。皮熊在旁聽見他女人和人通奸,很覺不夠哨的。包公立刻將柳氏傳到。誰知柳氏深恨丈夫在外宿奸,不與自己一心一計,因此來到公堂,不用審問,便說出丈夫皮熊素與楊大成之妻畢氏通奸。“此墜從畢氏處攜來,交與小婦人收了二三年。小婦人與呂佩相好,私自贈他的。”包公立刻出簽,傳畢氏到案。


    正在審問之際,忽聽得外麵又有擊鼓之聲,暫將眾人帶在一旁,先帶擊鼓之人上堂。隻見此人年有五旬,原來就是匡必正之叔匡天佑,因聽見有人將他侄兒扭結到官,故此急急趕來,稟道:“隻因三年前不記日子,托楊大成到緞店取緞子,將此墜做為執照。過了幾日,小人到鋪問時,並未見楊大成到鋪,也未見此墜,因此小人到楊大成家內。誰知楊大成就是那日晚間死了,也不知此墜的下落,隻得隱忍不言。不料小人侄兒今日看見此墜,被人告到太爺台前。惟求太爺明鏡高懸,伸此冤枉!”說罷,磕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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