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記爆破聲,在我耳邊炸響。


    那顆透明的玻璃球碎,裂成了千絲萬縷的微末之物,像細柔的絨毛一般,拂過我的麵頰,湮滅了我的軀體。


    我的世界,變成了一片茫茫無雜、略微暗淡的顏色。白的不徹底,灰的不明顯,在陽光下,閃著尊貴純潔的光芒。


    今天是周末,母親從地裏千挑萬選的挖滿了一麻袋的蔬菜,讓我給住在市裏、教我們化學的甄老師送去。


    我媽說:你化學太差,讓甄老師給咱補補,高考時別拽了後腿。


    上了公交車,我怕沾滿了泥巴的麻袋礙眼,便低著頭,紅著臉,急匆匆的走到最末一排,貼著車窗坐下。


    天氣轉涼了不少。黃葉紛飛,道路兩側的梧桐,被唿嘯的秋風,扒的稀鬆頹蔫。


    公交車上,每個人都裹緊了厚重的大衣。哈出的白氣,久久的難以消釋。


    到了高三,學業太重,一直都不曾睡個飽覺。此刻,困意頗濃的我,將纏在脖上、繞了幾圈的圍巾解下,墊在窗戶上,腦袋一塌,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過了許久,“嗡”的一聲,公交車在一株粗壯參天的梧桐下停靠,上來兩個人。


    兩人一上車,便是推推扯扯的。


    走在前麵的,是個清純秀麗、學生模樣的女孩,跟於其後的,是個手背上有紋身、模樣兇惡的社會混混。


    我端詳了女孩幾眼,隨即認出她是我們學校特長班學習聲樂的女生羅心依。


    她的嗓音甜美,唱歌很棒,在我們學校享有“甜歌女神”的美譽。


    這個姑娘,雖然才貌兩全,卻素來孤傲,將所有的追求者拒之門外,一心一意的上課、練歌。


    我看向二人之時,二人也望向了我。羅心依俏臉羞紅,倔強的抱住後廂車門的扶手。


    跟於其後的混混,一會兒好言哀求,一邊冷語要挾。不過二人的談話,被車子的奔號聲和勁風的唿吼聲,吞沒了。


    之後,隻見那個兇惡的混混,麵目猙獰的咋咋唿唿,而抱緊扶手的羅心依,則揚著脖,皺著眉,一言不發。


    那個混混明顯被激怒了。然而大庭廣眾之下,他和羅心依一樣,俱是強忍住心中的火氣。


    過了一兩分鍾,混混退於羅心依的背後,從兜裏摸出一副黑手套戴在了手上。之後,他走到前排一個小青年的身旁,從他手裏取了一個銀晃晃的東西,複又迴到了羅心依的身後。


    “吱”的一聲,車門應聲啟開。


    混混臉露陰笑,左手一揚,將手裏的東西,悄然丟進了羅心依的背包中,隨後飄灑自如的跳下了車子。


    這一切,除了我,還有好幾人看在眼裏,然卻視而不見,不敢吭聲。


    中途,方才向混混偷遞手機的小青年,猛地暴跳如雷,言稱自己的手機被車上的人給盜了。


    一個稚氣未脫的小男孩,笑滴滴的說:剛才那個大……


    他的話音未落,桃仁大小的嘴巴,已被身旁的母親給死死的捂住了。


    羅心依迴頭睨了小青年一眼,仍舊冷傲的望向窗外,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


    顯然,對於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她絲毫不知。


    我不禁憤怒起來,那個混混,居然使出了如此卑劣的手段,來陷害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孩。


    正當我想開口說清之時,小青年的目光,先我一步的刺過來。


    那種帶著兇狠、冰冷、麻木,像利刃一般的目光,將我體內的活氣,瞬間給砍殺殆盡。


    我屁股一沉,雙腿一軟,再也使不出能讓自己站起身的力氣來。


    坐在我前麵的幾人,不乏高大的漢子,卻無人敢於開口。我一個尚還念書的學生,又怎敢趟這渾水?大不了,到了學校,我覓一個地僻人稀處,給羅心依講清。


    但是,公交車並不是奔著學校的方向駛去,而是開往了派出所。


    一個痞裏痞氣的年輕警官上了車後,撇下了座位上的人,起先搜起了羅心依的背包。


    當他將一枚銀色的手機,從羅心依的背包內掏出來時,羅心依被嚇的臉色發青,冷汗直流。她堅定的反駁自己沒有盜取小青年的手機,而至於手機為何會在她的背包內,她卻說不上出一二來。


    當時,公交車上還沒有安裝監控,而向羅心依問話的警官,也無意去詢問別的乘客。


    因此,羅心依偷盜手機的罪名,被定死了。


    之後,為了讓羅心依免受牢獄之災,其家人花費了不少的錢財,買通了那個警官和小青年。


    而羅心依的家境,十分的窘迫。


    事情雖了,可影響甚壞。不明真相的學生們,對於羅心依的偷竊劣行,無不指點奚落。


    羅心依生性高傲,待人處事免不了過於尖刻。因此,一向與她不和、或妒忌她容貌才能的女孩們,更是添油加醋的玷汙抹黑她。


    我知道心有不甘的羅心依,一定會找我幫她雪恥洗冤。


    沒成想,在公交車上的那個混混和那個小青年,竟先她一步的找到了我。


    混混的話,我至今記憶猶新,他說:王華,你是個聰明的學生,不該說不該做的事,你該清楚。若是捅漏出去,你家的地址我知道,你父母的名字我也知道,你那個外出打工的漂亮姐姐,我還知道。哦,對了,你家果園和菜地的位置,我……


    混混話沒說完,自先“嘰嘰嘰”的笑了起來。隨後,在學校保安的注視下,他狠狠的抽了我一巴掌,便大搖大擺的走了。


    那一刻,我真的被嚇癱了。


    我家的情況,甚至包括雲姐的情況,他居然知道的清清楚楚。這號人,真是沾不得,惹不得。


    羅心依在混混走後的當天下午,便找到了我。


    她說那個混混一直在追求她,讓人煩不勝煩。公交車上的事情,一定是他鬼祟所為。


    她的姿態,依舊是那樣的孤傲冰冷,話裏話外,透著滿滿的寒意。


    不過,不論她如何尋問,我都以“不知道”三個雖然普通、卻很違心的詞來敷衍她。


    我想,過上一段時間,待流言蜚語平息後,她的心緒會明朗許多。屆時,我再悄悄的向她講清。


    誰知,一個月後的藝考,因為成績慘淡,不堪重壓的羅心依從藝術館的六樓跳下,登時沒了氣息。


    據傳,她的身下,淌滿了濃稠的血水,整個人,就像是趴在一片血紅色的海洋上。


    更為恐怖的是,她的雙眼瞪的大大的,嘴角和鼻孔處,血水像永不枯竭的泉水一般,突突的流個不停。


    當天下午,本來晴燦燦的天空,突然變得陰寒幽暗,不多會兒,天上就降下了鵝毛大雪。


    聽聞噩耗,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整個人軟軟的癱在凳子上,直到下了晚自習,才被幾個要好的哥們,扶進了宿舍。


    那一宿,我沒有合過一次眼,也沒下過一次床。整個人,呆呆的盯著漆黑的屋頂,若不是心髒還能跳動,我感覺自己已經死了。


    我一直覺得,是我親手害死了這個年輕美麗的姑娘。如果我能幫她申冤雪恥,她的心情是不是就好多了?如果她的心情好多了,便不會走這樣極端的錯路了?


    那一天,我真切的體會到了人言可畏的“畏”,是多麽的可怕。它比利刀還要鋒利,它比巨石還要沉重,它可以摧毀你所認為的堅強,也可以磨滅你所堅持的信仰。


    那段時間,羅心依的家屬,將她的枉死歸咎於學校,將一口裝了她遺體的黑棺材擺到了學校的大門口,並一邊吹著喪樂,一邊淒厲哀嚎。


    一個和羅心依住得不遠的女孩說,羅心依從小便亡了父母,由其舅舅一手帶大。她的舅媽是個脾氣暴躁、心眼狹小的潑婦,為此,寄人籬下的羅心依,沒少受虐。


    故,羅心依看起來孤傲,其實很自卑,渴盼被人嗬愛。


    從此以後,這件事,成了我心裏一個化不去的疙瘩。我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卻永遠的不願寬恕自己。


    讓人略感快慰的是,那個混混因為打架鬥毆,被送進了監獄。


    在審訊室內,他將與他人勾結陷害羅心依的惡事,一五一十的供認了出來。此後,小青年被拘,痞裏痞氣的警官被停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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