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大勢,不是想置身事外就可的。


    至少白仙很明白,如果真的是如此,那麽這天下眾生,都逃脫不出這棋盤。


    “白仙。”


    “屬下在。”


    聽到曹公的話,白仙迴過神來,怔怔拱手,不明所以。


    曹公看了白仙許久,眼神之中殺念與善念相博,最終歸於平靜,“白仙,今年幾歲了?”


    幾歲?


    為何忽然問我這個?!


    白仙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二十不到。”


    “年輕了些。”曹公一句話說完,便陷入沉默中,白仙也跟著沉默,他不知曹公想說什麽,不對,是曹公要知道什麽?


    身為老辣雞的他,感到些許不對勁。


    曹公素來善謀,更善兵。


    “你不似二十少年,更似是成熟穩重的老人。”


    白仙沉默不語,曹公的話,說的很對,他…。


    “做事事無巨細,雖粗糙,極力表現出少年郎那般好勝熱血,卻隻能描繪其形而不描繪其神。”


    白仙心裏那點掙紮放了下去,瞞不住的聰明人。


    “為開萬世之太平,本座很喜歡,二十,僅僅是你的表象吧。”


    白仙不知道曹公絮叨些啥,心中提起戒備,這麽久的表演,居然被人看穿了?


    “不知曹公何時看穿?”白仙的話裏有一絲求教的味道。


    曹公撫著胡須,閉目許久,“第一眼?方才,亦或是一直?”


    話很矛盾,但白仙沒急著說話,靜靜等著曹公的迴答。


    “嗬,本座不答,你卻是不言,你隨賣力為軍功而戰,也有所得也,名聲、地位、太多太多你都得到了,


    甚至與皇室關係密切,本座,從你第一迴言下那警世之言,便想著你為宿慧,


    然而,本座的看法中,你的行事風格,隱晦中,更多幾分本座的影子。”


    “那不是很好嗎?”白仙斜眼看著曹公,“屬下學習曹公,將來為曹公接班人,豈不美哉?”


    “本座曾幾何時也曾這樣想過。”


    曹公笑了笑,看著茶煮好,自顧自倒了一杯,“可當才學驚人,到進步非凡,與月道長論道,老不死看不透你,


    院長重視你,本座也才明白,你非尋常人,


    宿慧之言,本座本就不信,傳聞道門中,至強者元神不滅,那怕身死,也可元神出竅,奪舍重生。”


    白仙心裏一橫,無奈一笑,被看破了?


    不過此番曹公隻是與自己訴說,而非動手,要麽曹公沒有證據,要麽,純屬他個人猜測。


    曹公將白仙的表現看在眼裏,很平靜,眼前稚氣尚存幾分,臉上更多的是堅毅的少年,眼中平靜的可怕,好似任何事物,都無法激起他半分神采。


    上位者,與生俱來的氣勢,一種言不明的勢,一種屬於笑傲天下,獨掌軍權的氣勢,能與曹公對視,普天之下不過幾人。


    餘下的,在他眼神之下,都會下意識膽寒,坐立難安,此乃勢,屬於上位者,謀天地,斷生死的勢。


    權位越重,勢便越強,曹孟位極人臣,勢可謂極強。


    然而白仙在這股勢之下淡若虛無,人間的勢,又以何來束縛他超脫的心?


    心至淨,則萬法可破。


    心至誠,則萬法無形。


    心至靜,則萬物如一。


    位極人臣也好,天下第一也罷,不過爾爾。


    曹公從白仙的眼神中,讀出了許多,似是萬古流轉,似是千年一夢,浩瀚而深遠,恍惚間曹公有種錯覺,眼前之人。


    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篇史書,浩瀚如煙,氣勢磅礴,千古英豪在冊,萬古豪傑在手。


    萬丈豪情?


    兒女情長?


    含恨千年?


    還是天下宏圖!?


    心係蒼生,浩瀚如煙。


    他看不透,也看不懂,這人的眼中,飽含太多太多!


    “你…是人?”


    “曹公為何如此問?”


    “你的眼,不似人眼。”


    “那曹公認為,貧道是什麽?”


    對視而無言,大魏國士,在白仙麵前,感到了詞窮,浩瀚萬古?


    還是恍若隔世?


    冷風吹進,搖曳燈火,茶水沸騰,白仙為自己倒茶一杯,“曹公以為,貧道不是人?


    貧道也想不是人,然而貧道求尋多年,尋不得那非人之法。”


    “為何?”


    “天不存,不可破,聚大勢而以力破之。”


    白仙搖頭,看的越多,明白的就更多,或許,仙這種東西,本就不存在,他如今很明白,隨著在陰暗氣機的影響下,魔帝的修為越高。


    他看到的東西就越多,夢魘之強,有創世之能!


    尚且不足為仙!


    血族真祖來去萬界,神龍不見首尾,不見端倪,尚且不足為仙!


    那怕是他,身負道藏、傳承、九部魔軍,萬般妙法,長生丹藥,唾手可得,然而,他也非仙!


    “莫非是在那天外之上?”


    “天地太過渺小,不足以厚重仙之所存,太虛無比浩瀚,足以容納萬物。”


    二人對視,一人少年,一人老矣,卻相視一笑,曹公心神馳往,“本座亦想看看,那太虛之上,究竟為何。”


    “不知,太虛之浩,非天地所能比擬,貧道尚且不能超脫天地,談何去觸及太虛?”


    白仙淡然一笑,成仙超脫,是他的執念,成仙?


    長生者可為仙!


    以力改自然者可為仙!


    然而他們終究是可為仙,而不是真正的成仙。


    他要如那三清道祖,純陽呂祖,飛升太虛,笑傲宇內。


    “你之所求,本座看不透,本座所求,你卻能看到。”曹公倒茶,收攏思緒,太虛?


    太遙遠,縹緲無形。


    難求。


    難上難。


    難上難再加難!


    比之開創萬古盛世,難之更難。


    “看透又如何?


    看不透又如何?


    你我終究非同路。”


    白仙聲音帶著一絲決然,曹公捧著茶杯許久,苦笑,“如若本座不道破,先生或可幫我?”


    “明與暗,代表之多,貧道不言,喚一聲曹公,尊你為天地立命之心,


    與曹公同行,看那錦繡河山。”


    “先生是否如那老不死,長生久視?”


    “不知。”


    “先生是否如那老不死,造福萬民?”


    “不知。”


    “先生是否如那老不死,心係蒼生?”


    “不知。”


    很智障的對話,旁人一聽就覺得是瘋子在自言自語,然而曹孟明白,眼前的年輕人,接連不知,便是可知。


    是不知而非未知。


    “先生選擇極多,心係蒼生,長生久視,造福萬民,皆在先生的選擇中?”曹孟忽然會心一念,看似,或許,他都謀求在內。


    白仙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他會給這片天地帶來什麽?


    毀滅?


    新生?


    “一念成魔,一念成仙。”白仙嘀咕了一句。


    曹孟眼中露出釋然,為白仙斟茶,那怕後者的茶,根本沒動過,拿起茶水,將其倒掉,“讓那濤濤江河,如這茶水,以舊替新,先生覺得如何?”


    “可。”


    白仙算是明白了,曹孟這人的誌氣所在,開萬世之太平,他已經是位極人臣,大魏舉足輕重的人物。


    如今榮和帝以天譴為由,勒令退兵,白仙不知他是否會如同嶽武穆一般,但他明白,曹孟,是一個狂客,有曠世之才,行萬古之事。


    榮和帝退兵如何?


    他不知。


    但曹孟如何,他隱隱已經能猜測到,如若同那鎮北王一般,勒令退兵,曹孟的選擇,可能會走上一條背君罵名之路。


    “你想好了?”


    “先生所言,太過浩瀚,本座不懂。”曹孟起身,一股衝天之勢壓抑無比,卻不漏一絲一毫,可見其對氣的掌控,達到駭人聽聞的地步!


    “但本座所求,何人何故,皆不得低檔,天下,如若不為天下人,那這天下,要之何用?”


    白仙沉默,他現在才明白,一個個看似忠君報國,實則不然,一個個的,都在為自己的誌向而拚搏。


    是自己嗎?


    曹孟是智者不假,然而智者也沒白仙這般,從千古之後而來,見那浩瀚史書,磅礴大氣,但一行言論,卻足以為此世之人開智。


    曹孟身為金吾衛最高長官,這些會第一時間到他書桌前,如果不是自己,此刻榮和帝勒令退兵,在這儒家天下,曹孟可能會退兵。


    含恨收場。


    而他的出現,打破了歲月走向。


    “唉。”白仙深深一歎,這不再是他所知曉的走向,大魏也好,天下也好,渾水,才對他最有利,“曹公想如何?”


    “為天下,開太平。”


    短短六字,卻顯現出曹孟的決心,還真是狠啊,不是一條船的人了,立馬把榮和帝踹下去,自己單幹。


    倒是狠人,也隻能說,那位千古一帝的心,出現了動搖。


    “如何開?”


    “蕩平佛門,以西域為主,進軍中原,罷王權,還政於民,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家之姓。”


    白仙沉默,這算不算是自己提前開啟了社會進度?


    封建社會向下一個時代轉變?


    曹公本該鬱鬱不得誌的路線,變成了下一個時代的先驅者?


    或許,是自己小看天地,小看了這天下人,火器的出現,嗬,修行者的優勢,似乎開始蕩然無存了。


    莫非,真的到了自己那個時代,氣機,武學,都會消失嗎?


    白仙不知。


    “曹公所求,以時為名,代為篇。”


    “時代嗎,本座欲要開創下一個時代,以此殘軀,使天下歸民。”


    “大魏國師,如何鎮?”


    “老不死之願,以某同合。”


    白仙閉嘴了,看來曹公想要幹這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老天師都跟他有一樣的訴求,那位皇帝的權力支撐,從二變成一。


    “那這西征尚完,卷入內亂,如何?”


    “破而後立,苦一代人,豐百代人。”


    “曹公所求,貧道知曉,今日言明,貧道不過一人。”


    白仙自然明白,如這等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之人,留下自己,言明所求,嗬,莫非還會再來一個寧可負天下人?


    不可天下人負孤的典故?


    不過事情轉變的有點快,令白仙有點難言之意,這水,渾濁的有點看不清了。


    ——


    榮和九年初。


    榮和帝連發十二道詔書令曹孟班師迴朝,派遣使臣與佛門議和。


    四月,西征軍攻克最後一座迦羅邊關,西域諸國望風而降,度魔菩薩圓寂,佛門自此退出西域,結束在西域二百餘年的統治。


    五月,佛陀下法旨,歸還佛土,百年不出。


    六月,西征軍生變,漢王、鎮北王領兵,與曹孟戰於磁軛故國,敗退,斬三萬眾,漢王東逃,鎮北王隕。


    七月,以蒼天為號,萬民為引,曹孟起事,以還政於民為口號,天下震驚,從西征主帥,大魏國士,一舉變為大魏敵人,帝怒,金鑾殿三日崩塌。


    八月,帝譴鎮南王率軍三十萬,西征,曹孟軍與西征軍戰於蒼、楚、劍三州之地,鏖戰月餘,在火炮、騎兵大縱橫之下,大敗鎮南王。


    九月,長河之水泛濫,帝怒而再征,西征軍尚未出關,蒼、楚、劍、蜀四州之地推舉曹孟為政首,正式割裂。


    十月,天師府撤離京城,向西而去,天下仿徨,萬妖國舉兵入寇,東北諸國與大魏議和,天下,一片紛亂。


    十一月,天降大寒,餓死者不下十萬人,大魏盛世破。


    ——。


    鵝毛大雪帶著北方的冷風唿嘯吹入京城內,昔日天下首善之地,如今多了幾分破敗與蕭索。


    白仙緊了緊身上的大氅,榮和九年,可謂是風雲變幻的一年,曹孟所學,淋漓盡致,他是頭一迴看到,如果不是後來者,


    曹孟此人,當真被歲月埋沒。


    很有早期工業文明的基礎,但仍需要完善,倒是四州之地歸降,使得曹軍兵峰所指,已經威脅到了距離大魏京城不足千裏的西門關。


    行屍岌岌可危。


    京城周圍屯著三十萬軍,北境九軍虎視眈眈,隨時準備一舉南下,撲滅曹軍。


    “一人之力抗一國,終究難了些。”白仙看了眼胯下的黑馬,彎腰撫摸著它的鬃毛,看著城門大開,隨著人流進入京城。


    再一次迴到這座城,又是以另一個身份,懷著另一種目的而迴。


    曾經的那個盛世華章,天下首善的大魏京城,再也迴不去了,蕭索了幾分,往日京城百姓臉上可見的自信與自傲,蕩然無存。


    再無活力,連帶著城市,大魏京城,都陷入莫名的死寂中。


    帝怒,二征而敗,已經嚴重打擊到了大魏軍的士氣,一而再再而衰三而亡,榮和帝明白這個道理,三次征伐遲遲不開。


    怕的,便是敗了之後,這風雨飄搖的天下,徹底失去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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