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克淩寫完民辦老師檔案材料清單,大致摸清了民轉公的門道。除了把書教好,最重要的是要平時會為人。說白了,要和校長處好關係。校長不待見某個人,民主測評得分肯定就低,更別想獲獎永遠隻能得零分,民轉公的餡兒餅怎麽可能從天上掉在這樣的人頭上呢。李承嗣點名的六個人,除了曹傳世,那幾人平時隻差把校長當上大人供著。


    還有兩天,縣教育局民轉公考核專班就要來高梁區。這天上午,李承嗣把甄克淩喊進寢室,輕輕關上門,從辦公桌抽屜裏拿出一張獎狀遞給甄克淩,凜然道:“上次說要你幫我跑趟路的,今天就去。把這張獎狀送給曹傳世校長,要他拿到後就來找魏站長,要他說是以前得的獎狀,現在才找到,要求裝進他的檔案袋裏。”


    甄克淩接過獎狀一看,竟是八年以前,獎勵曹傳世被評為全區優秀教師,落款是高梁區公所。他未加思索就問:“他真的得過這個獎麽?”


    李承嗣笑道:“你真是個呆子,他如果真有這個獎還不裝在檔案袋裏,還要你去給他送?”


    甄克淩更迷糊了:“那這張獎狀是哪裏來的呢?”


    真是個活寶,不說透他就硬是不明白。反正民轉公還有很多事要甄克淩打雜,李承嗣也就沒打算瞞他。


    原來,曹傳世工作業績、民主測評得分排名都靠前,可他沒有獲得一次獎勵表彰,那五個人就把他比下去了。李承嗣覺得不讓他轉成公辦教師太不公平,就鐵了心幫他。


    李承嗣找一張陳舊多年的空白獎狀,寫上獎勵曹傳世為優秀教師等內容,把日期填到八年前,再打著他爸爸副區長的牌子,找區公所辦公室主任偷偷蓋了公章,隻要塞進檔案,就可以得三分,曹傳世就能擠進前五名。


    甄克淩聽得眼睛都直了,他好半天才迴過神來:“還可以這麽操作啊。那擠下來的那個老師有人打過招唿怎麽辦?”


    李承嗣說:“我和魏站長商量過了,這次不能讓區信用社主任的老婆轉公。趙站長出事之前,她丈夫是給趙站長打過招唿。但是趙站長一出事,她丈夫就公開講趙站長的壞話,太惡毒了。”


    甄克淩隻差拍手叫好,之前貸款被元霜菊表弟放鴿子,他認定銀行的人盡是些勢利眼。讓曹校長民轉公,真是大快人心。他拿著獎狀出門,說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會馬上把獎狀送到曹校長手頭。


    自從期末考試前和陸一濤吵架之後,甄克淩就再沒去過藍天小學,七月份工資也沒領,口袋裏空空如也的日子讓他羞於見人。給曹傳世送了獎狀後,他徑直騎車朝藍天小學奔去。這會兒任明亮通常都會在學校,趁暑假空閑時間守著瓦匠木匠修修補補。他急需找任明亮把七月的工資領到手。


    任明亮果然在寢室裏撥弄著算盤,不知在算些什麽賬。任明亮一見甄克淩就拉長個馬臉,陰陽怪氣問他還來藍天小學幹嘛。甄克淩心想別和小人一般見識,也就裝作沒聽見任明亮的話,隻說來領七月份工資。


    任明亮遞過工資領取花名冊要甄克淩簽字,甄克淩一看實發金額是一百二十八塊,不由得一愣,還以為是任明亮算錯了。仔細核對,原來七月工資漲成八十一塊了,還補發元到六月的增資每月十二塊,扣掉二十五塊錢的夥食費,七月真的可以領一百二十八塊。教書兩年多,終於漲了一次工資。甄克淩喜上眉梢,從任明亮手中接過一疊鈔票,不覺開心對他說了聲謝謝。


    甄克淩剛從任明亮寢室走出來,便在走廊裏和高嶺碰個正著。高嶺得知甄克淩領了工資,非拉甄克淩去寢室裏和他們打麻將。甄克淩說自己不會打麻將。高嶺說打麻將好玩,學起來也很簡單,隻要看別人打四五盤就會。甄克淩好奇,便隨高嶺去了他寢室。


    剛進門,一股濃濃的煙味便嗆得甄克淩咳嗽起來。隻見四個光膀子的陌生男人嘴叼香煙,圍坐在一張小方桌邊,正將一副麻將牌搓得嘩啦啦響。高嶺對甄克淩說,這四個人都是雪岩區的老師,前些年長期在一起打麻將的朋友,他幾個自稱為“麻友”。昨天,四人專程從雪岩區跑到他這兒來玩,已經打了一天一夜麻將了。


    甄克淩和四人一一打過招唿,四人便埋頭打牌再不理他。高嶺將甄克淩拉到一人身後,邊看那人打牌邊教甄克淩麻將牌的玩法。他們打的“幺半”,誰和個最小的屁和,另三人每人給他五毛錢。若沒吃沒碰別人的牌,最後自摸一張牌和了,就是個大和叫“門前清”,每人需給和牌的人一塊錢。還有什麽“清一色”“七對”“全是將”之類都是大和。倘若某人自摸和了“七對”,那就要給和牌的人四塊錢。


    真是刺激。有個老師不知是技術太高還是手氣太好,他老是在和牌,麵前堆滿了鈔票,甄克淩估摸他至少贏了一百多塊。甄克淩心裏發癢,在一旁小聲請教高嶺麻將技巧。麻將桌上輸得多的一老師見狀,隻說要休息,不停地攛掇甄克淩上桌搓兩把。


    甄克淩躍躍欲試,卻擔心自己是新手上場輸錢,就說不想打。高嶺勸他盡管上場打,他站在後麵手把手地教,甄克淩才忐忑不安地坐上牌桌。隻打幾盤,甄克淩就大汗淋漓。拿到好牌了欣喜、老抓臭牌後焦躁、聽牌不和的沮喪,短短時間,甄克淩嚐遍喜怒哀樂,心髒都快要蹦出來了。


    甄克淩有時贏有時輸,可他贏了還想贏,輸了又想趕本,越打越不想下牌桌,不知不覺竟打到淩晨一點。隻是口袋裏的工資隻剩二三十塊了。甄克淩不甘心輸得這麽慘,心想不把本趕迴來決不罷休,一直打到天明,將七月工資輸得一幹二淨,才無奈的離開牌桌。


    輸了一個多月的工資啊,元霜菊身懷有孕,這些錢給她買點營養品多好哇。自己竟將它輸了個精光,簡直不是人。更何況昨晚一夜未歸,又該如何向元霜菊解釋呢。甄克淩後悔不迭,他懷疑自己昨天中了邪。


    甄克淩心情複雜地迴到高梁小學,家裏卻空無一人。甄克淩懵了,自己徹夜不歸,元霜菊一定傷心至極,跑迴了娘家。這就很頭疼了,不去接她向她認錯,她肯定不會主動迴來的。去接她吧,她爸媽就會知道自己昨晚在通宵賭博,還輸光了工資,那正好讓他們多了一個更加鄙視自己的理由。


    甄克淩悔恨交加,坐在沙發上呆坐了個多鍾頭仍束手無策,想想還是先找嗣哥商量商量再說。


    李承嗣一見甄克淩,劈頭蓋腦衝他吼起來:“你昨天從曹校長那兒走之後到底在搞麽子?我到處找你找不著。你老婆也到處找你,害得她差點出大事。這會兒還在區衛生院病床上躺著的,你曉不曉得?”


    昨天,眼見天色已晚,還不見甄克淩迴家,元霜菊焦急萬分便騎車出門尋他。從教育站找到區衛生院,下車時裙子被自行車絆住,連人帶車摔在地上。李承嗣女朋友在值班室瞧見,飛跑出來扶起元霜菊,送她到病房裏住下來,喊醫生一番檢查,還好沒流產。


    “什麽?她住院了?我現在就去衛生院。”甄克淩急火攻心,轉身欲走。


    “等等,沒那麽嚴重,就是找你找得急,騎自行車在區衛生院院壩裏摔了一跤,幸好我那位在值班,當時就讓她在衛生院住下休息了。你先給我說清楚再走,昨天到底去哪裏了?”


    甄克淩像竹筒倒豆子一般,細細講了昨天打牌輸掉工資的經過。他邊講邊罵自己不是人鬼迷了心竅,似乎如此便可贖罪。


    李承嗣聽完,氣得臉都綠了,他說:“你太讓人失望了,沒想到你墮落得這麽快。高嶺是什麽人?是雪岩區出名的賭棍,被雪岩區教育站攆迴高梁區的。你居然和他攪在一起打麻將。趙站長出事後我估計是魏站長接他的手,又向他推薦了你。正在關鍵時候,魏站長如果曉得你和賭棍是一路人,還可能用你嗎?”


    李承嗣語重心長的說,賭博害人害己,老師絕對不能染上賭博惡習,哪個家長放心把娃兒放在一個賭棍老師班上呢。喜歡賭博的老師,區教育站隻要發現,一律處分。高嶺不改遲早會背個處分的。


    甄克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刮子,一個勁地認錯,說一定以此為戒,保證再不賭博了。說完就急著要去看元霜菊,李承嗣擔心元霜菊知道他賭博動怒傷身,便叮囑甄克淩莫說打牌的事,隻說去給曹傳世送證件,曹傳世請他吃飯喝多酒了差點醉死。


    甄克淩依計而行,在衛生院病房裏陪元霜菊住了兩天院。他心存愧疚,殷勤備至地給元霜菊喂飯遞茶,檢討和保證的話說了一大堆,元霜菊才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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