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廠沒多久,全廠的女工都稱唿甄克淩“才子”。“才子”這個外號是姬會計喊出名的。


    姬會計對財務手續一絲不苟。有次,甄克淩和曹盛世從倉庫領一雙鞋作推銷樣品,她也非要他倆各填一張出庫單。


    一見甄克淩寫的字,她眼睛睜得老大,欽佩得不行的樣子,說甄老師怎麽可以寫出這麽漂亮的字,簡直可以當字帖了。


    曹盛世添油加醋說,甄老師其實是區教育戰線上的“才子”。他不光字寫得好,書也教得好。他又是個愛學習的人,同學中他第一個通過自考拿到了大專文憑。


    姬會計大惑不解問,這麽有才的老師,為什麽要到工廠裏來打工呢,多沒麵子。


    甄克淩說,哪裏是什麽才子。興元師範畢業的,就是個中專生。還不是因為教書太窮了才出來打工的。


    姬會計隻道可惜可惜,她那發自內心的欽佩溢於言表。自此,姬會計見麵就喊甄克淩“才子”。


    女人藏不住話。姬會計像個小喇叭,轉過背就到車間裏,說沒看出來甄老師是個“才子”。女工們刨根問底,姬會計把甄克淩誇成了個全才,好些女工聽得眼都直了。


    打那之後,甄克淩隻要一進廠長辦公室,姬會計就喜笑顏開,和他沒話找話說,把自己的零食分給甄克淩吃。


    甄克淩去車間裏轉,女工們就圍著要他講教書的趣事,沒大半天脫不了身。每每這時,就難看到姬會計的笑臉了。


    甄克淩想盡快給曹盛世和趙玉梅牽線,就有意隻去趙玉梅在的成型車間。女工們見他進來,好多人都停下手中活計,圍成一圈聽甄克淩講他的教書故事。他偷偷觀察,每次自己講自考大專學的那些千古名句時,趙玉梅總一副心馳神往的樣子。


    有一天,甄克淩特意和趙玉梅探討柳永的詞,沒想到她居然能背出好幾首柳詞。甄克淩頓覺她和曹盛世很般配,當天下午就勸曹盛世吃下定心丸,選趙玉梅當女朋友不會錯。


    不久,甄克淩便覺出了異常。姬會計喜歡把他粘在廠長辦公室,趙玉梅看他的眼神裏似有千言萬語。


    他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兩人的心思。可他腦子很清醒,自己已經結婚,不能給她倆傳遞曖昧信號,結果害人害己。於是,近來去縣城跑完銷售便直接迴家,盡量不見她倆的麵。


    曹盛世在縣城也沒跑成一單業務,甄克淩就和他商量迴去找趙廠長,重新給他倆安排個適合的工作。


    趙廠長很不高興,說當初就因為缺銷售人員才招他倆進廠,又不缺其他方麵的人,哪還有別的工作崗位可以換呢。暫時沒銷出去產品也不能著急呀,繼續耐心地找關係、跑市場,慢慢地就會打開銷路的。


    曹盛世說,他確實沒本事也沒關係做好銷售,請廠長幫忙換個工作,下車間都行。


    趙廠長說,下車間行倒是行,但隻能和女工一個標準拿工資,掙不了幾個錢。


    曹盛世說,他寧肯少拿幾個錢,也不願意像叫花子討飯一樣跑銷售了。


    趙廠長和曹盛世是一個村的老鄉,當然要關照他。他思索兩分鍾,說曹老師實在不願意跑銷售的話,可以去當車間主任,工資隻比廠長略少一些。曹盛世很高興,對廠長說了好幾個謝謝。


    甄克淩急了,說自己臉皮子太薄,不愛給別人說好話,真不適合做銷售。他會寫公文,會寫美術字,願意幫廠長分擔些辦公室的工作。


    趙廠長把臉一板,說屁大個廠,未必還需要專門配個辦公室主任麽?辦公室那點雜事,姬會計順帶就能做完。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甄克淩有種拂袖而去的衝動。


    這時,姬會計突然說,姬老師是個“才子”,聽說蠻會寫匯報材料,在牆上寫的美術字也蠻好看。辦公室需要一個這樣的人,其它的雜事她能順帶做,寫匯報材料和宣傳標語這類的事她是做不好的。


    趙廠長一臉狐疑,望望姬會計,又看看甄克淩,說甄老師那就在辦公室負責材料和宣傳工作吧。不過,銷售的事也不能完全丟,能做多少是多少。甄老師看行不行。


    甄克淩連忙說行行,感謝趙廠長關照。他向姬會計投去感激的一瞥。她抿嘴一笑,羞澀地低下頭去。


    曹盛世走馬上任車間主任隻一兩天,女工都說他搞得太露骨。


    他每天最多隻去針車車間打個照麵,然後就在成型車間不挪步了。幾個喜歡他的女工開始還找他聊天,但很快發現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趙玉梅,守在趙玉梅的工作台旁邊問這問那。


    女工們醋意十足地說,曹老師再喜歡梅梅,也不能在車間裏紮眼睛,影響她們做事。曹盛世憨憨地說,梅梅又不喜歡我。趙玉梅總是笑而不語。


    趙廠長雖然將甄克淩調到辦公室上班,卻並沒說要他當辦公室主任,也沒給他添置辦公桌。皮鞋廠才開張也不需要寫材料搞宣傳,其他雜事姬會計仍順帶做了。


    甄克淩無所事事,又不好去車間,每天幹坐在辦公室,姬會計忙不過來他就主動給她打打下手。


    工作突然輕鬆了,可一下子自己成了個多餘的人,甄克淩內心倍受煎熬。


    偏偏趙廠長的臉色愈來愈不好看,一進辦公室還要問甄老師又銷出去鞋子沒,讓甄克淩覺得無地自容。從姬會計手裏接過第一個月工資,他仿佛聽見一個聲音:嗟!來食!


    在辦公室上班隻一個星期,甄克淩就堅持不住了。他和姬會計說,他想馬上找趙廠長辭職,還是迴去教書。


    姬會計不想他走,說千萬莫自己提出辭職。趙廠長的為人她知道,他當多年的行政幹部沒上去,就因為他不願意得罪人,領導覺得他沒能力就不提拔他。甄老師自己不提出來要走,他不會趕甄老師走的。


    甄克淩說,他看出來趙廠長的意思,雖然不直接趕他走,但是把他放在辦公室又不給他安排事做,專門要他坐冷板凳,明顯就是逼他自己提出辭職。既然趙廠長不想要他,他再賴在廠裏也沒什麽意思了。


    姬會計卻說,甄老師即使不在這個廠裏幹了,也莫迴去教書,真的讓人看笑話。她來給她爸說,把甄老師請到他的建築公司當辦公室主任,工資要比皮鞋廠高蠻多。


    甄克淩心中一振,能去建築公司打工,那就真有可能從此發達了。他在藍天小學教書時,知道藍天村有幾個包工頭,都是富得流油,每年“六·一”學校都發請帖要他們捐款,他們隨便捐個千把塊眼都不眨。可是,他很快冷靜下來,跟姬會計說他再考慮一下。


    姬會計人長得不漂亮,甄克淩第一次見到她,她又顯得很高傲,他對印象很不好。在一起同事個多月,姬會計處處為他著想,在趙廠長麵前幫他說過幾次好話,他才曉得她是個心地善良的人。


    近來她款款深情地向他示好,甄克淩雖在心裏感動,卻也裝作不知,他不想毀了她。如今她要甄克淩去她爸的公司,甄克淩當然不會去,去了就欠她一份說不清的情,還可能永遠還不清。


    曹盛世這人磨嘰。工人都知道他喜歡趙玉梅,也當他兩人的麵開玩笑,撮合他倆談朋友,可曹盛世就是不敢開口表白。


    甄克淩替他著急,有天把曹盛世拉到一邊,攛掇他說男人追女人隻管不要臉,該表白時就要大膽表白,含含糊糊地隻怕別的男人先下手了。


    曹盛世說,他硬是不好意思開口。請師兄幫忙做媒給她先說說。


    甄克淩沒好氣地揶揄他是個熊包,但還是答應去給他做牽線搭橋。


    趙玉梅的家就在國道往區公所的岔道邊,每天從此處往來的流動人口多,她媽就在家裏開了個小賣部。甄克淩把趙玉梅從車間叫出來,要她陪自己去她家買些文具。


    在路上,甄克淩對她說了曹盛世的意思。趙玉梅毫不隱晦地說,她不喜歡曹老師。


    甄克淩就幫她分析:“曹老師性格好,你和他成家了,他肯定會對老婆百依百順。他是老師,雖然窮點,但也受全社會的尊敬。跟了他也還有麵子。小趙你答應做她的女朋友,是個不錯的選擇,可以認真考慮一下。”


    趙玉梅停下來,盯著甄克淩,幽怨地說:“甄老師,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我喜歡的人是誰麽?”


    甄克淩不敢看她,顫聲說:“喜歡一個結了婚的人,你的人生就毀了。你要理智,明知是懸崖,偏要往下跳,是要粉身碎骨的。”


    趙玉梅輕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她也知道這是個錯。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可救藥要喜歡那個人。他是那麽有才,和他無論講什麽都心有靈犀。他是她遇到的唯一一個可以共同品味柳詞的人。


    甄克淩問她為什麽那麽喜歡文學,為什麽不繼續深造。


    她說她在興元十二中讀高中,太偏科了。語文可以考八九十分,數理化每門都考不過二十分。去年在興元十二中複讀了一年,還是考不上大學。她又不想在家守小賣部,就托關係進了區皮鞋廠。


    甄克淩不禁一陣辛酸,上天總是要那些善良的底層人悲劇的活著。他很清楚,長痛不如短痛,趁早斷了她的念想恐怕才是對她好。他終於狠下心,說自己老婆很好,心裏裝不下別人了。


    趙玉梅凝望著甄克淩一聲不吭,兩行清淚珠子似的往下掉。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轉身,踉踉蹌蹌朝區皮鞋廠跑去。


    甄克淩煩不勝煩,盡是些糟心事,簡直像一團亂麻,難得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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