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濤以他的霸道作風,直接把年度考核的優秀定到杜賢淑、甄克淩頭上,雖然不少老師背地裏義憤填膺,卻沒有誰去找他扯皮,當他的麵屁都不敢放一個。這件事徹底顛覆了甄克淩對領導方法的認知。之前他總覺得當校長起碼要在乎老師的看法,可曹書群就是這樣做的,誰也不把他當迴事。陸一濤從來沒把老師放在眼裏,老師卻規規矩矩聽話得很。看來,人有時候真是賤骨頭,領導越不把他當個人,他反而把領導很當人。


    總結會結束後,甄克淩悄悄溜到曹書群寢室,和他聊了半天,才知事情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麽簡單。


    最想評上優秀的有三個人,任明亮、陶陽春、杜賢淑,他們都去找陸一濤說過想評優秀。年度考核若是優秀等次在民轉公時可以加分,因此任、陶二人最想得優秀。杜賢淑平時工作認真班上成績也好,她又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認為藍天小學老師中她最行,這個優秀理應評給她。


    陸一濤心裏有數,教育站戴帽下達給甄克淩的優秀別人不會去爭,另一個優秀指標他要評給任明亮。好在這迴他提前找過曹書群商量評優方案,曹書群最初不想多嘴。但一想若由陸一濤亂來搞炸鍋了還得他去揩屁股,還不如提前對陸曉以厲害。他說優秀評給誰都不會出大問題,就是不能評給任明亮,他不僅工作不行為人也差,把他評成優秀估計所有的老師都不得認真教書了,說不定還會告狀信滿天飛。


    或許是因陸一濤來藍天小學後耍二吃過幾迴虧,這次曹書群的建議他居然聽進了耳朵。他說,那評給誰合適呢。曹書群說,除了才調進來的可以不考慮,其他人評給誰都合適。陸一濤問評給杜賢淑行不行。曹書群說,杜老師雖然平時喜歡挑撥是非,但工作確實很負責,又是縣政協委員,讓她評上優秀,大家都不得說二話。陸一濤說,那優秀就定她嘛。


    陸一濤擔心群眾投票老師不一定按他的想法投,曹書群給他支招,就采用開校長辦公會研究決定的形式,到時在工作總結會上通報一下就行了。陸一濤想了想,說還是要提前給老師們打個招唿,免得在會上有人一激動發起飆來都下不了台。曹書群說,要杜老師自己去給老師們說效果還好些,都不會撕破臉皮得罪她的。至於甄老師評優秀,陸校長隻要放風出去是教育站的意思大家就都不得做聲了。


    聽完曹書群這番話,甄克淩就想起元霜菊買精華煙的場景,暗忖是不是也去給陸一濤和曹書群各買一條煙感謝一下他倆。仔細一琢磨又覺得不是那麽迴事。這個優秀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陸一濤突然發了慈悲。無疑是嗣哥在趙站長那裏為自己爭取來的,隻有他才會隨時想到幫自己,最要感謝的人是他!


    學校開完總結會,老師們就可以正式放寒假了。甄克淩從藍天小學徑直去了李承嗣那兒。果不其然是他找趙站長,說甄克淩經常給他和劉學勤幫忙打雜,年度考核要給他評個優秀,才有了後來的故事。甄克淩心中感激不盡,卻不好把感謝的話掛在嘴上,那樣有花言巧語之嫌。李承嗣正忙得不可開交。他就主動說給嗣哥幫兩天忙,吃住在李承嗣寢室裏打了兩天雜。


    往年,學校開總結會那天,肯定會把當年十二月和第二年元月的工資發了。校長傳達區教育站的精神說,要讓老師們過一個祥和愉快的春節。臘月間荷包鼓鼓地迴家,豈止老師祥和愉快,全家人都愉快。但今年不知問題出在哪裏,總結會那天沒發工資,陸一濤說區教育站的口徑,陰曆年前肯定是要發工資的,具體哪天發大家耐心等通知。


    每年過年,母親都等甄克淩給她錢了,才開始置辦年貨。如今已是臘月十五了,他身上還沒一文錢,甄克淩就不想迴家,隻好去元霜菊那裏窩著。反正她爸媽也不喊她迴家,兩人正好卿卿我我,夜夜歡娛。可是,甄克淩卻高興不起來,他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鬱悶,以至於辦那事兒好幾次半途熄火。


    臘月二十二還沒發工資的音信,再過一天就是小年。還不迴家怎麽也說不過去了,甄克淩決定先迴家看看。中午,他到家時,隻有小弟弟一人在火坑屋裏做他的寒假作業。


    “大哥,你怎麽才迴來呢?”小弟弟合起寒假作業,連筆一塊丟到窗台上去了。


    “大哥在教育站給別人幫了幾天忙。你成績單拿迴來沒有?期末考試考得怎樣?”


    “考得不行哦。數學、物理題目硬是做不到。”小弟弟說。


    小弟弟說的是實話,也是山區學校的普遍現象,科班出身的物理和數學老師奇缺,導致好多初中學生學不好這兩科。但甄克淩今天沒心思關心小弟弟的學習。


    甄克淩問:“爸媽呢?”


    “爸爸在田裏種洋芋去了。媽到舅舅家裏借錢去了。”停了一下,小弟弟又說,“媽這幾天都在念,往年你早就把過年盤纏送迴來了,今年這兩天還不迴來,肯定是沒得錢。過年貨一樣都還沒買,媽著急,就找舅舅借錢去了。”


    甄克淩問:“你二哥沒寄錢迴來?也沒寫信迴來?他迴不迴來過年?”


    小弟弟嘟起嘴說:“信倒是來了哦。他還是沒掙到錢,今年又不迴來過年,也沒得錢寄迴來。”


    甄克淩坐不下去了,說起來自己還是拿工資的人,要過年了都還沒一分錢孝敬爸媽,實在是錯變成一個男人了。他要小弟弟給爸媽說,他去學校等著發工資,工資一到手就馬上迴來交給媽去打過年貨。說完,淚水已模糊了雙眼,他趕快轉身,騎上自行車走了。


    甄克淩再迴到元霜菊寢室,她正在擺弄剛織好的甄克淩的毛衣,為著他過年能穿上新毛衣,她一閑下來就飛針走線,十多天便完工了。她站起身把毛衣提在胸前,愛意濃濃地要甄克淩穿上讓她看看。


    霎時,甄克淩嚐遍的各種人間冷暖全都湧上心頭,淚如雨下無法抑製。他像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元霜菊大駭,安慰半天他才平靜下來。甄克淩簡直想打人,甚至想一頭撞死算了。這就是教書的下場。一個大男人,沒一分錢過年,還有臉苟活於人世麽?


    外麵似乎有人敲門,元霜菊過去打開半扇門一看,卻是她弟弟,慌裏慌張的樣子。她要弟弟進屋來,弟弟搖搖頭說:“爸爸要你趕快迴家,媽媽渾身發燒,起不得床了。”


    甄克淩背著她弟弟擦幹淚水,把她弟弟拉進屋,急切地問:“燒成麽樣子了?找醫生沒?”


    她弟弟說:“媽渾身像火燒,嘴裏在說胡話。爸爸去村衛生室找醫生去了。”


    元霜菊慌了,把寢室門鑰匙朝甄克淩手裏一塞,說:“我得馬上走。”甄克淩說:“我也去幫忙?”元霜菊說:“你不能去。等我,媽稍好些了我就迅速迴來。”


    元霜菊騎上自行車往家裏走,弟弟的手撐著貨架輕輕一躍就坐上去了。甄克淩突然想起來,朝元霜菊背影喊:“蠻嚴重的話,最好打120,早點送到醫院去住院。”元霜菊“哦”了一聲,很快就不見人影了。


    甄克淩獨自在元霜菊寢室裏過了一夜。沒有她在身邊的被窩越來越冷,甄克淩徹夜未眠,快天亮時他才迷迷糊糊睡著了。上午十點多,元霜菊來敲門他才醒過來。原來她媽得了急性重感冒,昨天下午喊村衛生室的醫生去家裏給她打了兩瓶吊針,半夜就退燒了。隻是完全恢複還要幾天,又不能沾冷水,這個臘月間隻有元霜菊迴去幫她媽忙年了。


    元霜菊要甄克淩拿著她的寢室門鑰匙,不想迴家在她這住就是。匆匆拿過她的化妝品和一本自考教材又迴家去了。甄克淩百無聊賴,元霜菊不來,他一個人住在她這有什麽趣呢。他感覺自己像個乞丐,要過年了還無家可歸。


    反正要拿到工資才有臉迴家,還是去藍天小學等著才有指望。甄克淩滿腔悲憤,騎車到了藍天小學。校園裏寒風蕭索,寢室冷如冰窖。甄克淩四處搜尋,到操場裏找到些枯枝敗葉,就在寢室裏生了一爐柴火烤,呆呆地坐到天黑。


    一天沒吃飯,甄克淩實在餓得受不了了。他猶豫著來到閔永昌開的小賣部,打算買盒餅幹充饑。不,他身無分文,是賒一盒餅幹,發了工資再來結賬。學校附近有好幾家小賣部,可他隻和閔永昌熟悉,隻有找他才開得了口。


    閔永昌不給他賒,強拉硬拽把甄克淩請進屋,要閔睿的媽媽趕快給甄老師煮麵條吃。他說甄老師在學校等發工資這幾天,食堂不得開夥,就在他家吃飯。甄克淩推脫不掉,吃了麵條迴到藍天小學睡覺,心中五味雜陳,總覺得像吃了嗟來之食。


    臘月二十六,終於發了兩個月工資。扣掉夥食費和沒收齊的學生學費,甄克淩拿到手一百三十多塊。 這點錢,過年貨都打不迴去,他硬著頭皮又去找嗣哥借了五百塊。心想,給媽六百塊,過個年應該差不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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