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醒過來的眾人,顧不得叫罵幾句,在將門框子擠的“吱吱”大響的情況下,你推我搡的奪門而出。


    每個人都像衝鋒陷陣、視死如歸的勇士一般,將渾身的熱血和滿心的激情,灑在了奔往三十畝嶺的小路上。


    墊於其後的,不是一些老嫗老漢,便是一些大腹便便的慵懶之輩。


    我挽起雲姐的柔臂,焦灼不已的欲要奮起直追。


    “哎呦,”雲姐嬌喊了一聲,蹲下身子,摸住腳腕。


    “姐,怎麽了?”


    我一邊急急的問到,一邊匆匆的蹲下。


    雲姐攀上我的肩膀,粉麵抽動,抿著嘴說:我剛使了個猛力,把腳崴了。


    我仰頭望望門外漸奔漸遠的村人,心一橫,想道:去他娘的金塊子。


    雲姐看我一臉的躊躇,嗔笑道:莫管我,去挖金子吧,瞧你一臉的猴急。


    我吞了口唾沫,握住她柔滑的腳腕,強裝鎮定的笑道:姐,十座金山都不如你重要。


    雲姐“嗤嗤”的笑了,秀眸中流波盈盈,甜甜的說道:將姐扶起來吧。


    方才嘈雜一片的會議室內,已變得空蕩冷清。不過,尚留四人:我和雲姐、蕭爺爺、齊奶奶。


    坐下後,我將雲姐受傷的纖纖玉腳,輕放在自己的腿上,慢慢的來迴揉捏。


    一襲清香縈鼻口,片片柔滑繞指尖。


    這一刻,我的心底,萌生點滴的春情來。


    小時候,我和雲姐多有肌膚之親,不過,那是小孩子家天真無邪的自然行舉。


    而今,一個是貌美婀娜的妙齡女子,一個是血氣方剛的蓬勃小夥。我和雲姐,若是一奶同胞,我的心中,決然不會滋生出絲縷不端的雜念。


    蕭爺爺樂嗬嗬的笑道:身外之物,飄若浮土,真情厚意,千金難得。


    蕭爺爺的幾句箴言,我能明白,但若是體悟至深,怕是要到了他這個年歲了。


    眼下,我依然覬望著三十畝嶺上的那片金黃黃的金塊子。


    雲姐見我心猿意馬,纖足一抬,冷聲道:走吧,我和你一起撿金子去。


    看到雲姐有所好轉,我喜不自勝,伸手去挽她的胳膊。


    豈料,她身子一斜,避開了。她平靜的說:我好多了,你扶著我,走不快,不得少撿幾塊金子啊?


    眼下,我也不願多想,隻道她是嫌我照顧她的心思不夠專一。


    當我和雲姐跑至三十畝嶺時,平展無垠的田地裏,分散著低頭揀金的村人們。


    眾人赤腳提鞋,衣兜和鞋窠裏,已被沉甸甸的金塊子撐的鼓鼓的,一走一晃,便會傳來金子碰撞所發出的“丁丁當當”聲。


    漢子們索性將外衣扒下,當作現成的布袋,將新刨出來的金塊子裹於其中。


    尚還知羞的女人們,則將多餘的金塊子塞進嘴裏,直到頂的腮幫子脹硬、麵頰紫紅、唇角裂白,方才罷手。


    幾個貪得無厭的婦女,反手摘下乳罩,當作一個小型的手提袋,複又癲狂的刨了起來。


    所有人,再次的心照不宣,今日刨的金塊子越多,明日的財富值越高,就越能體會到那種高高在上、揚眉吐氣的驕狂之感。


    毛蛋所言不假,從田頭到田埂,一片片的田床上,遍布著金光閃閃的金塊子。


    若將三十畝嶺喻作天空,那散落其中的金子,便是漫天燦燦奪目的繁星。


    晴空下,一塊塊亮灼灼的金塊子,好似一顆顆金色詭秘的蛇頭,競相躍動著,勾人心魂。


    平嶺前方的兩座大山,巍峨的猶如兩尊門神,麵色冷峻的盯著貪婪無度的村人們。


    大山接連處的那方埡口,幹巴巴的吹不出一絲微風。


    平嶺上蒸烤著一層厚厚的燥火。天燥,人更燥。


    所有人,恨不得周身的鄉鄰,被這炙燙的炎火燒為灰燼,以便將滿地的金塊子盡收己囊。


    欲望,可以讓人失去原有的本性,增添無盡的邪惡。從而,既無所懼,又有所慮。


    陽光擦過樹梢,打在地上的影子越來越短。太陽,已霸於蒼穹之中。


    離我腳下不遠的地方,即有兩顆閃爍著耀眼光澤的金塊子。


    雲姐拉住我的手腕,輕聲說:這些莫名的金塊子,我看還是不撿的好。蕭爺爺說的對,不義之財拿不得。


    她的話,讓我不置可否。不過,眼見遍地之中,淨是一群撿拾金塊子、且毫無異樣的村人們,便是心無塵念的聖人見了,亦會蠢蠢欲動。


    我顧不得去答複雲姐的話,一邊急匆匆的向地裏跑去,一邊雙手激顫的解開襯衣上的扣子。


    當我刨出一枚鵪鶉蛋大小的金塊子,捏在指尖時,那種看起來色澤金黃、摸上去沉甸清涼的感覺,讓我全身的血液,在肆意的流竄,腔中的心髒,似要扯斷周圍的血管,衝破皮囊。


    “難道三十畝嶺曾是一座金山?”


    我望著滿地競相閃動的金光,驚歎的想到。


    片刻後,我用襯衣做成的“簸箕”裏,已經裝上了十幾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金塊子。


    出門至今,小半天了,我的肚皮裏,偶爾傳來“咕咕”的悶叫聲。


    不過,滿地裏、滿眼中、滿腳下,都是片片讓人一度昏花的金塊子,饑餓困乏感,像一顆一掃而過的星石,轉瞬便蕩然無存。


    我迴頭瞥了一眼雲姐,隻見她像一尊安然不動的女神,神情漠然的看著蹲身撿金的村人們。


    萬千青絲,揚揚如瀑,朵朵裙擺,飄飄如蓮。


    忽地,地皮下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既像鼴鼠在匆快的打洞,又像水流在急遽的遊走。來的很急,聽著很怪。


    所有人,暫時的停住了手,豎耳諦聽。


    約摸幾秒鍾後,每個人的腳下,都滾來了一個圓鼓鼓的近乎於球形的東西。


    隻因隔了一層黃色的地皮,所以,一時難以辨別地下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炸彈。”


    二娃子驚叫一聲,緊抱著懷裏的金塊子,躍起幾步,撲倒在地。


    餘下的村人們,被二娃子的尖聲警告,嚇的紛紛的退開了幾大步,而後撲身落地,緊緊捂頭。


    平嶺上,依舊的幹燥亢熱。天地間,死寂的如同一口棺槨。


    過了有足足半柱香的功夫,眾人眯著眼、貓著腰、貼著臉,偷偷去看地皮下的不明圓物。


    那東西,卻一動不動的,似乎是被村人們心中所生的巨大恐懼感給嚇死了。


    豆眼闊臉的黃袍術士,淺吸一口氣,從懷裏抽出一枚短小的桃木劍,向麵前的圓物快速的擲去。


    “呲”的一聲,桃木劍將地皮紮開了一道裂口,那團圓物咕嚕咕嚕的滾了出來。


    黃袍術士望著那團灼亮刺眼、迅速滾來的圓物,被嚇得豆眼暴睜,咧大了嘴,下頦猛縮,脖頸上的肥肉摞成一層層的油餅。


    猝然間,他的腦海裏,已經幻想到那團圓物炸響之後,將他撕裂成沫的恐怖畫麵。


    誰知,那團圓物停定之後,天地間,又是一片的死寂。


    黃袍術士捏了一塊金子,去點點那團圓物,見之不動。便將其放在手心裏,端看了一會兒。


    那團圓物,是一枚透明冰涼的玻璃球,約摸三個乒乓球的體積,正中心的地方,嵌了一顆閃著五顏六色、梨棗大小的圓珠子。


    一時間,黃袍術士看的分外入神,竟愛不釋手的來迴把玩。


    而那枚晶瑩透亮的玻璃珠,或許也在忘我的盯視著黃袍術士。


    黃袍術士看的愈是癡戀,那枚玻璃珠的光澤,愈是鮮亮。


    現下,村人們狠狠的瞪了二娃子一眼,覺得他這沒來由的一聲唿和,讓大家變得伯慮愁眠、妄自驚恐了起來。


    一枚枚透明冰涼的玻璃球,被村人們撿了起來,放於掌中,慢慢的品看。或許,這個東西,比金塊子還要稀罕,更惹人愛。


    奇怪的是,沒有人質問這個明晃晃的東西,從哪裏來,緣何而來。


    我撿起腳邊的玻璃球,握在手中,置於耀眼的陽光下,想從裏麵窺出個新奇。


    陽光像千萬枚金黃色的箭鏃,刺進了玻璃球中的那顆多彩圓珠。我將玻璃球慢慢的轉動,不同的顏色,從不同的角度折射出來。


    每一種顏色,都將我帶入了不同的情境,不同的情境,又勾起我別樣的迴憶。


    而情境也好,迴憶也罷,全都仿若被朔風吹撥起的書頁,從我的眼前,或喜或悲的一閃而過。


    一時間,我的腦海中,如煙往事,像迴放的影片,複又曆曆在目。


    而“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漸漸的,赫然映目的,便全是一些鬱積於心的苦心事了。


    那顆圓珠仿佛洞悉了我的心事,周身的色彩,變換的更快了。而我,似乎也想迴到那些讓自己黯然神傷的舊事中去,便自然而然的將心跡與之傾吐。


    我感覺,自己眼中的顏色,慢慢的變了。


    而自己看到的顏色,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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